第87章 克烈危難
左將軍科爾多終是未能抵住恐懼,成為了白部史上第一位怕死的勇士。
在蘇德的威逼利誘之下,科爾多和盤托出了他所掌握的有關白部大王阿木爾舉兵謀反計劃的關鍵內容。
曾經阿木爾與拓跋力微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然而自拓跋力微收服幽州七十二部登基成為大君以來,兩人的關係日趨疏遠。
克烈王朝由七十三個部族擁護構成的政權機構,各部族分地而治。王朝建立初期,各部族首領和功勳卓著的大臣得到賞地錢糧和人丁,尚且能和平相處。然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的,部族之間為了爭權奪利,摩擦日趨嚴重,其中尤以五大王為首,封地最大,財力雄厚,兵力強盛。
拓跋力微深感治政艱難,官員冗雜,職權交錯,屍位素餐者比比皆是,貪汙腐敗成風,欺上瞞下之事多如牛毛,多年的安定更是滋養了勳爵貴胄驕奢淫逸的惡習。
禮製法度疲敝,階級固化眼中,光是朝堂上的滿朝文武十之八九皆是貴族子弟,而士族階層雖滿腔抱負,賦有才學卻報國無門,若要入朝為官,先要向貴族望門認上一門父兄宗親,才有入朝為官的可能。
此等流風至大君權威於無物,君王之臣反倒了成了勳爵貴胄的家臣,甚至有位高權重者明碼標價兜售官職。
再者,即便士族認了門幹親,通常也隻能做些五品無級的小官,連覲見大君的機會都沒有。
士族尚如此,更甭提寒苦平民,一輩子膝蓋著地,插標賣首,而從軍入伍本應是光耀門楣之事,卻成了養家糊口的生計。
朝廷待用兵打仗抵禦外侮之時,如何能指望這些士兵誓死報效朝廷。
各部族日益強盛,王權衰弱。長期以往,各部族首領、酋長和大王必會藐視王權,甚至犯上作亂,致使朝綱不穩,幽州分崩離析。
克烈王朝成立不過短短數十年,卻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為此,拓跋力微一心要刮骨療傷,根治惡疾,於是十五年來不斷頒布新政,打壓勳貴和強大的部族,也正因如此激起了一些部族的不滿。
十五年前,拓跋昇誕生,被逼獻祭隻是君臣博弈,矛盾激化的導火索。後來的那格龍沁率領諸中小部叛亂,不過是一些大部族試探拓跋力微的棋子。
白部阿木爾大王隻是幕後操弄者之一,原本他念及與拓跋力微的情誼,一心輔佐大王子拓跋沙汗。如果拓跋沙汗能夠順利登基,白部順利成章成為除克烈部外的第一大部族,而阿木爾大王也將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三年前,得悉拓跋力微派大將軍呼倫泰前往陰山接拓跋昇回朝的消息,阿木爾便起了謀逆的野心。
旁人或許看不透拓跋力微的心思,但他與拓跋力微相交數十載,怎能不懂拓跋力微此舉的目的,拓跋力微決定立拓跋昇為儲君。
祖宗規矩,阿木爾向來不屑遵從,但拓跋力微不一樣,他是草原的大君,一言一行都代表一個王朝的禮製法度。
哪怕這世上沒有拓跋昇,拓跋力微也不會將儲君職位傳授給拓跋沙汗,除非拓跋綽和拓跋弗都死了。
阿木爾是一隻老狐狸,未來的時局如何變化,他心知肚明。
拓跋沙汗勇猛少智,桀驁衝動,絕非良木,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拓跋沙汗在王子奪位中,這麽早的敗下來,而且敗得如此徹底。
這不得不逼著阿木爾提前實施反叛的計劃。
……
拓跋昇在都城中鮮出門,不過影衛統領宇文秀吉在大君的授意下,時常會將大臣們的奏疏和各地影衛呈上的情報酌情謄抄一份交由拓跋昇閱覽。再加之從科爾多口中所聽來的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他終於將這十五年來朝堂的風雲變幻厘清。
誰是敵人,誰又是可聯合的朋友,終是撥開雲霧見月明。
大君也是人,常常因形勢迫不得已作出一些錯誤的事。
攻打獨孤氏、賀蘭氏等部是拓跋力微統一幽州,建立帝國開創偉業的政績追求,也是治理幽州必須作出的抉擇。
啟用一個有謀逆之心的大王,不僅是一個君王的勇氣和膽識,也是一種無奈之舉。
白部有十萬兵士,朝廷又派援十萬大軍,如今阿木爾坐擁二十萬大軍,如果倒戈相向,恐怕整個青陽草原以南的土地都將歸其所有。
這簡直是一招險棋,也是一種豪賭。
季孫之憂,不在顓頊,而在蕭牆之內。
拓跋昇不知大君心中所想,他覺得此刻傾全國之力收複南方並非是最好的時機。
而今阿木爾難以駕馭,以諸般說辭推脫,導致戰機一延再延。國庫空虛,糧食匱乏,克裏王朝真的耗不起啊。
阿木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非是天意,拓跋昇也許都不知道,阿木爾居然外通高巨族,妄圖瓜分幽州。
西部未央城屯兵不過十萬,如果如果高巨族傾整個豫州兵力進攻,銅牆鐵壁的未央城長城恐怕也難逃破城的厄運。阿木爾揮兵北上,朝廷若派兵迎擊,整個後方會陷入空虛,如果中途有部族舉兵謀反,那克烈王朝危矣。
對阿木爾再行安撫徒勞無益,唯有趁他舉兵北上之前,將其平覆方能化解一場危機。
可縱使將阿木爾這場叛亂提前扼殺,那西部未央城之危又該如何化解呢?
拓跋昇陷入苦思之中,如此大的危機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時下,他所能做的除了拖住阿木爾,也隻有將所獲的情報盡快傳回都城。
“拓跋昇,你就算知道了大王的計劃又能如何。”科爾多咧嘴陰笑,“三日內,如果大王接不到我的回信,必會猜到計劃暴露,他定會舉兵北上,到時各部族見有利可圖,舉兵呼應,克烈的天下還不是要落於他人之手,到時候你就等著到下麵去做你的世子吧。哈哈哈哈!”
“狗雜碎,我看你又想死了是吧!”蘇德大惱,匕首刺進科爾多的大腿。
疼痛令科爾多陷入一種癲狂,他的臉猙獰扭曲,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殺吧,殺吧!小畜生,很快你們就會成為喪家犬,哈哈!”
“你以為小爺不敢殺你是麽?”蘇德暴怒,匕首在科爾多的腿上剜下一塊血淋淋的肉,然而科爾多仍是桀桀邪笑,蘇德大為光火,舉起匕首便朝科爾多的胸膛刺去。
“慢著!”拓跋昇攔住蘇德,瞥了一眼科爾多,眼中盡是厭惡之色,強按下心中的殺意。
蘇德不解,問道:“世子,為何不殺了這個狗雜碎?”
“他還有用處。”
“他一個廢物留著還有什麽用?”
“他說得對,如果阿木爾三日之內接不到他的回信,一定會提前舉兵叛亂,到時候朝廷必會陷入被動。我們現在要竭盡所能替朝廷爭取更多的時間,以應對阿木爾這條老狗的反叛啊。”
拓跋昇瞧著遠方的落日,額頭的青筋一陣暴動,“眼下當務之急,是將截獲的情報送回都城。阿醜深受重傷,行動不便,隻能靠你了。”
蘇德原先隻顧著要處置科爾多,卻未多想,如今聽拓跋昇一言,細細思量,甚是認同。不過他的神情分外輕鬆,見拓跋昇臉色凝重,反而笑道:“殿下莫急,送情報這事何須用我。”
拓跋昇皺眉,心中有些不快。
蘇德從懷中摸出一枚金色的哨子,衝著北方吹奏,哨聲嘹亮清脆,竟似雄鷹嘶鳴,聲音在偌大的冰雪平原上,綿延不休。
拓跋昇訝異,問道:“你這是?”
“殿下稍安不躁,不消片刻,便知一切!”
蘇德付之一笑,轉身對著半死不活的科爾多踢了一腳,想到科爾多還有用處,於是又蹲下身子,替其止血療傷,包紮傷口。
不多時,熱河對麵想起一陣鐵蹄之聲,眾人神色一緊,唯有蘇德泰然自若,他對眾人道:“不必慌張,自己人。”
高大雄健的戰馬,清一色的黑色鎧甲,煞氣逼人,五百騎兵赫然出現在眼前。
“末將穆勒,參見世子!”
“穆勒將軍請起!”拓跋昇驚詫,“蘇德,你竟然將幽州鐵騎帶了過來!”
“我擔心途中遭遇不測,臨行前特向阿耶請調了五百兵士,沒想到竟是許諾,命穆勒叔叔帶領五百幽州鐵騎隨行。”
幽州鐵騎戰力超群,以一當百,拓跋昇曾親眼見識過幽州鐵騎的馳騁沙場的厲害。
呼倫泰將軍能派出五百幽州鐵騎隨行,想必是阿耶的意思了。
拓跋昇將穆勒叫到一旁,將所截獲的情報和朝廷的危難一一告知,穆勒聽得震驚不已。
“穆將軍,你看此事交由誰去辦,更為穩妥?”
“世子殿下,末將請命。”
拓跋昇思忖片刻,呼出一口氣,“穆勒將軍,此事幹係重大,希望將軍速去速回!”
“末將領命!”
穆勒轉身卸下戰馬的鎧甲,拓跋昇領著一頭雪狼走來說:“將軍,雪狼更擅長途奔襲,你且騎它去吧。”
“多謝世子殿下。”
雪狼恭順的伏下身子,穆勒驚奇,騎上雪狼,正向拓跋昇告辭。
拓跋昇忽然想起紅袖,於是問道:“紅袖姑娘,我曾答應放你離開,如果你願意,可隨穆將軍一同回都城,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紅袖身子一怔,抬頭看著北方,心中難以抉擇,轉身看向蘇德。
蘇德低下了頭,他很想紅袖留下來,但想到自己犯下的過錯,欲言又止。轉念想到紅袖有傷在身,受不了舟車勞頓,於是抬頭說:“紅袖姑娘,你傷勢未愈,不如先留下來吧?”
紅袖沉默了片刻,輕輕地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你等好生保護世子殿下!”穆勒將軍拱手,“世子殿下,蘇德賢侄保重。”
說罷,一騎絕塵,很快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拓跋昇瞥了一眼科爾多,再看麵前的五百鐵騎,心中有了新的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