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等等為夫
茫茫草原,一望無際,狂風怒吼著,暴雪飛騰著。
漫山遍野的雪衣折射出分外刺眼的光芒,整個幽州好似坐落在蒼穹上的雲海,離高高在上的紅日僅一步之遙,然而在拓跋昇眼裏,這如夢似幻的大地雖然璀璨,卻失去了迢迢銀河本該有的神秘,隻有無盡的落寞與蕭索。
馬車風馳電掣,在雪地上勾勒出兩條蒼勁有力的線條,三兩匹好馬緊隨而至,鐵蹄胡作塗鴉,倒是給這個浩渺無趣的大地添了幾筆生氣。
連續數個時辰的趕路,足夠讓人的四肢已經僵硬酸麻。拓跋昇原本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可是這一段顛簸的旅途實在太漫長、太乏味了,連出城時與至親至愛分別的愁苦都被衝淡了,甚至讓他漸漸忘卻了此行目的。
“人生還真是充滿了矛盾,任誰都徒之奈何。”
拓跋昇打了一個哈欠,調整了一下坐姿,盡可能的讓兩條腿能夠伸得鬆弛舒適些。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抱著的青銅盒子,眼中又浮現出了淒哀之色。
如果不是我的出生,烏日娜不會死,現在或許正在為惜風縫製著來年開春用的新衣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拓跋昇歎了一口氣,又回想起與呼倫泰的一番爭執,便覺得一陣頭疼。
昨晚自與蘇德分別之後,便回到奴隸營區收拾行裝,差阿醜買了一副棺木將烏日娜入殮,隨後又去叩開了新任大合薩敦格日樂的門,將封存惜風身軀的祭盒取了回來。
剛剛回到奴隸營區便看見麵色難看的呼倫泰,兩人為了出城一事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其實,拓跋昇怎會不知呼倫泰的一番好心,世子關乎國本,豈可擅自出都城,但拓跋昇卻管不了這些,且不說烏日娜和惜風於他都有救命之恩,便是這些年的相處,他早已將烏日娜視為親人,一聲“姆媽”並非是對烏日娜臨死前的安慰,而是發自肺腑的依戀。
風雪打在臉上像是刀割一般,拓跋昇回首看了看馬車裏停放著的棺木,再抬頭眺望著沒有盡頭的遠方,暗暗道:很快了,烏日娜、惜風,你們很快就能回到家鄉了。
“嗷!”
一聲嘹亮的狼嘯貫穿雲霄,打破了紛雜得卻又靜謐的草原。
“殿下,此地開闊,更無山林,竟有狼群出沒,恐怕是有強敵來犯!”阿醜揚鞭催馬,神色凝重。
拓跋昇放下銅盒,站在馬車之上,向著後方眺望,尋找著狼的蹤跡。蒼茫的大地,一片雪白,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難道是幻聽了?
拓跋昇皺眉嘀咕,正要坐下時,雙目中射出兩道精光,而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
“原來是它們,快停下!”
拓跋昇顧不得馬車還在前行,一個縱身落地。隻見北方有三道身影正以迅疾的速度奔跑而來,正是當初拓跋沙汗府上飼養的三頭雪狼。
臨近時,三頭雪狼看得愈發清楚,雪狼的背上馱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正不斷地朝著拓跋昇揮手,口中還不是發出一聲嘹亮的哨聲,這人不是蘇德,還能是誰?
長得最好看的雪狼見到拓跋昇,發出歡喜的嘯聲,身子猛地一甩,竟是將蘇德和另外一人甩出去一丈多遠,隨後徑直地將拓跋昇撲倒在地,伸出舌頭舔著拓跋昇的臉旁。
拓跋昇抱著雪狼嬉戲了片刻,擦了擦臉上那濕漉漉的口水,隨後看著一副窘態的蘇德問道:“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該死的家夥,還真是卸磨殺驢,沒有我,你能見到世子麽?”
蘇德像是拔蔥似的將自己的腦袋從雪包子裏拔了出來,罵罵咧咧的啐了一口唾沫,絲毫沒有理會拓跋昇的意思,急忙跑向不遠處,將一個手腳手腳被捆縛的女子扶了起來,帶著一臉的歉意,將女子身上的積雪撣了撣,還特別小心的替女子理了理有些亂的發絲,又將女子口中的布團取了下來,滿臉堆笑道:“紅袖姑娘,都怪這該死的出生,一點都不懂的憐香惜玉。”
“哼,蘇德,你好歹是柱國大將軍之子,竟敢如此輕薄欺辱於我,這事沒完!別讓我逮著機會,否則我一定殺了你以洗今日之辱!”紅袖的臉蛋不知是被寒冷的風雪吹的,抑或是方才摔得,滿麵通紅,咬牙切齒地瞪著蘇德。
“紅袖姑娘,實在是方才一時情急,這這……這才失了禮數。蘇德絕非登徒浪子,更不會有意輕薄姑娘。”蘇德連忙解釋道。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蘇德,你若無心欺負於我,為何不放我離去,反到將本姑娘捆綁至此。”紅袖怒眉,麵若寒霜。
“嘿嘿,姑娘生氣的模樣還真是俊。”蘇德下意識地說,但感受到紅袖投來那兩道欲殺人的目光,於是輕咳了兩聲,正經地說:“紅袖姑娘,你是世子親口許諾給我的妻子,今生便是我蘇德的女人。現在是世子創業之時,蘇德雖不能舉行盛大的婚禮迎娶你過門,但你放心,蘇德此生絕不負你。當然,你若等不及,現在我們便可在世子麵前,以天地為證,日月為鑒,你我行夫妻跪拜之禮。”
“呸!誰要嫁你為妻。蘇德,我告訴你,我紅袖此生隻忠於二殿下,生是他的人,死亦是他的鬼,至於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紅袖惱羞成怒,偏過頭去,不願再看蘇德一眼。
蘇德淡然一笑,伸手便將紅袖抗在肩上,不管紅袖怎般掙紮和揮打的拳頭,徑直地走向拓跋昇,口中還說道:“打吧打吧,你打的越用力,我就越不放開你。”
紅袖氣得欲哭無淚,卻也不掙紮,任由蘇德胡作非為,隻是心中默默念叨著:殿下,你現在還好嗎?紅袖絕不會背叛你。
“蘇德,你們怎麽來了?”拓跋昇打量了一眼蘇德和紅袖,哭笑不得。
“還不是怨你。讓你多帶些兵馬,你不有願意,阿耶隻得將我趕了出來。”蘇德一臉無奈,將紅袖放下後,笑嘻嘻地說:“至於紅袖姑娘嘛,嘿嘿,讓她獨守空房,我於心何忍啊。”
“紅袖姑娘好歹是女兒家,你怎麽能如此粗蠻。況且我隻是將紅袖姑娘交給了你,至於你能否贏得芳心,那要看你的本事,我可沒要求紅袖姑娘非你不嫁。”
拓跋昇搖搖頭,走到紅袖麵前,抱拳賠禮道:“紅袖姑娘,蘇德出身行伍,難免野了些,還望你海涵勿怪。不瞞你說,我從未見過蘇德對一個女子如此用心。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殿下,你……”蘇德聞言,頓時急了,心中不解,明明說好的事,怎麽現在又變卦了,難不成世子也看上紅袖姑娘?
拓跋昇擺了擺手,示意蘇德不要說話,他一邊解著捆綁在紅袖姑娘身上的繩子,一邊說道:“二王兄,風流倜儻,有定邦安民之才幹,可謂是才智雙絕。隻可惜,他走錯了路,而且是一錯再錯,我與他終將會有一戰。昨晚將你留下,也絕非是要強逼姑娘委身蘇德,我的本意隻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
紅袖惱怒拓跋昇的詆毀,但也並未多作辯解,隻是好奇地問:“你就不怕我趁你們不備,殺了你們,或者逃跑?”
拓跋昇笑了笑,他說:“紅袖姑娘若是要走,大可離去便是。隻不過我要提醒姑娘,此地距都城有數個時辰的路程,天寒地凍,路途崎嶇,姑娘的身手即便再出眾,恐怕也很難安然無恙的回到都城吧?”
紅袖皺著眉頭,轉身看了看莽莽的北方。她深知回去路的有艱難,在這冰天雪地裏,甭說她一個弱女子,縱是身堅力強的壯漢恐怕也難平安無事,除非拓跋昇能夠分給她足夠多的食物,以及一頭追風逐電的雪狼,但她深知,拓跋昇絕沒有這份好心。
“你若真有這好心,何不將吃食和雪狼分與我,哪怕是一匹馬也行。”
“理該如此。不過,紅袖姑娘應該清楚,此地距阿拉善有數千裏之遠,路途如此遙遠,我不可能備下足夠多的食物。”拓跋昇先是一愣,隨即指著蘇德和三頭雪狼,繼續說道:“況且,現在又有了他們的加入,我必須要保證在抵達下一個集鎮之前有足夠的事物。”
“哼,拓跋昇,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麽?你說來說去,不就是不肯放我離去麽。”紅袖自然不會相信拓跋昇那一番漏洞百出的說詞,但她改變主意了。與拓跋昇正麵前鋒,她絕不是對手,但此一路前往阿拉善,路途遙遠,凶險未卜,拓跋昇即便武藝再強,遇到凶險時也很難一心二用,屆時她便可伺機而動,補上一刀,這樣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替拓跋綽出去最強力的對手,如果大君要查,也查不出任何端倪來。
“姑娘若是信我,便先與我等同行,待到了阿拉善完成烏日娜的心願……”說著,拓跋昇扭頭看了看馬車,眼神中有些落寞,稍頓了頓,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到時候,姑娘如若堅持要走,拓跋昇絕不攔著。”
“好,希望你說話算話!”拓跋昇的提議正中下懷,紅袖稍作遲疑,便點頭答應。其實她並非故作姿態,而是心中卻有遲疑,拓跋昇對一個烏日娜做能到這個份上,也絕非是個大奸大惡之徒,如果他能將世子位讓出,就此隱姓埋名、歸隱山林,或許我也該留他一命吧。
“紅袖姑娘若不嫌棄,那邊上馬車避避風寒吧。”拓跋昇笑了笑,將蘇德拉至一旁,輕聲嘀咕了一句:“強扭的瓜不甜,凡事要張弛有度,切不可操之過急。”
說罷,便轉身離開。在雪狼的示意下,拓跋昇騎了上去,隻聽得一聲狼嘯,拓跋昇與雪狼如同電光一般奔了出去。
車輪隆隆作響,阿醜和阿奴跨著駿馬,與馬車一同駛向南方。蘇德在原地愣了片刻,似乎是明悟了什麽,笑嗬嗬地追趕著馬車而去,口中呼喊道:“紅袖姑娘,等等為夫!”
聲音剛落,馬車卻並未停下,反倒是跑得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