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天啟之劫
拓跋昇沒有想到,破敗蕭索的宅院下竟然藏著一座恢弘的地宮,而且地宮建造在巨人石像的手掌之上,其狀猶如天神捧瓊樓一般,蔚為壯觀,鬼斧神工。
環顧四周,拓跋昇漸漸平複心中的震驚,轉身朝著宮殿的正門瞧去,隻見拓跋什翼犍正恭敬地在一座鼎爐前跪拜著。鼎爐前方立著一塊石碑,石碑古樸無華,隻有四個鮮紅鐫字:不垢不滅。
“世上真有人能夠做到不垢不滅麽?也許隻有五蘊皆空才能不垢不滅吧,可凡人又怎能做到呢?”拓跋昇喃喃地嘀咕道,隨後又輕蔑地笑了。他何嚐不想做一個簡單純粹的人,可是命運使然,即便唾棄欲望,無形中也會有一隻手將人推進欲望的無盡深淵之中。
“拓跋昇,還不跪下!”拓跋什翼犍瞧拓跋昇麵對石碑一副諧謔之色,沒有半點敬畏之心,於是凝眉斥道。
見到地宮裏的一切,拓跋昇幾近相信了拓跋什翼犍是克烈大長老的身份,但是他心中仍有疑惑。
按照石壁上所記載,鼎盛時期的克烈王朝都城建立在豫州,像眼前這樣一座記載著克烈族秘辛的地下王宮應當建立在豫州才是。況且現在人們所知的克烈一族起源祖地乃是苦寒交迫的極北之森,為何從未聽人阿耶提起過那裏有記載我克烈一族悠久曆史的地宮,反倒是出現在這座克烈族才占據十多年的黑水都城地底下呢?
如此浩大、勞民傷財的工程,非一朝一夕所能建成,如果是克烈族人入主黑水城後所建,不可能沒有人知道。更何況從地宮的建造、石像的雕鑿工藝上看,至少有上百年的曆史了。
當初,高巨族向克烈族臣服,一同對付怪物,可後來為何高巨族獨占了豫州,而克烈族和其他各部卻在幽州上為了土地爭得你死我活,這當中又發生了那些不可告人的事呢?
拓跋昇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了,一時間卻也不知如何開口,隻得順從拓跋什翼犍的意思,恭敬地跪在鼎爐前,麵朝著石碑和那座幽森的大殿真誠地祭拜,心中默默為那些死於怪物之手的亡魂們禱告,願他們能夠在盤韃天神的懷抱裏安息長眠。
“拜也拜過了,拓跋什翼犍,你也該說出將我引來的目的了吧?”
“年輕人,還是要有些耐心才是,否則怎能堪當大任。”拓跋什翼犍起身,注視著拓跋昇,說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問,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呢?”
“你既說是克烈的大長老,又怎會不知那些秘辛?”
“你終於承認我是克烈的大長老了?拓跋昇,不妨實話告訴你,自從我接任大長老一職以來,無時無刻不再想解開那些謎團。千年以來,那些謎團就像是魔咒一般,讓克烈族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厄運,你知道為什麽嗎?”
拓跋什翼犍忽然頓足,扭頭看著拓跋昇,目光深邃,難測其想。
“為什麽?”拓跋昇脫口問道。
“嗬嗬。”拓跋什翼犍淡淡地笑了笑,邁著步子走向鼎爐。
“拓跋什翼犍,到了此刻你居然還跟我賣關子。你若真不想說,那我現在轉身便走。”拓跋昇攔住了拓跋什翼犍,臉色有些不悅。
“拓跋昇,你對我應該放尊重些。即便你不願承認我是你的王叔,也該稱我一聲大長老。”拓跋什翼犍的聲音驟然變冷,犀利目光在拓跋昇身上掃了一眼,隨即一把推開拓跋昇,將怪刀用一件黑絹包好,放入鼎爐。
霎時,鼎爐中噴湧出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怪刀緩緩升起,纏繞著怪刀的黑絹運出淡淡的光澤。
“刀已經夠邪門的了,這方拙樸的鼎爐居然內藏奇力,孕養怪刀,還真是奇哉怪哉!”
一日之內,見到兩件奇珍異寶,拓跋昇驚詫無比,再看向拓跋什翼犍,心中生出了幾分敬重。回想起之前的無禮舉動,頓覺得慚愧無比,於是屈身行禮道:“王叔,拓跋昇先前無禮,還請王叔海量汪涵。”
“孺子可教也。”拓跋什翼犍捋著胡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說:“大君傳給的克烈血玉可帶在身上?”
“祖宗寶物,小子未敢離身。”說罷,拓跋昇將懷中的克烈血玉遞給了拓跋什翼犍。
“果然是一塊好玉。”拓跋什翼犍端詳片刻,忽地轉身將克烈血玉投進鼎爐之中。
拓跋昇見狀,疾呼道:“王叔,你這是……”
話音未落,拓跋昇目瞪口呆。隻見那克烈血玉如怪刀一般懸浮在虛空,綻放著耀眼的光芒,猩紅的印記好似活了一般,在玉石表麵遊動著,不消片刻的工夫,整塊血玉化作一團凝而不散的液體,滾燙的紅色稠液似一條左右衝撞的鯉魚。
先前阿耶說克烈血玉非金非玉,我還捉摸不透,原來是這麽回事。這樣的寶物莫不是天上之物,隻是不知它到底有什麽樣的奇用,能夠成為王權繼承者的信物,讓克烈一族上下如此珍視。
撥雲見日,拓跋昇對這塊非金非玉的克烈血玉更平添了幾分好奇。
拓跋什翼犍伸手一招,克烈血玉似是聽到了召喚飛到了他的手中,再次化作一塊溫熱的玉石。將克烈血玉還給拓跋昇後,瞧著宮殿沉默了許久,發出一聲輕歎,開口道:石壁上所記載的那段有關天啟的秘辛能與不能的,你都看到了。我們這一脈是昌意先祖的嫡係血脈,經曆萬千磨難,能夠延續下來已是不易,不要試圖去尋找真相,否則你會毀了克烈,毀了整個幽州。”
“王叔,難道要讓真相永久的塵封?先輩們將秘辛刻在石壁上,隻是為了後輩子孫了解曾經的榮光?如果我們不去探尋真相,如何能對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萬一……”
“夠了!”
拓跋昇話還未說完,便被拓跋什翼犍無情地打斷。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拓跋什翼犍要這般惱怒、這般強硬地阻止他查訪真相,莫非這其中還另有隱情?拓跋昇目光灼灼地看著拓跋什翼犍,等待對方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
“拓跋昇,別以為我聳人聽聞,如果你一意孤行,你會成為克烈的千古罪人。”拓跋什翼犍狠狠地瞪著拓跋昇。
“王叔,原來你和那些人一樣,認為我是會給草原帶來災難的災星。”拓跋昇冷笑著,雙眼微紅,他原以為拓跋什翼犍是一個了得的人物,必不會與凡夫俗子一般對他心存偏見,但事實卻讓他大失所望,倍感委屈。
拓跋什翼犍見狀,長呼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他說:“別人的看法有那麽重要嗎?別忘了你身上流淌的是克烈王族的血。”
說著,拓跋什翼犍指著石碑上“不垢不滅”四字說道:“拓跋昇,等你哪天真的明白先祖立下這塊石碑的真正用意,你便不會再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
拓跋昇看著石碑怔怔出神。
“拓跋昇,接下來我與你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拓跋什翼犍並沒有容忍拓跋昇走神的耐心,他沉聲說道:“關於天啟之劫的真相,你沒必要知道,但我要告訴你,極北之森是克烈族厄運的開始,也是魔咒終結的終點。千年前,極北之森不過是一片荒蕪之地,直到有一天,飛星天來,流火燃燼荒蕪,大地塌陷,昌意先祖將天外隕鐵煉製成三件神兵,一為克烈神刀,也就是這把刀。”
拓跋什翼犍稍頓了頓,指著鼎爐上的怪刀,繼續說道:“另外兩件神兵你也該猜到了,那就是兩塊克烈神玉。機緣到了,克烈血玉自然會發揮它的妙用。”
“原來克烈血玉竟有這般來曆!”拓跋昇訝異,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血玉。
拓跋什翼犍輕咳了兩聲,斷了拓跋昇的雜念,隨後又說道:“克烈的每一任族長正是因為知道天啟的可怕,所以一直南遷,經曆著戰火的荼毒,也使得幽州走向統一之路。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吧,克烈的命運似乎與幽州,甚至是北陸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如今,幽州還未統一,你們這些小輩卻為一個世子位爭得頭破血流。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戀棧權位之人,但人是會變的。當你登上了權力的巔峰,你再不會、更不願放下手中的權柄。趁你還未深陷,我可以給你兩條路選。一是放棄你現在所擁有的的一切,包括所學的刀法和所愛之人,接受克烈神刀,成為新任的克烈大長老,待幽州統一時,前往極北之森,尋找你塵封的真相。”
“另一條路又是什麽?”拓跋昇皺著眉頭問。
“做你的克烈世子,也許有一日你會成為幽州之主,你的子民活得越幸福,將將變得更加薄涼,人世間一切至純美好的東西都將離你而去,你將麵臨生離死別,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拓跋昇陷入沉思之中,如果是三年前,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成為閑雲野鶴,哪怕在陰山一輩子。但現在不同了,他見識了百姓的疾苦,目睹了官場的黑暗,也有了可依賴的親人兄弟,嚐到了愛情的甜苦。他可以放棄世子之位、放棄修煉絕曜九式,但他絕不可能放棄那些孤苦的子民,放棄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也不願意放棄能為他而死的牧靈裳。
他還記得牢中的那一番信誓旦旦的承諾,他要建立一個太平盛世,讓蘇德能夠為太平立闕。也許,他現在並沒有足夠的信心成為克烈的大君後,能給草原的人帶來富足,但他願意畢其一生給草原的人帶來一點希望。因為,總要有人能給我他們做些什麽。
當然,他更相信,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隻要他秉持一顆初心,就不會成為輸家。
“我選擇後者。”
“你想好了?”
“想好了!”拓跋昇斬釘截鐵,鄭重地點點頭。
拓跋什翼犍不置可否,臉色平淡如水,對拓跋昇的決定並不感到意外,但是他的眼中還是閃過一絲遺憾之色,他說:“自從你下了陰山後,青陽草原僅有的一絲寧靜也蕩然無存了。其實你我本不該這麽早相見,這地宮裏的一切也不該讓你知道,隻不過世事變化,半點不由人呐。拓跋昇,我要走了,沙汗的事已經告一段落,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拓跋昇下意識地點點頭,忽地又抬起投來,看著拓跋什翼犍問道:“王叔要走?”
“是的,我不得不走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既然你不願做克烈的大長老,那我也該繼續去履行我的使命了。”
“王叔要去往何處?”
“這你沒必要知道,也許有一日我們會再相見。”拓跋什翼犍走到宮殿門前,轉身駐足對拓跋昇囑咐道:“你回去吧。”
說罷,拓跋什翼犍推開了宮殿的大門,似是有意不讓拓跋昇瞧見宮殿裏的東西,側身進了宮殿後,立即關上了大門。
拓跋昇撓了撓頭,想要推開大門,瞧一瞧門後麵到底藏了些什麽,然而宮殿的大門卻似有千斤之重,任他怎般推都推不開。
這時,拓跋什翼犍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拓跋昇,等你哪一天找到了真正屬於你的使命,宮殿的大門自然會為你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