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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情定三生

  深夜,一群衙差來者不善,持刀械衝進都統府,把守住各處出口。


  賀蘭文成伸手攔住將要闖進堂中的差兵,一手撫著青湛湛的胡須,抬頭仰望著風雪交加的夜空,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大君雖然許他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之權,但世子的這件案子水實在是太深了,將兩位王子都牽扯了進來。若不是牧靈裳大張旗鼓的鬧騰,他或許會再拖上一陣子,最起碼在阿木爾收複南疆駐地之前,他不打算對大王子拓跋沙汗動手。


  萬一激起兵變,白部與南疆獨孤、賀蘭諸部裏通外合,後果不堪設想。賀蘭文成不想成為千古罪人,百年之後,後世子孫仍被草原人戳著脊梁骨辱罵。


  世子中毒本就不是小案,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刑部,牧靈裳又催得緊。為此,賀蘭文成隻能進宮向大君請示,言明利害,但隻換得大君一句“據實查辦”便沒了下文。


  以案情不明,證據不足為由拖延,也隻是暫緩燃眉之急,今日連柱國大將軍呼倫泰和火雷部大王牧仁都駕臨刑部大堂聽審,賀蘭文成無奈之下,隻得下定決心,點齊刑部兵差前來都統長府上拿人回去問話。


  “是福不是禍,我賀蘭文成寶都聖賢之書,何時成了瞻前顧後,左右逢源的弄臣了!”賀蘭文成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涼氣,輕咳兩聲,撩起官服褲擺,進了內堂。


  “賀蘭文成,你夤夜攜衙差包圍我的都統府,怎嘛,又要拿本殿下回你的刑部大堂問話?”拓跋沙汗麵色冷淡,舔了舔手指上滲出的鮮血,輕蔑地瞥了一眼賀蘭文成,語氣有些不善。


  “微臣見過大殿下!”畢恭畢敬地行完禮,隨後賀蘭文成挺直了腰板,又說道:“非是文成有意尋殿下的不快,世子中毒一案關乎國體,朝野上下都在盯著微臣,適逢案件又有了新的進展,而呼倫泰大將軍和牧仁大王又催得緊,文成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來請殿下移架刑部走個過場。”


  “這麽說來,還是本殿下的錯怪於你了?賀蘭文成,沒看出來,你也是隻奸滑的狐狸。”拓跋沙汗嘴角微微一揚,言語間充滿了不屑。


  “文成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殿下麵前偷奸耍滑。殿下,你看……”


  “你是我拓跋氏的家臣,又是替大君辦差,總不能教你為難。走吧,本殿下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個逆臣賊子如此大膽,竟敢對克烈世子下毒手。”拓跋沙汗將杯中酒飲盡,起身正了正衣冠,向一旁的恩格遞了一個眼色,隨即便率先出了內堂。


  “站住!”


  拓跋沙汗剛剛走出內堂,便被一名刑部的衙差怒斥喝住,緊接著有兩名衙差提著鐵枷鎖鏈便欲將他鎖了。拓跋沙汗眉頭一皺,雙目猛地圓睜,兩道如刀子般鋒利的目光攝人心魄,逼得那兩名衙差打了一個寒顫,後退了兩步。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如今連一個小小的刑部衙差都敢如此放肆,賀蘭文成,看來本殿下此一去便無歸期了?”


  拓跋沙汗閉目吸了兩口冰寒之氣,忽的睜開雙眼,臉上露出了異常輕鬆的笑容,隻見他伸出雙手,淡然地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鎖吧,但願這一幅枷鎖能為你們換得一世榮華。”


  刑部衙差相互對視了一眼,舉著枷鎖上前兩步。這時,賀蘭文成出來喝道:“混賬!殿下千金之軀,漫說殿下隻是回去問話,便是有罪,焉是你等不開眼的小廝所能作踐的,罰你等回刑部各自領三十鞭責。”


  衙差本就心中忐忑,經賀蘭文成如此厲嗬,頓時嚇破了膽,連忙跪地求饒,賀蘭文成板著臉又是一聲嗬斥,“還不退下!”隨後,便迎著拓跋沙汗出了廊曼。


  拓跋沙汗站在院中,任由風雪吹打,想起寒衣那晚與拓跋昇在亭中的一番對話,心有所感,低聲喃語,“順其自然?四弟,也許你是對的吧。”


  說罷,拓跋沙汗隨著賀蘭文成和衙差出了都統長府,星夜兼程,前往刑部。


  ……


  西城,奴隸營區。


  “昨日花開,今朝凋落,誰能自主?”


  拓跋昇捧著一碗苦味刺鼻的藥湯怔怔發呆,回想當初在陰山之上,日夜期盼的不就是能夠有家人相伴,齊樂融融麽?可如今成為克烈世子,不僅找到了阿耶,而且又多了三位兄長,但因世子之位導致兄弟反目,他不但覺得疲倦,而且感到厭惡,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權勢作弄人心,可他現在卻偏偏與權勢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誰都無可奈何。”


  拓跋昇歎了一口氣,屏著呼吸將一碗苦澀的藥湯送入口中,也大聲地咳嗦起來,不停咳嗦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仿佛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這他的肉體和靈魂。


  藥碗空了,他掀開了厚重的棉被,緩緩地下了床榻,將早已濕透的貼身衣衫脫下,使出吃奶的力氣擰了擰,一串串水珠在火盆中激起呲呲響聲,一陣陣輕薄的黑煙升起。


  這時,一陣涼風吹進了營帳中,拓跋昇身體陡然一激靈,扭頭回望,臉上那種病態的嫣紅更加熾烈,於是連忙背過身去,展開衣衫便往身上套。因過於情急,那衣衫又是濕漉漉一片,他試了幾下,那衣衫終是未能穿上。


  營帳外,傳來一聲銀鈴般的笑聲。


  自打從大君口中得知拓跋昇的真實病情,牧靈裳時常子夜便偷偷溜進奴隸營區探望拓跋昇,陪他說會兒話,但對拓跋昇裝病一事隻字不提。說是偷溜進來,其實這守衛營區的將士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牧靈裳俏臉紅霞羞澀,扭著婀娜腰肢,伸手替拓跋昇穿衣,如柔夷一般的手指無意間劃過拓跋昇的後背肌膚,牧靈裳羞紅的臉頰端的是比那紅日西沉時的火燒雲還要豔麗。


  “牧姑娘,你怎麽又來了!”拓跋昇拿起床邊的鐵扡子,低著頭撥弄著盆中的火炭。


  牧靈裳一把奪過鐵扡子,用著無盡哀怨的眼神盯著拓跋昇,撅著嘴嗔怪道:“拓跋昇,你就這麽討厭本小姐嗎?”


  “那倒……不是。牧姑娘,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保不會有人嚼舌根子,我也是為你的清譽著想。”


  “哼,誰敢嚼世子的舌根子,我看你就是討厭我,不想見到我。”牧靈裳用力地撥弄著炭火,一遍還不停地往火盆裏添置新的銀炭,火勢越來越盛,熱浪滾滾襲向兩人,不消片刻的工夫,兩人是汗如雨下。


  “權當我說錯話了,牧姑娘,你可別再拿這幾個火盆撒氣了。”拓跋昇不得不服軟,營帳裏本就熱得厲害,再讓牧靈裳這般弄下去,這一夜怕是再難入睡了。


  “哼,你當我願意麽。拓跋昇,你把本小姐當成什麽人了?整個草原的人都知道,本小姐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有事寧可向蘇德言語,也不願對我坦誠相待。你可知道,聽說你中毒昏迷,人家差點……日夜為你提心吊膽,哭腫了眼。”


  真不知前世造了什麽孽,今生讓我遇上你這個冤家。牧靈裳將鐵扡子丟至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拓跋昇,淚水橫流,她哽咽道:“野性難馴的狼崽子都知道好賴,可你總將人家的一片好心當作驢肝,真想挖出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紅是黑。”


  一向倔強的牧靈裳,突然間哭得如此哀怨,拓跋昇頓時慌了神。他何嚐不知牧靈裳所遭受的那些委屈,隻是他有自己的顧慮,不便對牧靈裳坦言相告。


  “牧姑娘,我……”拓跋昇欲言又止,掏出一方絲帕遞了過去。


  “拓跋昇,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我也可為你豁出命去,可是我介意到了此刻,你我還分彼此,我害怕到死的那一刻,都不能走進你的心裏。你知道嗎?!”


  牧靈裳梨花帶淚,花容淒淒,惹人垂憐。


  敢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肯為我而死?我雖無害人之心,但畢竟還是利用了牧姑娘,她反倒沒有責備我,卻對我這番深情,若我辜負了她的厚意,還算是人嗎?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拓跋昇便是一副鐵石心腸,此刻也難敵綿綿情意的消融。他鼓足了勇氣將牧靈裳溫軟的身軀擁入懷中,眼中柔情似水,暖語細聲,“牧姑娘,拓跋昇此生絕不負你。”


  牧靈裳在拓跋昇的懷中哭泣了片刻,隨後擦了擦眼淚,滿麵羞紅,羞道:“真不知你這會兒說得是真是假,若是真心疼人家,那你便許我三生三世,永不負我。”


  “好!盤韃天神在上,明月為鑒,牧姑娘若不棄,三生三世,拓跋昇不離不棄,若為誓言,當教我死無葬身之地。”


  拓跋昇言辭懇切真誠,牧靈裳聽得見得,麵若桃花,三分羞意,七分感動。


  她握著拓跋昇的手,柔聲中帶著些許嗔怪:“你還叫人家牧姑娘,靈裳隻願嫁你為妻,同甘共苦。我也不要你時時掛念我的安危,有朝一日,若你為了理想而死,我也不會獨活。”


  “牧……靈裳……”拓跋昇將牧靈裳緊緊地湧入懷中,他終於知道為何頂天立地的勇士都難過美人關,這世間還有什麽比兒女情長更甜蜜呢?


  蘇德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見兩人相互依偎,情濃蜜甜,於是幹咳了兩聲,拓跋昇和牧靈裳這才回過神來,瞧著蘇德那一副戲謔的神色,俱是又羞又惱。


  “有情人終成眷屬,嘖嘖嘖,還真是羨煞旁人啊。”蘇德嘖嘴,一本正經地說:“牧靈裳,不,弟妹啊,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你也該稱我一聲表兄了吧?日後可不興再對為兄吆五喝六了。”


  牧靈裳翻了一個白眼,嬌嗔道:“去,蘇德,你再敢取笑本小姐,看我不抽你兩鞭子。”


  蘇德笑了笑,也不接下茬,拓跋昇這時問道:“大王兄招了?”


  “招人,賀蘭文成礙於大殿下的身份,暫時將他放回府內,派人嚴加看管起來了。”蘇德點點頭,不苟言笑。


  “大王兄還算是個坦蕩之人,此事便到此為止吧,再任由沙汗黨和親王黨這麽鬧下去,遲早會生出亂子來。”拓跋昇歎了一口氣,終究是無法狠下心腸。


  “表弟,放虎歸山絕非明智之舉,漫說大殿下心有不甘,二殿下一向不顯山露水,滿腹城府算計,能夠逮住他的把柄很是不易,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日後想要再對付他,恐怕就沒那麽容易了。”蘇德說。


  “由他們去吧,大王兄現在倚仗的不過是南疆的十萬將士,大君早有安排,不必擔憂。至於二王兄嘛,但願他能知道錯了,收斂一些。想要更弦易張,便是我答應,大君也不會答應。”


  “表弟,人心何曾有過滿足的時候,等著瞧吧,經此一事,二殿下隻怕是會藏得更深。”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為者敗,執者失。蘇德,你可明白?”拓跋昇笑著問。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豈會不知。話雖如此,但草民愚笨,容易受人欺騙。二殿下腆居獻策之功,百姓對他是感恩戴德,前些日子不過是被賀蘭文成請去刑部問了一次話,百姓們便有了微詞,在這麽下去,我看也甭需二殿下動手了,這些愚民們便會向大君請願,立二殿下為世子。”


  “蘇德,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深意啊。有道是,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牧靈裳的話還未說完,蘇德便不耐煩地打斷道:“得得得,就你理解深意行了吧。之乎者也,聽得我頭都大了。瞧你二人夫唱婦隨的樣子,依我看呐,還是早些成婚算了。不打擾你們你儂我儂了,我還是先走一步吧。”


  拓跋昇搖搖頭,轉臉對牧靈裳說:“靈裳,你替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你說。”牧靈裳問。


  “明日你去宮內麵見大君,求他恩準,由你代我率營區的一萬奴隸前往參合陂先作安頓。”


  牧靈裳訝異,問道:“帶著奴隸離開,豈不是會隱忍懷疑你的病情虛實?再者,我若是離開了,那你怎麽辦?”


  “無妨,既然我不打算追究下去了,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明日你見了大君,大君自會有新的旨意給你。”拓跋昇笑了笑,不以為意。


  “那好吧。”


  牧靈裳抬頭注視著拓跋昇,見他成竹在胸,於是點頭應承了下來,陪著拓跋昇又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奴隸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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