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密謀反叛
新年匆匆將至,春枝夏花還未曾臨幸草原,便又到了一年最為酷寒的時節。
朝廷的新政實行不到一年,效果十分顯著。倉廩趨豐,府庫結餘錢糧雖少,卻也填補了往年造成的大半虧空,苦寒交迫的草原易子而食、餓殍遍地的現象得到了遏製。不過百姓們依舊還無法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光景遠不比以往,好在有大半年的勞作所得以及朝廷下撥的糧食,總算可以勉強度過寒冬了。
暴雪狂風依舊不停歇地吹遍萬裏草原,就如同世子拓跋昇回到都城時一樣冷酷無情,數尺厚的冰雪封堵了深山雪林,善於騎射打獵的遊牧民族在平原上蹲守半月無果,隻得將賴以生存的打獵器具扔至角落,抱著一兩隻新生的小羊羔子烤火,飲著新釀的馬奶酒,在豪邁的歌聲中祈盼著來年能夠有一個好的光景。
遊牧民族是與天地鬥爭的戰鬥民族,天生的樂觀豁達。他們崇拜英雄,也想成為受人尊敬的勇士,再艱難的日子,再絕望的環境,對他們而言也隻是通往勇士之路的考驗,是盤韃天神的神令法旨。
因此,他們總能在磨難中輕鬆笑之。哪怕是天塌地陷,他們也許做不到真正的勇士那般處變不驚,但也很難讓他們發狂戾癲,失去應有的理智。
若說有什麽能夠讓他們感到憤憤不平,連連叫屈,恐怕也隻有惹怒神明之事。奇怪的是,往年他們對拓跋昇重回都城成為世子一事議論不休,甚至是攻訐,但今年卻閉口不提,反倒是對二殿下拓跋綽被刑部拿去訊偵一事感到不忿。
兩個月前,牧靈裳從奴隸營區出來後興衝衝地奔向王宮,不顧禁軍衛隊的阻攔,在宮門前大鬧了一場。由於牧靈裳是火雷部大王之女,又是大君未過門的兒媳,身份非比尋常,禁軍衛隊投鼠忌器,對她不敢痛下狠手,隻得極力將其阻於宮門外。
牧靈裳嬌蠻勁頭上來,縱是有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宮門前與禁軍衛隊大打出手不說,更是指責大君的不是。因世子中毒一事惶惶不安的都統長拓跋沙汗隻當是牧靈裳不滿大君的賜婚這才於宮門前胡鬧,於是便好言相勸,誰曾想牧靈裳好心當作驢肝肺,絲毫不與他講半點情麵。
拓跋沙汗本就對大君賜婚替拓跋昇拉攏火雷部一事感到不滿,見牧靈裳如此不識好歹,於是一做不做二不休,拔刀相向。拓跋沙汗久經沙場,一身武藝是從鮮血和戰火中淬煉出來的,牧靈裳哪是他的對手,僅僅是走了四十招,便被拓跋沙汗生擒活捉,五花大綁押送至玄機閣交由大君處置。
擅闖王宮,按當朝律例乃是死罪,便是世子王孫亦不敢如此大膽妄為,更何況是一個區區大王之女。
百官們得知消息,不免有些歎息,嫁給一個將死之人為妻,本就是強人所難,牧靈裳有所不滿,甚至任性胡為也屬人之長情,若是尋常人家多給點錢帛打發了便是,可是天家的婚事哪能說悔婚便悔婚,牧靈裳這般胡鬧,漫說是擅闖王宮,對禁軍衛隊動手,便是對賜婚心有不滿,那也是在打天家的臉麵,若真的追究起來,她就是有十顆腦袋那也是不夠砍的。
況且這本就是一場政治婚姻,大君和火雷部大王剛達成某種協定,經牧靈裳這麽一鬧,恐怕牧仁和火雷部都要受到牽連。
原先牧仁一直不願攪進黨爭之中,但火雷部對於沙汗黨和親王黨來說都是最佳的拉攏對象,雙方極力爭取。大君的賜婚並沒有打消兩黨勢力集團的拉攏之心,在他們看來,形勢已然發生了改變,牧仁同意了這門婚事,看似殊榮倍增,實則喪失了議價的籌碼。
世子拓跋昇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牧仁若要保全火雷部,便不能在拓跋昇這顆樹上吊死。更何況,世子還沒死,大君已經明言要在三位王子中另擇一位王儲,三王子拓跋弗性格孤僻,無權無勢,與拓跋沙汗和拓跋綽比起來,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牧仁但凡有點智慧,也該明白他隻有而且必須在沙汗黨和親王黨之間作出選擇,否則隻能走向一條絕路,等待著兩方勢力的打擊抱負。因此,兩黨勢力集團前往火雷部拉攏牧仁的手段更加頻繁。
然而,現今火雷部卻成了燙手山芋,人們唯恐避之不及。兩黨勢力集團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決定暫緩對火雷部的拉攏,隔岸觀火。
正待眾人以為大君盛怒之下會以重典治牧靈裳的罪時,卻未料到牧靈裳在王宮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便安然無恙地出了王宮,與她隨行的還有一眾禁軍衛隊將士,押著世子拓跋昇的貼身內侍官烏日娜徑直地走向刑部。
自打世子拓跋昇中毒的消息傳出,烏日娜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了兩月有餘。明眼人都知道,拓跋昇中毒一事必與烏日娜脫不了幹係,但烏日娜說到底隻是一個亡族的奴隸,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世子下手,除非她受人指使,有人替其撐腰。
能夠指使烏日娜的人,除了拓跋沙汗和拓跋綽,還能有誰呢?兩黨勢力集團暗中不是沒有派人尋找過烏日娜的下落,尤其是沙汗黨迫切地想要找到烏日娜,從她口中套出真相,借機對親王黨進行致命的打擊,但都無疾而終。
烏日娜被關進宮中拷問的這些日子,大君恐怕知悉些許端倪。如今大君將烏日娜交給牧靈裳,難道說是下定決心要對親兒子動手了?兩黨勢力集團細想,惶恐不已,一邊祈禱烏日娜不會供出真凶,一邊又思忖著如何替主子開脫罪責。
親王黨最是心苦,強行叩開拓跋綽的府門,想要逼其表露心跡,然而拓跋綽卻指責他們禍亂朝綱,對指使烏日娜毒殺拓跋昇一事更是隻字不言。親王黨悻悻而歸,心中雖有有怨氣,卻還是密謀殺人滅口之策,免得查出毒殺拓跋昇一事與拓跋綽有關,到時候真相大白,悔之晚矣。
蒼天何曾遂人願,一波未平一波起。沙汗黨勢力集團隻是自在了十日,心又吊到了嗓子眼。一個混跡在賭坊中的潑皮,竟然敲響了刑部的登聞鼓,消停許久的刑部衙差齊齊出動,在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妓院內捕獲了數名武藝高強的歹徒,經賀蘭文成升堂審訊得知,這幾名歹徒便是半月前無端消失的禁軍衛隊將士。
兩黨勢力集團得知消息,不約而同地派人去捉拿告狀的潑皮,隻不過這滿都城裏哪還有潑皮的身影,沙汗黨如墜冰窟,坐立不安,拓跋沙汗更是驚得氣血不暢,差點暈厥過去,連忙修書派人送往南疆白部阿木爾的手中。
“殿下,阿木爾大王信中說了些什麽?”
都統府中,恩格滿麵愁容。拓跋沙汗處境愈發的艱難,兩個月內已經被刑部傳喚不下十次,而刑部大牢守衛森嚴,對那幾名禁軍衛隊將士的看管如同鐵桶一般,根本無從下手,而朝堂之上,親王黨對沙汗黨勢力的打壓比之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激烈,簡直是雪上加霜。
“你自己看吧。”拓跋沙汗將信箋丟給恩格,呼出一個濁氣,端起桌上的酒壺,一痛猛灌。
恩格逐字逐句詳讀著阿木爾的信箋,眉頭漸漸舒展,但是滿麵凝重的愁雲卻未曾消減半分,他撫著八字胡,踱步思考著,不一會兒放下信箋,說道:“殿下,阿木爾大王信中所言不無道理。世子拓跋昇中毒一事本就與殿下無關,殿下不必自亂陣腳,該亂的應該是昭賢親王才是。”
“可是我派出去的人現在還關在刑部大牢之中,若是他們將我供出來,你覺得大君我輕饒我嗎?”拓跋沙汗仰頭又是一陣猛灌,腥辣的烈酒刺激喉管肺腑,如同烈火灼燒一般,他的那張不算白皙的臉,此刻變得通紅。
“殿下隻是有傷人之心,卻並未行害人之舉,那幾名將士若是將殿下供出除了證明殿下不是凶手以外,還能說明什麽問題呢?兄弟鬩牆本就有損王家顏麵,大君即便要治殿下的罪,也隻能找些不輕不重的罪名小懲大誡。反倒是昭賢親王那邊,他才是罪魁禍首,如果讓賀蘭文成查出來,他這個親王也算是做到頭了,有沒有命苟延殘喘都很難說。”說罷,恩格將信箋小心翼翼地放於桌上。
“恩格,你對我們的大君了解還是太淺薄了。大君是雄主,他要的是一統天下,親情算得了什麽?王家顏麵又算得了什麽?他若真動了殺心,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大君素來喜愛二弟,對我極是嚴苛,他若有意偏袒二弟,我派人毒殺世子的案子便會坐實。”拓跋沙汗放下酒壺,眼中浮現出畏懼之色。
恩格倒吸一口涼氣,審慎地問:“大君當真能如此不顧及親情,顛倒黑白?”
“你別忘了,當年的昌武王是怎麽死的。誰敢擋住大君的去路,死是唯一的下場。”
拓跋沙汗拔出桌上的佩刀,伸手撫摸著寒光熠熠的刀刃,無奈地搖頭冷笑,一不留神,手指上劃出一條口子,鮮血滲了出來。
昌武王是大君的親兄長,草原上唯一一位可以比肩大君的王,當年首級懸於城門暴曬十日,震動了整個草原。人們隻知昌武王因叛亂一事被滿門超斬,但少數人知曉,事情絕非這麽簡單。
多年來大君一直以仁善示人,漸漸讓人忘記了他狠辣無情的手段。如今經拓跋沙汗提醒,恩格細細想來,頓覺得一股自邪性的涼氣竄上後腦勺,渾身一陣打顫。
“自古以來,成者王敗者寇,若是與二弟明刀明槍的拚殺,哪怕是輸了,我也不會有半點怨言。可是這些日子朝堂上發生的事你也看見了,真顏部和青木部那些狗雜碎羅列各種莫須有的罪名栽贓陷害,大君可曾查清事由?不還是一味的偏袒二弟,不斷對我施壓?”
拓跋沙汗冷哼一聲,揮刀將桌子的一角斬斷,眼中凶光畢露,話鋒銳利,“如此不公,又談何競爭。既然他不仁,休要怪我不義!我的人,還輪不到他賀蘭文成動手,刑部大牢的那枚棋子該用了,讓他手腳做幹淨點,我保他家人一世吃穿不愁,榮華富貴。”
“殿下,不可啊!此地無銀三百兩,事已至此,若再殺人滅口,不就等於是把莫須有的罪名往自己的身上攬嗎?”
“哼!我就是要看看大君會如何處置。我們這些做王子的何曾不是大君手中的棋子,他想要我和二弟爭,那就該一視同仁,如果他心存偏私,那我就不奉陪了。”
恩格麵容驟變,急切地問:“殿下,你要做什麽?”
“屬於我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哪怕是大君也不行。恩格,都城恐怕再難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你去準備出城事宜,城中情況一旦不妙,你我便潛出城去,直奔南疆。”
“潛逃都城,恐怕要背負反叛的罪名,日後再無退路,還望殿下三思啊!”恩格連忙勸道。
“叛了又如何。阿木爾與黑水部大王蘇合歃血為盟,高居族一直環伺,若是聯合西南三方大軍勢力,我拓跋沙汗不信不能裂土立國。”
拓跋沙汗話音一頓,轉身盯著恩格,眼中露出銳利的光芒,沉聲問道:“恩格,你若不願趟這趟渾水,我也不會怪你。若你願追隨我,日後三公必有你一席之位。”
“恩格誓死追隨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恩格跪拜,有苦卻是難言。
“好,恩格,我果然沒看錯你!”
拓跋沙汗收起如刀子一般鋒利的目光,他的臉前腳還是陰沉,後腳便是和煦春光,彎腰將恩格扶起,正要說些安撫之言,臉色又突然一凝。
隻聽,屋外風雪聲中,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