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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執刀飲血

  穀雨。


  本是細雨潤物的好時節,北方的雪卻逼走了暖春,連續下了半年,絲毫沒有停歇之意。


  儲備過冬的糧食已經捉襟見肘,草原的牧民們陷入恐慌之中。人們知道,這場狂雪如若再不停止,十四年前的那場災難會再度上演,饑荒和疾病蔓延至整個草原。


  冰雪不得消融,草原終將荒蕪,牛羊得不到鮮嫩肥美的綠草,無法為主人們提供豐盛的食物,那些躲在雪原叢林、老山深穀中的莽獸,也將瀕臨滅絕,偌大的草原將被死亡籠罩,等待生命的終結。


  “這一切都是那該死的孩子,太陰轉世的災星造成的。大君與天女的做出那種事,早就觸怒了盤韃天神。十四年前,烏罕大合薩便宣布神諭,那個孩子本就不該出生。如今災難已經到來,大君真要保護那個孩子,不顧我們的死活嗎?”


  “那個孩子不能留,隻有用他的血才能平息盤韃天神的怒火。我們不能讓君一錯再錯了,否則整個草原都會毀滅。”


  “大君的孩子是命,我們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命嗎?這草原不是他克烈人的,大君如果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還憑什麽受他克烈人的統治。”


  “沒錯,此事大君必須給草原一個交代,四王子拓跋昇必須祭祀盤韃天神。”


  草原各部族百姓的反抗之聲愈發強烈,盡管部族首領、大王都在努力平息百姓們心中的怒火,但是哪裏有壓迫,哪裏便有反抗。接連的血案發生,平民的死亡,更是激起了人們的怒火。


  在死亡麵前,人們除了恐懼,便是瘋狂。草原上的百姓們不約而同、前赴後繼地奔赴都城,向大君拓跋力微討要公道。


  輾轉兩月,已是芒種時節。


  申討的隊伍逐漸壯大,連都城中那些麵臨著糧食短缺的普通百姓和達官顯貴也開始加入了這場與大君拓跋力微的對抗之中。


  宮門外的震天鼓,被憤怒的百姓一遍又一遍地敲響,都城太守賀蘭文成已經多日不曾合眼,想盡辦法想要平息這場風波,卻終是無疾而終,這股力量如同洪水猛獸,磅礴難擋。


  賀蘭文成在都城為官十餘載,是一個非常睿達而又善於收斂之人。如此大規模的百姓遊行,讓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事情絕非表象這般簡單。一麵盡都城太守之職,竭盡所能穩住民心,以免發生暴亂,一麵又連番上奏章請求早拓跋力微定奪。


  早已被驚動的拓跋力微並未震怒,反而平靜得有些反常。他任由暴動的百姓們圍堵王宮大門,隻發了數道詔令,召各部大王返回都城。


  都城大牢。


  拓跋昇在能容下數十人平底而寢的牢房裏,仿若一頭靈動的豹子,踏著奇詭的步伐,枯黃的草杆似青銅鎏金的戰刀,忽明忽暗的光華中,激蕩出一道道柔和卻又暗含剛猛霸道之勁的氣流。


  自老者神秘消失後,拓跋昇沉浸於修煉絕曜九式多月以來,刀法精進不少,更加的耳聰目明,隱隱間竟是能感覺到體中蘊含的那股神秘的太陰之氣漸漸能為之所用。


  擦拭著額頭滲出的細汗,拓跋昇連連喘了幾口粗氣,動作忽然一頓,目光瞥向了牢房之外。


  不多時,便聽得一陣輕微地腳步聲響起,蘇德與烏日娜走進了拓跋昇的眼簾。


  “烏日娜,你怎麽來了?”


  拓跋昇訝異,都城大牢乃是重地,一般人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尤其他還是大君親叛的重犯,即便是一般的官員,沒有大君的詔令,也不敢輕易來見他。烏日娜雖為內侍,卻也是奴隸,她如何能進得大佬。


  轉眼看向一旁倚著牆壁的蘇德,拓跋昇釋然了,卻又更加不解。他的身份十分敏感,遙想數月前,蘇德和娜仁托婭尚且要在深夜避開眾人耳目來都城大牢相見,今日蘇德怎會在青天白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帶著烏日娜來此呢?


  “世子,您受苦了。”見拓跋昇清減消瘦得快沒有人樣了,烏日娜的心都碎了,眼眶止不住地泛紅,低聲哽咽。


  世子年幼,身體又孱弱得緊,烏日娜啊,你隻是一個奴隸而已,怎能讓世子在催命的都城大牢裏遭這份罪,你縱是萬死也難保世子恩情之萬一啊。


  “這人人畏懼的都城大牢,在我看來卻是一方清靜之地。這裏什麽都好,唯獨缺了烏日娜你親手烹製的一碗肉糜。”


  拓跋昇端起盛滿羊肉的碗,聞著四溢飄散的香味,一臉的滿足。抬頭看了看蘇德,拓跋昇笑著說:“蘇德,這一碗我獨享了。”


  蘇德聳聳肩,從懷中掏出一顆凍梨。


  大快朵頤地吃了一碗羊肉,拓跋昇打了一個飽嗝,想到牢外那些忍凍受餓的奴隸,他歎息道:“都已是芒種時節了吧,這場雪要再這麽下下去,今年的草原恐怕要陷入饑荒之中了。”


  “靠天吃飯,草原向來如此。百姓們早已習慣了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世子不必多作傷懷。大君賞的那些奴隸們,幸虧有蘇德公子送來的糧食,日子勉強算是好過了些。”


  看著有些傷感的拓跋昇,烏日娜心中猶豫不止。到底要不要將草原上最近發生的事情告知於世子呢?世子在都城大牢中已然遭了大罪,何必讓那些無知愚民的惡言惡行再來傷害他呢。


  哎,盤韃天神,為何你不願放過這麽善良的孩子呢?!

  烏日娜將親手縫製的大氅遞給了拓跋昇,稍作拾掇,便離開了大牢。


  “說說吧,最近城裏發生了何事。”


  “你知道了?”蘇德扔點果核,驚訝地看著拓跋昇。


  “都城大牢離王宮確有些遠,可我又不是聾子,那震天鼓已經被敲響了一百零六次了。”拓跋昇將烏日娜親手縫製的大氅用心的疊好放在幹淨的枯草上,盤腿而坐,目光灼灼地盯著蘇德。


  烏日娜欲言又止,拓跋昇未作多問,但是他知道城中發生的事準與他有關,思來想去,無外乎是人們還揪著他的身份不放。不過他很是好奇,敵人這一次又用什麽手段來對付他。


  蘇德將草原和都城內發生的事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拓跋昇聞言一陣苦笑,“若我有能力阻止這場雪災的能力,遂了百姓們的心願,那也算是死得其所。這一場風波,隻怕是有人暗中操縱。哎,可憐的終歸是這些無辜的百姓。”


  “無辜?你不無辜嗎?這天底下誰是無辜之人,誰又不無辜呢?世子,你如果想要在狼群中活下來,那麽便收起你的悲憫之心吧。”


  蘇德蹲下身子,沉聲問道:“世子,你,值得我追隨嗎?”


  拓跋昇笑了笑,起身看向窗外呼嘯的狂雪,凜冽地寒風像刀子一樣割著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臉頰。蘇德的話他不願認同,但他更清楚,凡成大事者,不能婦人之仁。


  若是為了草原的百姓能夠在這漫長的風雪中,不受凍餒饑餓之苦,他願意執刀飲血。


  “蘇德,有生之年,若有太平時,我為你立闕。”拓跋昇伸手托起一片飄進牢房中的雪花,清澈的眸子中閃現出明亮的光芒。


  “蘇德,願永生追隨世子。”


  蘇德長呼了一口氣,對著拓跋昇的背影,恭敬地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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