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草原大君
斜陽沉於大海,黑暗籠罩大地。
浩浩湯湯的隊伍終究還是在最後一縷陽光消失之際,止步於氣勢恢弘、漆黑如同鐵盒子一般的黑水城外。
黑水城門外早已架起了十數座火盆,火焰燎起丈高,如同一條條火蛇在黑暗中騰舞。克烈部的女子們身著一身獸皮衣裙,手捧黑緞烈陽帶,夾道歡迎勇士們凱旋而歸。
黑漆漆地城門內,迎麵走來一位中年男子。但見此人身軀凜凜,器宇軒昂,一雙眼光直射寒星,兩道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氣概。一手執腰間別著的大刀,高視闊步,披風隨風飄擺,數不盡的凜凜威風。
男子身後跟著一群儀態不凡上官,舉手投足間渾是敬畏,腳步邁出城門的刹那間,城門外的克烈部將士擊打著手中兵器。當啷聲中,更是彰顯出這位男子的崇高地位。
此人正是克烈部首領、青陽大君——拓跋力微。
呼倫泰和一起平叛的五大王同時翻身下馬,雙手捧著叛賊首領的兵器,昂首闊步走至拓跋力微麵前,屈身下跪,獻上手中的兵器。
“拜見大君,呼倫泰幸不辱命,得生而歸。此乃那格真龍沁的斷刀!”
呼倫泰手上明晃晃的斷刀依舊鋒利,狂風中發出輕微的嗡嗡之聲,似是在向眾人訴說著往日的榮光,又好似在為主人的離去而嗚咽。
刀斷人亡,拓跋力微腦海中浮現出往昔與那格龍沁馳騁草原、淤血沙場的情景,深埋於心中的那方寸柔軟地被人狠狠踩了一腳。
身為草原大君,拓跋力微清楚婦人之仁隻會給克烈部帶來滅頂之災,為了克烈部的不失功業,為了當初對天女的承諾,他必須要狠下心腸,守護好試圖傷害拓跋昇的人。
微微吸了一口涼氣,拓跋力微將那格龍沁的斷刀遞給身邊的隨從,低眉正聲說:“凱旋歸來的英雄,你們才是今天主人。”
呼倫泰和五大王聞言再次行禮,隨後起身將手中的兵器交給一旁的隨從,大君目光瞥向遠處的馬車,問道:“世子呢?”
“有請世子!”呼倫泰轉身衝著遠方呼喊,兩旁夾道的克烈部族人應聲跪地。
烏日娜放下馬凳,撩開了馬車的帳簾,拓跋昇注視著烏日娜的眼神,心中五味陳雜。
拓跋力微那渾厚威嚴的聲音力穿耳背,如同空盤旋在草原上空的大雕,在征服藍天白雲的旅途中放聲咆哮,拓跋昇在馬車中便能聽得真切。
聲音讓他產生了親切之感,可是十二年的怨恨,讓他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生他,卻將他拋棄在陰山之上,從未盡過半點阿耶責任的大君。
“大君,世子身體孱弱,連續多日趕路,熱風入體,許是精神有些不濟。”
拓跋昇遲遲不下馬車,呼倫泰有些疑惑,世子一向乖巧,此刻麵見大君怎會這般不識大體,難不成是被這一路的殺伐陣仗給嚇壞了?
“草原的孩子連些許風寒都抵抗不了,那是懦夫,不配做克烈部的世子。”
拓跋力微昂視著馬車,不動聲色,然而他的眼神卻騙不了一旁的呼倫泰。這位血性剛烈的草原之主看似薄情寡性,實則一直期待著與拓跋昇的見麵。
“世子,世子?”烏日娜輕聲呼喚著猶豫難決的拓跋昇。
該來的終究會來,大君縱是一頭餓狼又能如何?今日我便要問個清楚,這十二年他為何要這般對我。
拓跋昇看似柔弱,容貌生得與南方華族之人一般文弱,但是他的身體內還是流淌著草原人的血液,骨子中有著草原人的血性和坦蕩。
目不斜視地盯著草原上最有權力的男人,拓跋昇寒著臉走到拓跋力微的麵前。
“你認識我嗎?”拓跋力微問。
“你是人人畏懼的草原大君,拓跋力微,我又豈會不認識。可是你認識我嗎?”拓跋昇聲音有些孱弱,卻透著戲謔之意。
“大膽!四弟,你竟敢直呼大君的名諱。”
大君身旁一名年約二十有六的青年男子怒目而斥,此人是克烈部的大王子——拓跋沙汗,隨著大君征戰多年,驍勇善戰,在草原上呼聲極高,頗受部中老人的器重。
拓跋力微擺擺手,拓跋昇那稚嫩的臉龐令他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位從天而降的神女。這個孩子,還真是與她的阿娘一般模樣!
“我是你阿耶。”
“你不是我阿耶,我叫拓跋昇,是陰山上的孤兒。”
“沒有阿耶阿娘,你如何能出生?”
“若是有阿耶阿娘,他們為何要將我拋棄在陰山之上十二年。”
“也許他們有自己的苦衷呢?”
“苦衷?不過是借口罷了。”
拓跋昇聞言輕笑,他憤怒地盯著拓跋力微,憤怒地問:“試問草原上有哪一位阿耶阿娘會將自己的孩子拋棄,任由他自生自滅?”
“看來真是給邪風燒壞了腦子。”沒料到拓跋昇如此冷言相待,拓跋力微冷哼了一聲。
“他們都說我本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拓跋力微,當年為何要將我拋棄,我的阿娘究竟是誰?”
拓跋力微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無比,冰冷的目光逼向烏日娜,沉聲問道:“是你告訴他的?”
烏日娜撲通跪倒在地,驚慌失措地說:“大君,烏日娜不敢!”
“不是你,那是何人?”
拓跋力微手中的刀與刀鞘微微撞擊,發出輕微地聲響,黑水城外數萬的奴隸嚇得將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麵,風雪似乎變得異常狂躁,竟逼得周遭眾人屏住了呼吸,眯著眼睛,不敢正視拓跋力微。
拓跋昇的身份在克烈部,乃至整個草原都是一個禁忌,即便是王族之人都不敢善加議論。
當年那些知道拓跋昇身份,想要至他於死地的貴族早已死於拓跋力微的刀下,而妄加議論他身份的牧民百姓,不是鞭撻至死,便淪為奴隸送往西部密林築建城牆抵禦高居族人,一生都無法重回草原。
而今以那格真部為首的部族,妄圖加害拓跋昇,最終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阿娘,你們為何說大哥哥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烏力罕·阿爾斯·慕容偏著腦袋滿是不解地看著一旁驚魂失色的母親。
烏力罕的母親連忙捂住他的嘴,兩人的臉近乎都已經埋進了厚厚的雪層中。
拓跋力微的長靴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腳印,嘎吱的聲音如同催命亡音,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呼倫泰將軍此刻亦是倒抽一口涼氣。
來到烏力罕的阿娘身前,拓跋力微拔出了腰間地那把戾氣滾滾的佩刀,抵著對方的脖子冷聲問道:“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