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108言葉之靈(仁王篇.F)
應該怎麽回答比較好呢？
麵對水城的問題, 仁王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美術教室, 角色扮演, 《撞球王子》, 長澤敦士, 同人誌，ic Market……
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像走馬燈那樣在眼前閃過, 圍繞這些關鍵詞展開的，是仁王與前輩四人組之間的秘密。
但和前輩們坦坦蕩蕩，毫不避諱的態度不同，一直以來感到有些羞恥的仁王, 從來沒打算把這些事告訴別人。
“難道你和竹穀學姐在交往嗎？”
水城把仁王的遲疑當作了心虛的表現, 用一種審問犯人的嚴厲語氣問道。
“當然沒有！你搞錯了！”
“好，那我換一種問法好了。你和竹穀學姐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
“拜托, 這個問題很難嗎？”
“我……其實……”
仁王一時答不上來，向來引以為傲的演技仿佛蒸發在了周圍的空氣裏, 水城和室井咄咄逼人的目光更是讓他感到不安。
就在仁王尷尬得想要拔腿逃跑時，頭頂上方傳來的一個熟悉的聲音拯救了他。
“你們幾個還要偷懶要什麽時候？教室裏現在需要人手。”
抬起頭的時候, 仁王看見二樓走廊的窗前露出了柳生比呂士的臉。
因為負責給鬼屋道具上色的緣故, 柳生穿著成套的塑料圍裙和長袖套, 上麵沾著星星點點的顏料，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但除此之外，他依舊是平時那副嚴肅刻板的優等生模樣, 柔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真囉嗦啊, 裝腔作勢的柳生君。”
雖然嘴上這樣抱怨，但水城和室井還是扔掉已經喝完的飲料包裝，不情不願地朝教學樓走去。
逃離修羅場的仁王鬆了口氣，掉頭跑上二樓，追上了正要離開的柳生。
“抱歉，都怪我，害你被他們這樣說。”他彎下腰，雙手合十說：“剛才你幫我解了圍，真的太感謝了！”
“我可不在乎他們的評價。”柳生冷淡地回應道，“我隻是一報還一報罷了，謝謝你沒有把ic Market的事告訴別人。話說回來，你真的跟傳聞那樣在和三年級的人交往嗎？”
“怎麽可能，我們是一起畫同人誌的關係。”仁王擺了擺手，卻也懶得對柳生詳細解釋：“已經忘了嗎，ic Market那天你也遇到過她們，送你書的就是竹穀學姐。”
“好像是有一點印象……”柳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是她們讓你打扮成敦士的嗎？”
“沒錯，但我是被迫的。”
“原來如此。不過說實話，你和敦士確實有點像。我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哎？過獎了。”仁王漫不經心地說：“你倒是應該看看藤川扮演的瑞穗，那才是真的跟從漫畫裏走出來似的一模一樣。”
“藤川？”柳生突然停下腳步。
……我說了什麽啊！
那一瞬間，仁王突然對剛才說出的話感到後悔。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當自己在ic Market看到柳生的時候，對方手裏恰巧提著一個繪有瑞穗的紙袋。柳生喜歡著這個角色，這一點毫無疑問。也正因為如此，眼前的柳生自然而然地對仁王口中和奧村瑞穗極其相似的“藤川”產生了興趣。
如果是在從前，他一定會熱情地將當時和藤川的合影展示給柳生看，甚至還會出於好意介紹兩人認識。
但現在，仁王的內心卻湧起了一種複雜的情緒：他不想把藤川的存在暴露在柳生麵前，更無法接受柳生把二次元對瑞穗的喜歡轉嫁到藤川身上的可能。
危機感和獨占欲。十三歲的仁王第一次同時體會了這兩種感受。
“其實也沒有那麽像啦。”他語氣一轉，含混地說道：”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東西，得去一次理科教室。“
撇下仍舊滿臉疑惑的柳生，仁王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雖然表麵上竭盡全力裝得若無其事，但事實上，他的心跳從剛剛開始就已經快得不正常。
“我是不是很傻？明明那時就已經察覺到喜歡上你了，卻一直不敢麵對，那麽簡單的一句話直到十幾年後的現在才有勇氣說出口。”
剛剛完成告白，第一次認真表達心意的二十六歲的仁王，注視著藤川涼神情錯愕的臉，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其實在中學一年級的海原祭上，我差點下定決心告訴你我的想法，但卻錯過了機會。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太後悔了。”
他喃喃地說著，目光有些失焦。
人生是一條不可逆的單行道。有多少次後悔，就有多少個“如果”。
如果成功趕上那班車；如果順利考進第一誌願的學校；如果能打入一次甲子園；如果大學裏沒有荒廢；如果認真對待了第一份工作；如果回老家見到祖母最後一麵；如果沒有因為一時的任性放棄那個他或她。
各種各樣的“如果”在一廂情願的想象中展開了無數種可能。
當仁王回首過去，十三歲的他，也曾經有過一條虛線描繪的岔路。
後來仁王一直在想，如果當時的自己能夠更勇敢，更誠實一點，之後十幾年裏的他們，是不會比現在更加幸福？
那一年的海原祭上，一年B組的鬼屋在全校引起了轟動。
逼真的道具，讓人不寒而栗的音效和燈光效果，以及各路神出鬼沒的“鬼怪”們。這個原本白爛的創意卻因為專業人士的幫助成為了經典。慕名而來的學生們在教室外麵排起長龍，門內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也無疑讓人越發好奇又興奮。
仁王當班的時間在下午，因此他有足足一個早晨的時間參觀其他班級社團的項目。
自然研究社的講座；推理愛好者協會的模擬破案遊戲；一年A組的3D天文館；二年C組的盔甲鑒賞展……
對於仁王和同行的另外幾個新生而言，人生第一次學園祭的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他們像遊魚那樣穿梭在人群裏，往返於幾座相連的教學樓和實驗樓之間。
天空湛藍的明朗秋日，雲朵隨風流動，一次又一次地截住日光。
透過走廊上的窗戶，可以看見樓下三年級輕音社的舞台。沒有升學壓力的前輩們在中庭搭建出完整的舞台，此刻正在演奏讓人情緒高漲的快節奏流行曲。整個校園被包裹在充滿活力的熱鬧氛圍裏。
路過藤川所在的班級教室時，仁王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跟隨其他人走了進去。
“一年D組的主題是製服咖啡屋，據說他們收集了附近十幾所學校的幾代女生製服，這裏簡直是男人的天堂！”
已經通讀過海原祭活動手冊的同班同學真山滿臉期待地說。
D組教室布置得十分精致，白色大理石台麵的獨腳桌，黃色天鵝絨沙發，龜背葉盆栽，貼滿牆麵的歐洲老電影海報……這一切成功營造出了一種複古的氛圍。
走進教室的一刹那，仁王就捕捉到了藤川的身影。她身穿一套灰白相間的水手服，領口係著紅色緞帶，褐色的頭發披散在肩上。
仁王不得不承認，即使不打扮成瑞穗的樣子，藤川看上去也確實非常可愛。
藤川正在給一桌外校製服的男生點單。遠遠能看見那幾個男生嬉皮笑臉地說了些什麽，藤川露出有些驚訝的神情，然後笑著對他們搖了搖頭。
他們一定是在搭訕吧……仁王有些煩躁地想。
“哇，那不是櫻丘女子中學的製服嗎！”另一個同學平澤順著仁王的目光望去，壓低聲音驚訝地說：“謝天謝地，幸好我家老哥今天沒有過來！”
“為什麽？”仁王疑惑地看著他。
“因為平澤的老哥前不久才被櫻丘的女生甩了。”熟悉內情地真山插嘴道：“超級慘啊，他在去給女朋友買生日禮物的路上撞到對方劈腿，據說已經一個禮拜沒吃晚飯了。我上次去平澤家的時候剛好碰到了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跟行屍走肉一樣。”
“沒那麽誇張吧？”
“是真的。”平澤神情微妙地肯定道：“我哥第一次談戀愛，所以打擊超級大。原本我還想今天拉他過來散心的，幸虧他拒絕了，否則要是他看到這件製服，估計會跳起來把店都給砸了。”
“戀愛真是太恐怖了。”
真山說完，幾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另一個穿著大正時代製服的女生接待了他們。落座之後，她給每個人派了一份菜單。
清咖啡、冰拿鐵、卡布奇諾、焦糖瑪奇朵、巧克力慕斯，香蕉船，芝士蛋糕，可麗餅，法式吐司……
雖然隻是海原祭限定的學生咖啡館，但或許是同樣有專業人士監督的緣故，菜單上的飲料甜點種類齊全，價格卻十分公道，即使是零花錢有限的中學生也能毫不費力地負擔。
仁王來回看了好幾遍，還是沒能打定主意。
“請問各位想好要點什麽了嗎？”
即便不用抬頭，仁王也迅速辨認出了藤川的聲音。
“嗨。”四目相對的時候，雖然內心有些緊張，但仁王還是控製住神態和語氣，盡可能自然地向她打招呼。
“是仁王君呀，好久不見了。”藤川笑吟吟地對他說，“歡迎光臨。”
真山和平澤同時轉過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仁王，異口同聲地問他：“你們兩個居然認識？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算是吧，但不熟，就說過幾次話而已。”
出於一種奇怪的掩飾心理，也多少害怕被同學們追問，仁王迅速撇清了與藤川的關係，接著又順勢轉移話題：“我要拿鐵和巧克力可麗餅，謝謝。”
“……好的。”
藤川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氣氛也頓時冷了下來。
雖然仁王突然轉變的陌生態度讓她摸不著頭腦，但她還是盡職地完成工作，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直到仁王走出D組的教室，他們的視線再也沒有對上過。
按照計劃，吃過午飯後，仁王便回到B組的教室，趁午休和鬼屋裏的其他學生換班。
“仁王君，我捆得是不是太緊了？”與他交接的柳蓮二問道：“如果我沒有計算錯，你呼吸困難的可能性應該是大於95%的。”
“是有一點，你等一等，我自己來調整。”仁王說著，扯鬆了脖子上的繃帶。
鬼怪角色的分配是之前由抽簽決定的。仁王和柳扮演的，都是“井裏的木乃伊”。
按照字麵上的意思，他們渾身都會被用繃帶緊緊纏住，然後躲在懸掛著長明燈籠的塑料道具水井裏，隻要聽到外麵有人靠近，他們就會按下邊上的按鈕播放詭異的“嗚嗚”聲，同時手腳並用地爬出來嚇人。
鬼屋重新開始營業後，仁王很快便進入了角色，毫不費力地將不少結伴而來的學生們嚇得尖叫連連。
而當他再一次從井裏探出頭時，忽然發現眼前的竟然是好久沒見麵的前輩四人組。
“哎，這不是仁王君嗎？”
雖然臉上纏滿繃帶，但秋山依舊毫不費力地認出了他。
仁王的嘴被繃帶緊緊蒙住，沒法說清楚話，因此隻能用眼神和手勢向她們問好。
自從海原祭的籌備工作開始後，同時忙於社團訓練和班級活動的仁王就再也沒有去美術教室給前輩們的同人誌幫忙，也因此很久沒有和她們說過話。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在這間黑黝黝的鬼屋裏與她們不期而遇。
因為後麵還有別的參觀者，她們無法在這裏停留太久。離開的時候，小澤突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仁王君，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
她一邊說，一邊與左右兩旁的阪口和竹穀對視了一眼。雙方都朝她點了點頭，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就在剛才，我們在外麵看到了小涼，她正在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排隊。”
“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