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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r88輕閉雙眼(下)

  但在下一刻, 原本鬆開的手又被跡部再一次握住。藤川涼剛剛吐出的“涼”字由於錯愕戛然而止, 尾音被抹殺在空氣裏, 留下的隻有無措和沉默。


  “原來是藤川小姐啊, ”跡部說, 眼神柔軟下來,“失禮了。長太郎向我提起過你的事, 有趣的故事。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


  這是一句出乎意料的問候。其實在跡部開口前,藤川涼曾經在腦海中設想了許多可能,畢竟她的姓氏及和藤川律無比相似的容貌足以說明一切,同時在那段虛幻的回憶中, 十七歲的跡部也告訴過她, 他一直都在律的耳濡目染下知道她的存在。


  但她沒有想到,那個曾在鳳麵前爛醉如泥, 無法自理的藤川涼,竟然才是這個世界中初次見麵的跡部對她的真實印象。


  她臉上掩飾不住的尷尬成功喚起了鳳的內疚, “藤川小姐,真是太抱歉了!我並不是刻意向跡部先生提起這件事的!”他不迭地說。


  “別擔心, 不用在意, 這又不是什麽秘密……”藤川涼盡力安慰著鳳, 除此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曾經一度期待及幻想過的重逢,就這樣淹沒在了鳳的道歉,其餘人止不住的大笑聲, 以及跡部眼底若隱若現的笑意中。


  藤川涼樂觀地想, 這樣的情形其實並不算壞。


  酒精溫暖了血液, 也舒緩了原本緊繃的神經。依然不斷有人去室外抽煙,偶爾他們會忘記關閉移門,冰冷的夜風夾雜著雪花和煙草味灌入室內,讓人在微醺帶來的興奮感中有了斷斷續續的清醒。


  臨近午夜的時候,藤川涼已經逐漸適應了跡部的存在。她自然地和鳳的朋友們交談,目光則越過人群,悄悄留意著不遠處跡部的一舉一動:他不怎麽抽煙;他帶著一貫的倨傲神情嫌棄忍足帶來的紅酒,卻依然不斷地喝著;他談起工作,似乎很適應這樣的高壓生活,對忙碌的日程並不抱怨;他也談到了他們共同經曆的過去,散發著陽光和青草香味的學生時代,十五六歲的少年們將全國大賽桂冠視為人生最高榮耀,在夏日的網球場上拚盡全力,願望和目標簡單純粹。


  那是跡部少年時最珍貴的時光。他沉浸在回憶裏,在提起當時賽場上的盛況時,甚至模仿過去的自己打了一個響指,雙眼如同陽光下的蔚藍海麵那樣熠熠生輝。


  藤川涼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十年前的少年跡部與如今近在咫尺的成年跡部,他們的影像在這一刻重疊。


  從過去到未來,她的心為他而跳。


  “唉唉,真懷念那個時候!”正在與藤川涼交談的芥川也被跡部的響指吸引了注意,真誠而遺憾地感歎道,“我可是自從高校畢業後就不怎麽打網球了呢。”


  “我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子承父業,經營著一所私立國小的宍戶說,“雖然偶爾會和學校裏的小鬼們玩玩,但也隻是遊戲而已,連運動都算不上。”


  除了幸村,跡部和鳳以外,在場其餘人在離開學校後,都或多或少放棄了這項他們曾經無比熱愛的運動,轉而忙碌於各自的生活。鳳的喬遷派對讓他們再次聚到一起,跡部率先提起的網球話題也觸動了不少人的戀舊情懷。不知是誰借著酒勁提議“來打一場社會人之間的成熟網球”吧!看似胡鬧的計劃竟得到了多數人的響應。


  “太好了!”這種特別的重溫舊夢方式讓鳳十分觸動。他從臥室裏取來自己的網球袋,快樂地宣布:“我剛好有四把球拍!”


  而當藤川涼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聚集在離鳳家不遠的一片室外網球場入口,對著球場緊閉的大門麵露難色。


  雪已經在兩小時前停下,地麵上薄薄的積雪也早已融化成水。透過球場周圍的鐵網,能看見燈光投射在場地中央的零星水窪上,所形成的鏡麵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北麵刮來的風繞著球場打轉,也讓藤川涼從酒精帶來的興奮感中冷靜下來。正當她準備向鳳提議就此結束這場荒誕的夜間冒險時,卻看見向日手腳麻利地翻過近兩米高的鐵網,身姿如同國中時代那樣靈活輕盈。


  “你們還在等什麽?快過來啊!”向日隔著鐵網向他們揮舞雙手,臉上寫滿先驅者的驕傲。


  其餘人沉默了一秒,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情緒也變得更加高漲。他們脫掉外套圍巾,扔到網那頭的球場,然後攀爬鐵網完成這次翻越,落地時興奮得仿佛征服雪山的登山客。藤川涼躊躇不前,最終竟成了唯一被留在場外的異類——暫且不提另外幾個穿短裙的女孩,就連看起來對這個計劃並沒有多少興趣的跡部和樺地,都已經在鐵網的另一端穩穩落地,正在彎腰撿起他們的外套。


  藤川涼不想被獨自留下,她下定決心,在眾人的注視下踩上鐵網,順利地抵達頂端,但在翻越的刹那產生了猶豫。


  近兩米高的鐵網,在攀爬時毫不費力,但當居高臨下朝地麵望去時,卻讓她體會到了真實而熟悉的恐懼。


  那段幾乎被她刻意掩埋的回憶在這一刻破土而出,重新回到她的腦海中。十六歲那年,在眼前這個所謂真實的世界中,她也曾經曆過這樣的時刻。當時她和柳生開始交往三個月,剛剛熟悉了彼此,正是戀愛中最好的時光。那年初夏,立海大附屬和青春學園再次在關東大賽的決賽相遇,對於剛剛進入高校的原國三隊員們而言,這無疑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比賽——人們把它稱作一雪前恥的機會,但對包括幸村和柳生在內的網球部隊員們而言,這不過是在奪回應該屬於他們的東西罷了。


  藤川涼自然不願錯過這場柳生重視的比賽,十六歲的她有著不顧一切的膽量。盡管比賽在工作日舉行,但藤川涼還是決定用最原始的方式,翻越學校周圍的矮牆,搭電車去東京為柳生及其他隊員們應援。


  然後,她在不足兩米高的矮牆頂端遭遇了與九年後的冬夜同樣的麻煩——在那個海風濕潤的初夏早晨,她穿著輕便,望著灰牆那頭看似茂盛的草地,鼓足勇氣一躍而下。失重感和違紀的興奮感充斥她的心房,海風從她身邊繞過,鼓起了她的襯衫,也揚起了她的裙擺和卷曲的發梢。


  隻可惜結局並不美妙。她在落地時崴到了腳,還蹭到了隱藏在雜草之下的廢棄鐵片,小腿側麵被劃出一條口子,血流如注,最後在醫院過完了這一天。


  而現在,二十五歲的她來到東京,在一個幹燥寒冷的冬夜騎在鐵網頂端,微微顫動的鐵網讓她幾乎無法控製平衡。


  溫柔卻刺骨的風從背後襲來,被風揚起的長發幾乎遮擋了視線。鐵網底下不會再有看似柔軟的雜草,取而代之的堅硬場地讓人感到不安。更重要的是,鐵網那頭也沒有了讓她奮不顧身向下跳的理由。


  “藤川小姐,你不要緊吧?”幸村走到網前仰起頭問她。那些國中時代的運動男孩們聚集在離鐵網不遠的地方,全都用擔憂的眼神注視著她。


  那些眼神中並不包括跡部的。藤川涼看見他回過頭,淡淡地對身邊的人說:“樺地”。


  比青春期時更加高大寡言的男人簡單回應了跡部,然後他走到網前,充滿騎士精神地向前張開雙手。


  藤川涼連忙拒絕了樺地的好意:“非常感謝,但真的不必,我自己也可以下來!”


  她迅速改變騎在鐵網上的姿勢,收回另一條腿,開始順著鐵網向下攀爬。整個過程並沒有藤川涼想象的那樣危險或艱難,但因為沒有手套的緣故,冰冷堅硬的鐵網將她麻木的手指勒到發痛。


  接近地麵時藤川涼估錯了距離,她一腳踩空,從半米多高的距離摔落在地上,連在鐵網下迎接她的樺地和幸村都沒有來得及阻止。


  邊上伸來的一隻手將藤川涼攙扶起來。熟悉的冰冷體溫和手掌形狀,藤川涼抬起頭,眼前是自從囑咐樺地後就沒有再說過話的跡部的臉。他看起來十分平靜,神色中並沒有擔憂,倒是眼神中的一絲戲謔,仿佛在責怪藤川涼的冒失。


  “謝謝你。”藤川涼抽回手,小聲道謝。


  跡部無聲地點了點頭,然後同樺地一起走向球場,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大人間的網球”準備熱身。


  回憶中的他們曾不止一次握住對方的雙手,十指緊扣,親密無間。但在如今的現實中,他們卻隻能是客套的陌生人。


  藤川涼站在原地,輕閉雙眼。空氣中的古龍水氣味還沒有散去,那依然是她喜歡的,混合著淡淡的酒精和冬天樹木的味道。但那隱藏在古龍水之下的,她所熟悉的跡部的氣息,卻正在隨著他的背影一起遠離。


  由緊張到些許期待,由期待趨於平靜,再從平靜回到她不願麵對的失落。這不過是藤川涼與跡部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麵,卻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她無法放棄那些過去的回憶,也無法真正忘記他。


  命運推波助瀾,將他再一次帶來她的麵前。她想要靠近,不願再無助地看著他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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