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81時間旅人(下)
“阿涼,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我們有十年沒見過麵了吧。”
“是啊。”藤川涼直視身邊的人, 笑著說, “但美和你沒怎麽變呢。”
立海大附屬國中部每年都有一成左右的學生因為家庭或個人的原因放棄升學。另一段人生中的藤川涼選擇進入其他高校就讀, 而眼下,與她並肩坐在冰帝學園網球場一側的球員休息區長椅上, 正興高采烈回憶著過去的事,幾乎忘了本職工作的日比野美和也有著相似的經曆。
她們曾經一起度過三年國中時光。
因為父親調職的緣故,國中畢業後,日比野美和就隨家人搬去了兵庫縣南麵的明石市。起初她還與原來的朋友有著書信往來, 但隨著時間過去, 這份脆弱的遠距離友誼終於以聯係中斷結束。
盡管嘴裏說著漂亮的恭維話,但藤川涼想, 如果不是日比野美和在驅車進入冰帝學園的途中認出了前方剛剛走下計程車的她,即使她們在路上擦肩而過, 她也不一定能立刻回憶起日比野的臉。
更走運的是,日比野美和因為工作關係得到的通行證直接為她解決了如何進入冰帝學園的難題。
“我上一次來冰帝學園, 還是國二春天的事, 那時候的我大概就和他們一樣。”
日比野美和的目光越過不遠處那群穿統一運動服, 正列隊圍繞球場慢跑的高校男生,向上落在了休息區對麵的觀眾席中央。幾百個冰帝學園的學生將那裏坐得滿滿當當,畫麵與藤川涼記憶中的場景近乎重合。
“我還記得, 當時進行的是立海大附屬和冰帝學園的練習賽, 也是那年全國大賽前的熱身。因為到場的觀眾實在太多, 他們不得不向高中部借了規模更大的球場。比賽持續了七小時,很精彩也很轟動,最後我們艱難地贏了……對了,阿涼當時在場嗎?”
“我不在,國中時我不看網球。”藤川涼誠實地說。
“也對,我記得你對網球沒什麽興趣,”日比野疊起雙腿,繼續說:“其實我也沒興趣,我討厭運動,網球規則也讓我頭疼,現在能成為體育月刊記者來這兒采訪簡直是個奇跡。當然了,這是後話。”
跑步中的隊列慢慢停下。領頭的高個男生轉身做了個手勢,其餘人迅速散開,在原地舒展筋骨。
“雖然我是個連球拍都揮不動的運動白癡,但我還是堅持看了立海大的每一場比賽。至於理由嘛……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麽丟臉的。國中時我曾經很喜歡幸村君,或許也談不上喜歡,隻是一種小女孩式的憧憬。我從沒想過能和他說話,或是和他有更多接觸。對那時的我來說,能遠遠看著幸村君打球就是件幸福的事了。我猜還有許多人懷著和我相似的心情。”
球場上的準備活動接近尾聲,隊員們分成兩人一組,進行短距離擊球訓練。
“搬去近畿地區後我一度很失落。我再也看不到幸村君打球,我就讀的高中甚至沒有網球部。全校最受歡迎的運動部門是男子遊泳部,他們很強,是連續二十三年的關西地區冠軍,我先生高二留下的記錄至今沒有人打破過。”
藤川涼後知後覺地朝日比野的手指看去,鑲粉鑽的白金婚戒在陽光下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留意到藤川涼的目光,日比野落落大方地向她展示戒指,毫不掩飾臉上幸福的神態,“他是我的學長,比我大兩歲,我剛進高中時他即將畢業,但我們直到工作後才通過朋友認識,是不是很巧?”
“還行吧,”藤川涼笑著說,“同一所學校的學長和學妹,這是常見搭配,隻比同級生特別一點點。”
“這樣說也對啦……但我們其實早在高中前就見過麵。他在國中時打過網球,國三時球隊走了大運,闖進全國大賽,頭一場就遇見了立海大附屬。而他打S2,又恰巧對上第一次參賽的國中一年級的幸村君。結果你也能猜到,他輸得心服口服。但當我先生告訴我這段慘敗的經曆時,雖然我記得那場比賽,卻無論如何想不起球網那頭的他。那時我們相距不到十米,但我的眼裏全是幸村君,根本沒有容納他的空間。我曾經覺得我們之間有過兩次錯過很可惜,但我先生說,他不這麽認為。”
“他是對的。如果你們國中時就相遇,現在可能又是另一種結局了。”
“是的。”日比野雙手交握,“他告訴我,人和人的命運就像轉動的齒輪,我們都希望在恰當的時間與相應的那顆齒絞合。有時候,幸運的齒輪在旋轉開始時就能準確齧合,而其餘更多齒輪還是需要經過許多次錯身而過的等待。但無論如何你總會和正確的人相遇,因為真正的緣份永遠不遲。”
日比野美和為她幸福的戀愛和婚姻作了總結陳詞,同時也沒有忘記關心藤川涼的感情生活。十年不見帶來的空白使她對藤川涼和柳生的故事一無所知。
“我還是單身。”藤川涼簡潔地說,並盡可能表現得樂觀,“但願屬於我的緣份不會來得太遲。”
“會很快的,到時候一定要抓住。”
她們談話的過程中,球場上的高中生們已經開始了稍帶表演性質的練習賽,這樣的訓練模式與藤川涼記憶裏跡部的風格十分相似。
日比野美和也發現了。她走到場邊,經過冰帝學園年輕監督的允許為正在活動的球員們拍了一些照片,然後向他提出這個問題。
“是的,我們一直沿用著榊先生和跡部先生製訂的訓練計劃,具體在貴刊十年來對我們的幾次采訪中應該有所記錄,”這個穿著考究的年輕男人禮貌地回答她:“他們的訓練方式是那個時代的經典,除了一些需要根據外界因素和球員自身狀況改變的細節外,其餘部分即使在今天看來也絲毫不遜色,我認為他們的經驗值得我們模仿學習。”
“跡部先生是我的偶像。”另一個剛從場上退下,站在監督身邊擰開一瓶水的男孩插嘴,“雖然他已經畢業那麽多年,但冰帝學園依舊以他為傲……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森田昴,二年級生,也是今年秋天剛上任的部長。”
藤川涼認出,他就是那個從剛才起控製著全員訓練節奏的領隊。
開朗健談的森田昴有著和跡部截然不同的氣質。與在這個年紀時已經相當成熟的跡部相比,森田昴看上去還隻是個討人喜歡的、長不大的少年。
“跡部先生是森田的遠房親戚,森田非常尊敬他。”監督替他補充,“森田六歲的時候,是跡部先生領他網球入門的。”
這個數字引起了藤川涼的注意。高中二年級在讀的森田大約十六七歲,那即是說,十年前他開始跟隨跡部打球的時間點,恰巧是另一個時空裏她遇見跡部的那一年。
如今她已經意識到這兩個時空並不是一一對應的。她曾經在十年前的世界遇見過另一個森田——藤川律的朋友森田彰久,而不是眼前年輕的森田昴。她猜測他們之間或許有親戚關係,盡管他們看上去並不相似。她從沒聽那個時空裏的跡部提起過森田昴的存在。因此她無法想象,十五歲時的跡部以入門導師的身份教會森田昴打網球,會是一幅怎樣的情形。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日比野進行采訪工作的時候,藤川涼努力扮演她的助手。她原以為采訪隻是單純的閑聊,後期整理纂寫才是真正的重點,卻沒料到其中摻雜著那麽多談話技巧和專業知識。
這讓她不禁佩服日比野,這個當年為了喜歡的人接觸運動的女孩,為了這份工作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持續一小時的采訪臨近尾聲,他們之間的話題終於從專業角度折回了輕鬆的日常瑣事。自詡畢業於立海大附屬的日比野與這群小她們七八歲的男孩們相談甚歡。年齡差並不影響那些有關學習、旅行、升學、入職甚至戀愛的經驗在他們之間引起共鳴。
當他們為九年前跡部和幸村的那著名的一戰爭論不休時藤川涼暫時離席,監督為她指了洗手間的方向。
“上二樓,沿走廊到底。”
回球員休息室的途中,恰巧又能路過建在一樓中庭邊的冰帝學園男子網球部的榮譽室。藤川涼記得那裏是敞開式的,沒有門禁,所有男子網球部曆年獲得的獎杯都被存放在玻璃櫃中,供所有人參觀。與十年前的記憶比較,如今的這間屋子顯得更加擁擠,各種獎杯和各個年份的球隊巨幅集體照幾乎把牆壁填滿,很顯然這裏急需擴建。
更讓藤川涼感到吃驚的是,她竟然看見了一尊跡部的半身像,底下的標簽注明是校友捐贈,卻沒有署名。
她盯著雕像看了很久。和周圍那些平麵照片不同,這座雕像是立體的,因此更鮮活也更真實,雕像製作人甚至敏銳地捕捉到了跡部眉宇間的情緒。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幾周沒見過跡部了。與真人沒有見麵的可能,對媒體上的消息也有意回避。但當看到這尊雕像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覺又像漲潮時的海浪那樣湧了回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一定覺得這雕塑擺在這裏蠢透了。給一個二十幾歲的人立青銅像,簡直就像他已經死了幾百年。”
藤川涼回過頭,果然看見森田昴站在後麵,斜靠著門框,看起來懶洋洋的。
“別誤會,我也是去上廁所的,剛好路過而已。”似乎是怕她誤會什麽,森田又趕緊補充道。
藤川涼沒有立刻接他的話。
如果另一段時空中的藤川涼能夠順利長大,從學校畢業,進入社會,然後在二十五歲那年,因為某種機緣巧合與十六七歲的森田昴相遇在這間屋子裏的這尊銅像前,他們一定會有說不完的話:關於銅像、關於跡部的陳年瑣事,數不清的回憶等待他們去分享。
而現在,作為一個與跡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藤川涼不得不謹慎言詞。她甚至不敢隨意對眼前那尊不會動的雕像評頭論足。
孤獨的時間旅人被拋棄在時間原點,緬懷過去,又逃不開現實,感到左右為難。
“是跡部先生允許把這座雕像擺在這裏的?”她問森田。
“差不多吧。我們有征求過他的意見,但他說無所謂,隨我們處置,最後就擺在了這裏。換個角度想,這其實也挺有冰帝學園的風格。”森田語氣輕快地說:“事實上最初學校收到了兩尊雕像,另一尊雕刻的是一位姓藤川的學長,比跡部先生更年長一些,但名氣沒他那麽大,所以你們這些外校畢業的不一定聽說過。”
“藤川律,我知道他。”
“消息挺靈通的啊,難怪幹媒體這行。”他們結伴往回走,同時融洽地交談,“但藤川先生比跡部先生的反應大得多,說什麽也不允許將銅像擺出來,還曾經特地調查過銅像的來源,雖然也沒得到什麽結果。我哥哥為這件事笑了他好久。”
“我能想象,律就是這樣的人。”藤川涼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這句話引起了森田的注意。
他迅速回憶了之前在休息室互通姓名的過程,又盯著藤川涼的臉看了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天!我大概知道你是誰了!”
不知道為什麽被鎖了,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