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33悠久風景

  平成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 平安夜, 東京六本木的ROPPONGI KING HOTEL。


  走出直達電梯, 穿過鋪有黑耀石地板的過道踏上地毯, 就已進入位於酒店第三十層, 足有五層樓高的挑高宴會廳。


  全玻璃構造的六角形屋頂在晴朗的白天能讓陽光大片傾瀉進來,而在像今天這樣的夜晚則能讓人直接仰望到那片被整座城市的璀璨燈光染亮的東京夜空。


  這天夜晚即將在那裏舉行的平安夜酒會, 原本名義上應當由跡部家主辦,但由於跡部家的現任家主——也就是跡部景吾的父親正在海外處理工作上的事務,無法及時趕回東京,因此實際主人還是由私交甚密的藤川家擔當。


  衣香鬢影的奢華場合, 聚集了東京商建兩界的多數名流, 算是業內每年一度的盛會之一。


  地價證券、市場走向、興趣收藏、海外投資……這些位於東京產業界食物鏈頂端的人們以優雅的方式相互攀談,或是像遊魚一樣穿梭在燈光浸染的宴會廳, 仿佛那是他們所熟悉的海洋。


  而在挽著跡部的手臂走入宴會廳後,藤川涼四下打量了一番, 很快發現人群中除了零散幾個在之前的家族聚會上見過的“藤川”外,並沒有太多藤川家的近親到場。唯一比較熟悉的, 恐怕隻有宴會廳另一側與人從容談笑的堂兄藤川律。


  跡部顯然也看到了對方, 用眼神示意藤川涼過去和藤川律打個招呼。


  藤川涼沒有反對。


  兩人並肩朝藤川律走去, 鞋跟無聲地踩在地毯上,暖色調的燈光讓她感到有些暈眩。


  初入高端社交場合的藤川涼竟然以如此親密的姿態和跡部家的獨生子一同出現,這樣的情形無疑吸引到了不少人的視線。雖然內心多少有些準備, 但當那些夾雜著疑惑、茫然甚至嫉妒情緒的目光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時, 藤川涼還是感受到了壓力。雖然實際年齡已經成年, 但她的閱曆還無法支持她在此刻保持平常心。


  因此她忍不住低下頭,裝作研究鞋尖的裝飾和地毯上的花紋,不敢去想自己的臉色該有多紅。


  “你在緊張嗎?”


  跡部顯然看穿了她的心情,用輕鬆愉快的語調湊到她耳邊說:“如果我現在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猜會有怎麽樣的反應?”


  藤川涼不甘示弱地拽了他的胳膊一下,“你才不敢。”


  “為什麽不敢?”跡部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你以為本大爺真的在乎這些人的看法?我的字典裏從來沒有不敢這個詞。”


  “那你就試試看吧,都到這個地步了,我倒是不介意。”


  “還真是開不起玩笑,無聊。”跡部嘟噥了一句,但看起來心情卻不賴。


  藤川涼沒有理他。


  婚姻非兒戲,尤其是對跡部這樣的人而言,他是跡部家下一代唯一的籌碼,他的姻緣從來就是與家族的未來聯係在一起的,確實不該是隨便用來開玩笑的話題。


  她的冷淡反應起了反效果,沒想到居然激起了跡部的好勝心。他哼了一聲,抽回被藤川涼緊挽著的手臂,毫不顧忌地直接攬住了她的肩膀,手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藤川涼沒有想到他真的會這樣故意誇大兩人之間的關係,雖然臉上竭力保持著自然鎮定,但身體卻已經僵硬了。


  “你在幹什麽?”她壓低聲音問。


  “我贏了。”跡部再次俯身,帶著一臉營業般的假笑,單方麵宣布了勝利。


  溫熱的呼吸則夾著馥鬱的香水味從他的身上傳來,藤川涼無奈地推開他的手,徹底敗給了青春期少年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


  兩人間沒有意義的互動在旁人看來卻仿佛情侶間曖昧的耳鬢廝磨。抬起頭的時候,藤川涼剛好對上了堂妹藤川繭的目光。與她同齡的十六歲少女身穿甜美的檸檬黃色小禮服裙,裙子的肩部和袖口都裝飾著珍珠。藤川涼清楚記得上一次見麵時繭滿臉緋紅的害羞模樣,然而現在的她卻露出明顯不悅的神情,皺著眉頭氣鼓鼓地看著她。


  她一定喜歡著跡部,這點顯而易見。


  “嗨。”出於禮貌,藤川涼朝她揚了揚手,試圖打招呼。


  或許是誤會了她的動機,繭看起來更加生氣了。


  抱歉呀……藤川涼無奈地想著,重新挽住跡部的手臂,把臉轉向別的方向。


  遠處的藤川律很快也留意到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他回頭張望了一下,視線落在了跡部和藤川涼的身上,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抱歉,失陪一下。”


  藤川律禮貌地對正與他討論子女教育和進途問題的伊藤商社社長說道,隨即穿過人群徑直朝兩人走去。


  “景吾,小涼!”聲音熱情愉悅,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跡部與他互相擁抱了一下,自然得仿佛是親兄弟。然後兩人同時朝一旁的藤川涼看去。


  “她是我今晚的女伴。”跡部落落大方地說,“到現在為止暫時還沒有給本大爺丟臉。”


  “為什麽你一定要說後半句?”藤川涼有些不滿地問。


  “我說的是事實。”


  藤川律沒有打斷他們孩子氣的爭執,隻是帶著笑意打量著麵前精心打扮過的堂妹。如今的她早已經不是多年前在醫院後山的銀杏林裏遇見的,用茫然膽怯的目光遠遠望著他的孩子,而是在時間的洗禮下成長為了十六歲的美麗少女。


  她褐色的長發和棕綠色的眼睛完美繼承了藤川家上兩代的基因,毫不意外地與老照片裏的曾祖母有幾分神似。


  “今晚的小涼真漂亮。”他注視著藤川涼的雙眼,真摯地稱讚道,“能看到你長大的樣子,真的太好了。”


  比起十六歲的跡部,二十多歲的藤川律更符合藤川涼對同齡男性的認知。雖然是親戚,但對方的溫柔態度和真摯語氣還是讓她臉紅了。這時恰巧有服務生端著托盤走過,藤川涼趕緊要了一杯無酒精雞尾酒,迅速喝了一口,試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跡部麵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從背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下雪了!”


  陌生的女聲就像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水麵,下沉後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正在交談的三人組,依然在生氣的藤川繭,悄悄打量著他們的旁人……雪的降臨成功轉移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隻見他們不約而同地仰起頭,透過六角形的屋頂玻璃注視著正在逐漸落下雪片的東京夜空。


  即使處在這座城市的頂端,他們依舊會為如此平凡的場景暫時忘卻一切喧囂。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因此格外讓人喜悅。


  純白的晶體從沒有邊際的墨藍色夜空中緩慢落下,最終在因為室外溫差而覆上薄霧的玻璃屋頂輕盈地著陸。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下越大。藤川涼想,或許再過不久,整座東京都就會變成銀白色的世界了。


  落雪的夜晚,從沒經曆過的豪華酒會,跡部的陪伴和堂兄藤川律的稱讚。


  如果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如果能暫時拋棄過去的傷痛和對未知未來的惶恐,或許這真的是一個完美的夜晚。


  隻可惜時間的流動沒法被阻礙。


  跨越九年時光,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命運遭到改變的並不隻有她一個人。


  銀匙敲擊玻璃杯的清脆聲音傳來時,藤川涼茫然地回頭望去。


  她這才意識到從夜晚的開始,她就一直沒有看見父母和親生兄弟藤川樹的身影。而此刻,藤川樹正站在大廳一側的一片高台上,前方不遠處是停止敲擊酒杯的祖父藤川勘九郎。她的父母則並肩站在高台背後的角落,低頭竊竊私語,似乎在商量什麽。


  四人都身穿華美的正裝,尤其是十八歲的藤川樹。他將頭發全部往後梳,露出明亮的眼睛和光潔的額頭,顯得比原來成熟許多,幾乎看不出他還是個高中生。


  日常開朗愛笑的他現在卻一臉嚴肅,明明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合,卻壓根沒有流露出緊張怯場的樣子。在藤川涼看來,眼前的藤川樹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這是怎麽回事?”她側過臉,有些慌張地朝藤川律發問。


  雖然隻在電視劇裏看過類似的情景,但藤川涼非常明白,這通常是即將有大事宣布的征兆。


  “抱歉,小涼。”


  藤川律遲疑了一下,苦笑著說,“我堅持不下去了。這也是樹自己的意思。他說他願意接替我的位置。”


  堅持不下去了,這又是什麽意思?

  藤川涼的心迅速下沉,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


  屏息等待了一會兒,藤川勘九郎簡短的演說很快給出了她答案:

  藤川建設的下一任繼承人身份,將正式跳過父輩和曾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長孫藤川律,被指派給剛剛回歸家族不久的,十八歲的藤川樹。而在接下來的四五年裏,他會一邊進入大學就讀,一邊在藤川建設下屬的各家企業輪流見習,近距離學習適應未來當家的工作和生活。


  ……為什麽?

  藤川涼感到腿腳冰涼,血液全部朝上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遠離藤川家的地方出生成長的她早就聽父母講過無數次藤川建設犯下的罪行,也因此對家族生意有著天然的反感和抵觸。雖然兩家人最近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有些不適應,但她始終相信父母的做法隻是因為難以割舍的親情。


  藤川勘九郎老了。曾經犯下罪孽的他,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渴望兒孫繞膝的普通人。


  所以她一直天真地以為,被重新歸到藤川家名下的他們隻不過是多了一個額外的頭銜,除了有義務參加一些社交場合外,各自的生活軌跡並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更不會與藤川建設的生意搭上太多關係。


  沒有想到的是,與自己血緣相連的兄長,竟然會去主動碰觸這片她心中的禁區。


  她看到了藤川律的優秀和自信,卻沒有看到他對平凡生活的向往;她以為自己很了解一起長大的那個無憂無慮,兒時夢想是成為水手周遊世界的藤川樹,卻從來沒有料到,明明是在相對單純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血液裏延續自藤川勘九郎的野心竟然會有蘇醒的那天。


  他願意取代藤川律,成為未來的一家之主,哪怕這個家的曆史不容提及,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過去的廢墟和鮮血之上。


  目光相交的瞬間,藤川樹朝她露出自信的微笑。他的神情舉止,他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氣息,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版祖父。


  “爺爺心中真正的選擇並不是我。”


  藤川律說過的話記憶猶新。直到現在藤川涼不得不承認,藤川勘九郎看人的眼光確實毒辣。


  短暫的沉默後,四周稀稀拉拉響起了掌聲,隨即有更多的人加入,單薄的聲音逐漸匯成了渾厚洶湧的海浪,一次次地拍打堤岸。放下話筒的藤川勘九郎很快被上前寒暄的人們包圍了,同樣被包圍的還有剛被宣布為繼承人的藤川樹。人們熱情地與他握手,說一些言不由衷的恭維話。藤川樹隻是微笑地聽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辛苦他了啊。”


  前倍受關注,如今卻明顯被冷落的藤川律非但沒有表現出不快,反倒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我總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藤川涼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他們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明明是四個人的家庭,如今卻隻有她被排除在外,隻能從遠處觀望。


  是因為最後關頭才作出的決定嗎?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嗎?還是父母在努力保障她身為平凡人生活的可能,刻意不讓她在這個名流聚集的場合上台拋頭露麵?站在成年人的立場來看,這一切確實可以解釋,她本身也能勉強接受。


  但或許是因為身體屬於多愁善感,情緒波動明顯的十六歲,藤川涼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低落。


  “我失陪一下。”她小聲說了一句,轉身就要離開。


  跡部突然捉住她的手腕:“你去哪裏?”


  “洗手間。”


  “我不信,你不先去祝賀一下你的哥哥嗎?”


  “……”藤川涼一言不發地瞪著他。


  如果是真正的十六歲,跡部的舉動或許會讓她的心裏小鹿亂撞,而如今,她隻希望對方能快點放她走。


  她的腳步不停,跡部也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腕,隻是沉默地亦步亦趨。兩人維持著古怪的平衡從地毯踏上大廳外堅硬的黑曜石地麵,最終停在了洗手間門前。


  “你真的要跟我進去嗎?”藤川涼擠出一絲笑容,明知故問道。


  跡部遲疑了一下。


  “本大爺在這裏等你。”他走到最近的窗前,抱起雙臂看外麵的風景。


  為什麽要等我?


  藤川涼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幾乎想要對他大叫。


  跡部景吾今年十六歲。十六歲的他自信張揚,對陌生人表現得倨傲,熟悉後則會流露出溫柔體貼的一麵。他冷淡的外表下包裹著充滿善意的心。可他還太年輕,不懂該怎樣正確表達自己,因此有時讓人難以理解他的意思和態度。然而這一切藤川涼都明白。但此刻的她並不想把跡部當作自己的救世主。


  她希望他離開,越遠越好,遠到留下她一個人,獨自麵對鏡子裏狼狽懦弱的自己。


  推開洗手間的大門,謝天謝地,裏麵空無一人,冷色調的牆麵為她築起了逃避的空間。藤川涼徑直走向角落的化妝台,沉默地坐了下來。


  鏡子裏的她麵色蒼白,有著與身體年紀不符的憔悴。她用手指抹掉暈開的睫毛膏,又補上一些口紅和腮紅,然後這並沒有讓她的氣色變得更好。


  她用雙手托住額頭,閉上了眼。


  腦海中有許多畫麵一閃而過。過去的生活像走馬燈那樣一幀幀展現在她眼前,仿佛昨天剛剛發生那樣鮮活。


  回憶裏十三歲的藤川樹穿著新製服參加國中入學禮;十四歲的藤川樹在學院祭上扮演瀟灑的混沌武士;十五歲的藤川樹在壘球場上打出又一個全壘打;十六歲的藤川樹在陽光正好的周末沿著河堤跑步,或是練習擲球;十七歲的藤川樹在晚餐桌上和父母討論升學,提出高中畢業後想要去海外讀大學。


  瑣碎日常點滴,這些平凡的生活片段,在重回藤川家後全部消失了。


  她無法接受藤川建設不光彩的過去,但藤川樹毫無芥蒂;她不在乎藤川建設的未來發展,但藤川樹不僅在乎,還想要親手去創建那份未來。在這兩點上無法達成一致的他們,終將慢慢變成熟悉的陌生人。


  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裏,她竟然從來沒有發現,他們兄妹之間,竟然是那麽不同。


  “喂,你在裏麵睡著了嗎?”


  跡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見藤川涼沒有回答,他還輕輕叩了叩門。


  “我馬上就好。”藤川涼深吸了一口氣,回應了他:“請別在外麵等了,人們會覺得跡部君是變態的。”


  “……”


  叩門聲戛然而止。藤川涼幾乎可以想象出跡部此刻尷尬的神情。


  藤川涼站了起來,走到化妝台一旁的窗前。窗外的天空中依然飄著雪。城市的街道點綴著璀璨的燈光,聖誕氣氛隨處可見。


  這是個美麗的平安夜,對於藤川家的許多人而言,也是一座值得紀念的裏程碑:繼承人的變化使曆時多年的家族矛盾得到化解,分裂許久的藤川家得以團聚,兩位孫輩也因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與向前看的他們相比,一味糾結著曆史的藤川涼似乎隻是個不知變通,目光短淺愛賭氣的孩子。


  她不想讓家人看到這樣的自己。她需要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情。


  同一時間,門外的跡部接到了藤川律的電話。他回頭看了看依舊沒有動靜的化妝大門,走到宴會廳門前,卻沒有進去。


  “你和小涼出去了嗎?”藤川律直截了當地問。


  “沒有,我們還在這裏。”跡部說,“裏麵太悶了,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是嗎。”藤川律淡淡地說,“她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


  “沒錯,確實是這樣。”


  “是因為我和樹的任性吧。”藤川律歎了口氣,“真的很抱歉,就這樣奪走了她的哥哥。小涼和我們不一樣,她的世界非黑即白,聽說以前有一次……”


  簡短的對話隨著信號的切斷戛然而止。


  雖然很想聽藤川律把故事說完,但跡部還是收起手機,轉身朝洗手間走去。


  如同之前那樣叩了叩門,這一次門內不再有人回答。


  “跡部先生。”不遠處的服務生走向他,小心翼翼地說:“裏麵已經沒有人了。藤川小姐剛剛讓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你。”


  後知後覺地回過頭,看見的隻有一格一格往下跳的電梯光標。


  服務生遞給他的手包裏,裝著一枚銀色族徽和一條項鏈,上麵還殘留著一點體溫。前者是藤川家的象征,後者則是自己在酒會開始前交給她的。


  “借你用。”跡部記得當時的自己這樣對她說,“脖子上空空蕩蕩像什麽樣子。”


  溫柔的,別扭的,不會撒謊的十六歲。


  還不夠成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說出的話詞不達意,連一份簡單的聖誕禮物,都隻能用迂回的方式送出手。


  宴會廳內的喧囂仍在繼續,地球照常運轉。樓外的東京都逐漸被大雪覆蓋,遠方鍾聲與教堂唱詩班的歌聲緊緊繚繞在一起。


  跡部望著窗外的夜景,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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