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27未來之匣

  『Happy Birthday, Yuushi.』


  『2000/10/15/17:37.』


  忍足回到座位上的時候,藤川涼依舊保持著翻看菜單的姿勢,但顯然心思並不在上麵。


  餐廳內柔和的燈光從頭頂上方投射下來,也將忍足的影子映在桌麵上。藤川涼這才意識到對方已經回來,她先尷尬地抬頭朝他笑笑,然後不動聲色地將目光重新挪向不遠處忍足那台屏幕早已暗下去的手機,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是在等忍足率先開口。忍足起初還有些茫然,但當他在坐下後將手機拾起,按亮屏幕並看見顯示著的新郵件提示後,立刻揚起嘴角笑了,“啊,原來是這個。”他將手機屏幕轉向藤川涼,“話說回來,現在離我最近的你,卻偏偏還沒對我說過這句話呢。”


  藤川涼默默將菜單擋在臉前,覺得現在的自己簡直就是個笨蛋。


  她能清楚地記起學園祭當天為跡部慶生準備的燭火和燈光,卻偏偏忘記了最近幾天應該有不少女生討論的忍足的生日,盡管這兩個同處在十月的誕生日早在之前美其名曰慶祝新學期的宍戶家聚會上就曾被向日提及過。又比如這次,當忍足難得任性地不顧段考安排堅持在這天出行,無奈之餘藤川涼竟也沒有絲毫懷疑。“所以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沉默許久後她終於鼓足勇氣發問。忍足的笑容瞬間變得有些遲疑,隻見他將手機收起來,“小涼你是裝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


  藤川涼誠實地選擇後者,並不忘補充一句為自己開脫:“我隻是剛好記錯了。”


  而在忍足露出亦真亦假的失望神情時,藤川涼的心思卻還停留在那封郵件的發件人上。


  ゆかり,yukari。如果作為女孩名字的話,可以寫作紫,又或者……由嘉利。


  今井由嘉利,藤川涼的同班同學,也是她第一個想到的人。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畢竟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無數名叫ゆかり的女孩。況且從另一個角度來向,甚至即使那真的是今井,她是怎樣認識忍足,怎樣與他熟識起來,又為什麽會在這封祝福郵件中如此親昵地稱呼他作侑士,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們間的私事,她無權過問也無權幹涉。因此她隻是象征性地就忘記對方生日的事實再次向忍足道歉,想方設法引開自己的注意力。可忍足卻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今井啊,”他說著,又低頭看了一眼郵件前端顯示的名字,“雖然不太熟,不過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和涼你一個班的不是麽?”


  不太熟?不太熟的話,由嘉利和侑士,這樣的稱呼又從何而來?


  藤川涼在心裏冷笑,卻終究沒有點穿。


  整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期間他們很少說話,多數時間隻是沉默,各懷心事。


  好在店內始終循環播放著音樂,意大利女人伴著溫柔的旋律淺吟低唱,沙啞的歌聲像是金魚的尾鰭掃過每個角落,也算填補了這段難耐的空白。


  ……


  『Prendimi così, prendimi così dal e』


  『Tienimi così, tienimi così per sempre』


  『Notte prendi i sogni infranti』


  『E faelle stillanti』


  『Fammi guardare le mie rose』


  『Arrampicarsi fino al sole』


  『ora che piove……』


  ……


  『Fammi luce buona stella』


  『lungo la strada, alla fira』


  『Prendi questi sogni infranti』


  『e fanne musica o silenzi』


  『purché siaerni…』


  ……


  『Prendimi così, prendimi così dal e』


  『Tienimi così, tienimi così per sempre』


  ……


  帶著淡淡哀傷的歌曲,因為曾在學校的選修課程中進修過一段時間意語的緣故,偶爾有隻字片語能夠聽懂。


  關於引導的星辰,關於將迎的黎明。關於逃離,關於承諾,關於相守。那種夾雜在迷茫與憧憬中的心情,竟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共鳴感。


  誰會在未來的路上引導你前行?誰會帶你逃離?又有誰會與你相守?

  這些都還藏在名為未來的匣子裏,暫時不得而知。


  結帳時忍足像往常一樣堅持由他來付,“這是男人應該做的,你沒有理由拒絕,”他用平穩的語調認真地說出這番話,緊接著從錢包裏抽出信用卡遞給服務生,“況且,家裏給的東西,不用白不用。”藤川涼瞥了他一眼想鄙視他敗家,但想想自己沒有這樣說的立場,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拉開店門便看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而在這樣的季節室內外的溫差也有了明顯的差別。清冷的夜風迎麵撲來時藤川涼打了個哆嗦,剛想邁開步子卻注意到了忍足的目光。


  “怎麽了……?”她側過頭問。忍足聽後笑了笑,徑直繞到她的右邊走在與她並排的位置,藤川涼想或許是他注意到了自己將包挽在左手肘的緣故。


  “我在想啊,既然根本忘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小涼卻還是願意陪我出來,換個角度想想真是令人感動。”


  “你想得太多了,忍足!”


  路過站前某家著名的甜品店時藤川涼示意忍足在門外等。她說我一個人進去就行,麻煩你在這裏等著,忍足簡單地點頭說好,不再多問什麽。其實他們彼此都相信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隻是故意沒有點穿,就仿佛這是個有趣的遊戲,會令人百玩不厭樂此不疲。經過挑選後藤川涼最終選定的蛋糕是低脂藍莓口味,慕斯蛋糕配上新鮮的藍莓醬,那樣的色澤不知道為什麽竟感覺和忍足很配。店員為蛋糕包裝的時候藤川涼百般無聊地透過店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除去黑暗中的窗玻璃因為燈光關係形成鏡麵所映出的店內布置外,就是店外人行道上包裹在來往行人和街道燈光中的,正在耐心等待她的忍足。


  而在下一刻,藤川涼注意到他再次摸出手機來看,屏幕明晃晃地亮著,但因為距離關係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一次的郵件,又是來自誰?


  她不會知道,就像她同樣不會知道,當她以看客的身份注視窗玻璃外的人與景,她自己也同樣是另一些人的目光焦點。


  ——“考慮好了麽?”


  ——“……”


  ——“現在就等你的答複了哦,樹。”


  ——“……小涼那邊,我該怎麽對她說?”


  ——“涼的話,不必擔心,實話實說就好。”


  ——“可是……”


  ——“如果你真的無法說出口,那就由我來向她好好解釋。”


  ——“……”


  ——“如何?”


  黑色LIMO車停在夜色中的街角,反光窗玻璃後並排坐著的兩人同時注視著甜品店的方向。


  藤川律抱手而坐,東京夜晚街頭的燈光透過窗玻璃落了他滿臉滿身,也襯得他的眉目輪廓越發英挺俊秀。然後他將目光從甜品店的玻璃幕牆內正與店員交談著的藤川涼身上收回,回頭轉向了身旁臉色蒼白的堂弟藤川樹:這個與自己看上去極其相似的少年早就沒了平時的活力,而是沉默機械地看著窗外,隻有放在體側緊握成拳的手上泛白的指關節暴露了他內心的猶豫和掙紮。藤川律安靜地端詳他片刻,最後溫和地笑了,“其實你不必這樣。”他安慰對方,“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英俊的青年男子揚起嘴角,那樣子淡然而自信。


  長久的沉默後藤川樹斂下了眼瞼,他用旁人難以聽見的聲音歎了口氣,像是終於妥協。


  藤川律微笑著攬過他的脖子,就像所有平常人家的兄弟會有的親昵舉動一樣,沒有多說什麽,但顯然對堂弟的選擇很是滿意。


  “會好的。”他喃喃,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示意前排穿著藏青色製服,正在調整帽沿的司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LIMO車龐大的身軀緩緩駛向街道另一端,引擎聲逐漸變小,最終隱匿在黑暗中消失不見,如同那些同樣被帶走了的秘密。


  漆黑濃稠的夜,吞噬著他們所想與所看到的一切。


  ※


  剛走出甜品店,藤川涼就將包裝好的蛋糕盒直接遞給了迎上來的忍足。


  “生日快樂,”她吸了口氣,鄭重地向對方說出這句祝福,顯然是在用實際行動彌補之前記錯生日的失誤。忍足也毫不推托,禮貌道謝後便落落大方地抓著紅色紙盒上的黑色緞帶接了過來,畢竟從藤川涼踏入甜品店的那一刻起他便看穿了對方的意圖,之後的一切不過是一場例行儀式。然後他將紙盒舉起來湊到臉前,隔著包裝稍稍嗅了嗅後作出了『唔,是藍莓』的判斷,而這也讓藤川涼在點頭的同時不得不在心裏佩服——他的嗅覺或是他精準的猜測推理能力,兩者必有其一。


  這時忍足又露出了若有所思地表情。他想了想問:“那麽,蠟燭在哪裏?”


  藤川涼幾乎要當麵笑出聲來。她故意用揶揄的語氣問忍足你今年幾歲了?忍足滿臉認真地回答說實歲十六虛歲十七,語調裏聽不出認真與否。藤川涼連忙又改口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像你這樣年紀的男生居然還想著在生日時點蠟燭,況且你根本就是一個人住,這樣難道不是很奇怪麽?隻是話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中了忍足設下的圈套——還是自投羅網的那種。果不其然,忍足聽後立刻揚起了嘴角,“哎,小涼你難道不打算嚐一下這個蛋糕麽?”


  然後在藤川涼瞠目結舌的當口,忍足大步走回店裏去向店員取生日蠟燭和打火機。


  從秋葉原到同樣隸屬千代田區的忍足家公寓,步行距離不過二十分鍾。


  起初藤川涼甚至想過質疑這一切是否是忍足從一開始便計劃好的——尤其從他住的公寓與他所提議的秋葉原如此之近來看,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畢竟忍足的之前在餐廳內的反應明顯表示他根本沒有料到自己竟會記錯他的生日,那麽之後由她來買蛋糕的彌補方式自然也不能納入計劃,而這些胡思亂想很快便被忍足打斷。於是之後的一段路裏他們開始閑聊,關於學校關於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不知不覺間也就到了目的地。忍足所住的公寓是一棟有著氣派棕色外立麵的高層建築,租金顯然不低。他們通過嚴格的安檢係統刷卡進入大堂,走向電梯的途中藤川涼四下打量大堂內的枝形吊燈和油畫,不禁聯想到了自己普通的公寓。


  “還真是有錢人啊……”對比之後她小聲感歎。


  “小涼,你頂著這個姓氏說出這樣的話還真夠違和。”


  “哈,怎麽個違和法?”


  “唔……大概就像跡部他忽然來和我討論速食麵的口味一樣。”


  莫名其妙竟又扯到了原本與話題毫不相關的跡部頭上,藤川涼不禁暗想哎呀怪不得關於你們兩個的傳言從來就沒停過,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忍足心裏發毛。但他還是鎮定地從口袋裏摸出鑰匙——其間最多也隻是輕咳了一聲,然後便徑直走向大堂另一側去開信箱。打開銀色的金屬小門後最先看到的是當天還沒拿走的早晚報紙,忍足伸手取走它們,接著零零散散的幾張明信片也隨之被抽了出來。“家庭習慣,來東京後每年生日都有從大阪寄來,要不是今年父親因為工作調來了東京恐怕還有他們的那份……”忍足一邊耐心解釋一邊把落款分別是姐姐裕裏和堂弟謙也的兩張明信片遞給一臉茫然的藤川涼看。“其實他們兩個今天早晨就都已經發過郵件來了,還真是多此一舉……啊啊,謙也這家夥,字果然是越寫越難看了!”


  藤川涼笑著沒有接話。顯而易見忍足是高興的,不過……


  “你的父母呢?其實今天這樣的日子,你分明應該和他們一起過才對吧?”


  “母親有事回了京都老家,父親今晚有手術,走不開。”


  “這樣……”


  旁人眼裏的完美家庭,那張光鮮表皮下的煩惱,或許隻有當事人最為清楚。


  這時電梯還沒有來,他們隻好等在梯門前呆看著玻璃梯門和鐵網後深邃又空蕩蕩的電梯井。


  牆上嵌入金屬板內的按鈕透著紅光,光標依舊停在十七樓的位置。隔著梯門能聽見裏邊纜索咯吱叫囂,箱形電梯在漆黑的甬道內下沉。


  不多久電梯終於伴著輕微的隆隆聲停了下來,梯門打開時藤川涼首先看見了裏麵僅有的乘客:一個身穿深灰色長款風衣,看起來氣質儒雅的的青年男子,目測的話約摸三十歲上下。他正在翻看手裏的報紙,在意識到已經到達底樓後抬眼看見了忍足,愣了片刻,隨即溫和地笑了,“喲,是侑士啊,回來了麽。”忍足同樣禮貌地向他問好,“晚上好,依田先生,”他這樣稱呼對方,然後側過頭向藤川涼介紹,“我的鄰居,早稻田大學經濟學部未來的教授。”


  藤川涼欠了欠身向他打招呼,對方則客套地笑著否認:“才不是,不過是個小講師罷了。”


  語言傳遞的間隙裏三人已經改變了站立位置。擦肩而過的時候藤川涼聽見依田低頭對忍足小聲說了句什麽,後者當即神色一凜,“你誤會了,依田先生,”忍足先是滿臉嚴肅,注意到藤川涼疑惑的目光後又立刻換上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向他解釋,“她隻是我的校友罷了。”藤川涼聞言也終於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包括依田剛才可能對忍足說過的話。她頓時感到尷尬,卻又因為擔心越描越黑而不知該如何解釋。因此她隻能用尷尬地表情幹笑著,眼看已經走出電梯的依田轉過身,揚手向他們兩個道別,同時附贈一個爽朗的笑容:“侑士,還有這位小姐,可不要懷疑中年人的眼光喲。”


  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煙點上,青灰色的煙霧蒸騰起來,尼古丁因子在狹小的空間內四下碰撞。


  最後隨著一聲沉悶的鈍響,梯門緩緩合上,將他們隔絕在兩個空間。


  ※


  ——“別介意,依田先生就是這麽愛開玩笑。”


  ——“嗯,我明白……”


  密閉空間裏的二十來秒時間,經過剛才與依田先生的相遇自然免不了尷尬,甚至連所謂的解釋都可能透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因此幹脆避而不提。好在這時藤川涼包裏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突兀闖進來的來電也算緩解了這份尷尬。她一邊在心裏感激地想不愧是高級公寓連電梯裏都有那麽好的收迅信號一麵迎著忍足疑惑的目光翻出手機看,是來自兄長藤川樹的電話。隻是他們從開學起便許久不曾聯係,此刻對方卻在這樣的時間打來,這樣的行為顯然有些怪異。按下接聽鍵後藤川涼首先聽見嘈雜的背景音隔空傳來,她反複試探了幾聲才終於勉強辨認出兄長模糊的聲音。隻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聽清對方說了些什麽,信號忽然被切斷,緊接著電梯穩穩當當地停下,玻璃梯門在金屬圍欄後打開。


  “是誰?”跨出電梯後忍足回頭問她,同時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我哥哥。”藤川涼簡單回答。


  忍足哦了一聲不再追問,他轉過身去的同時藤川涼也立刻按下回撥鍵,隻是除了嘟嘟的占線音外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不回撥麽?”這時忍足已經打開了門,他抬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同時這麽問她。


  “不,我想,如果有事的話,他一定會再打來的。”藤川涼連忙搖頭,將手機塞回包裏。


  “唔,那進來吧。”


  “好。”


  伴隨著沉悶的聲響,房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上,外界的一切嘈雜喧囂也隨之阻絕。


  而那些還沒有傳遞到的聲音,也就這樣隨著訊號的中斷消失在了東京的夜色裏,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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