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17明落之秋

  冬天有情人節,夏天有七夕,春天雖無節日但有櫻花渲染,似乎隻有秋天平平淡淡。


  於是向日嶽人說,同在十月的跡部與忍足的生日,當仁不讓成了冰帝一年一度的粉色祭典。


  聽見這番話後在座所有人都立刻將視線投向忍足,當事人先是別過頭作沉默狀,隨後歎氣扶額,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無奈表情,也不打算多解釋什麽。而作為這個時間點上唯一成年人的宍戶兄則開了罐啤酒,抬手輕拍麵色憔悴的忍足的肩,爽朗地笑著感歎年輕真好。


  藤川涼也陷入自己的回憶裏,畢竟原先在立海大附屬幾年的生活經曆,足以讓她想象到那樣的情形:寫有祝福話語的精致卡片,塞滿鞋櫃的禮物,課間托人或是親自忐忑遞上的手製蛋糕,還有許多。十五六歲的愛慕總是單純又直接,所做的一切想要傳遞的或許隻有一句話:


  ——「為你的降生感謝上帝。」


  那是純粹而美好的感動。


  吃過午飯後他們一起將餐桌和廚房整理幹淨,然後藤川涼起身告辭說要出門去買一些日用品,回來後再將空置了一段時間的公寓打掃一遍;忍足緊隨其後,穿好鞋後他提起從進門後就放在玄關角落的紙袋,說是要去給還在醫院工作的父親送些東西。走出公寓樓後他們又同走了一段下坡路,最後在坡腳的岔路道別,忍足往車站,藤川涼則去商店街。


  “那麽,新學期見了。”最後忍足這麽說。


  藤川涼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走自己的路。


  新購置的東西不多,一個塑料袋就能裝下。藤川涼收起托盤上的找零走出店門,沿著人行道往回走時忽然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人蹲在地上,腳邊散著十幾本大開麵的書,一旁破了底的紙袋無聲解釋了這一幕發生的經過。藤川涼上前撿起幾本幫著收拾,遞還給對方時她看了一眼書封麵,暗紅色的底上用燙金字體描繪出幾個熟悉的名字。


  “這是……樂譜?”藤川涼脫口而出,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學鋼琴的經過。深棕色的櫻桃木琴身,嚴厲的家庭教師,複雜的音符,伸直腳背才能踩到的踏板,還有節拍器單調的聲音。


  而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


  書的主人是個大約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聽見藤川涼的話後她先怔了一下,然後笑了。“是的,鋼琴譜。”她說著從藤川涼手裏接過一小疊書,同時反複對她說謝謝。盡管語調似乎已經被正統東京口音同化,但仍能略微辨出原先的關西腔調。藤川涼愣了一下,沒來由地想起關西人忍足。回過神後她連忙搖頭說不用,同時繼續幫忙整理。


  貝多芬,肖邦,李斯特,德彪西,勃拉姆斯。幾本經典名家鋼琴譜後卻是不少基礎技巧類的小提琴譜。藤川涼感到有些茫然,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似乎是看透了她的疑惑,那女子主動回答道:“鋼琴譜是我自己的,而這些小提琴譜不是,”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我一直在給車站前那戶人家的二女兒作小提琴輔導。”


  藤川涼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樂譜終於全部整理好,她們又向路邊的便利店店員借了塑料袋,暫時將書包裹起來。那之後藤川涼便向那女子道別,而對方仍在對她表示感謝,“我是鷹司聖美,國立音大研習生。”


  藤川涼禮貌地回應,“藤川涼,高中一年級。”其實年紀分明更大才對,她在心裏暗想。


  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值得介意的。盡管交換了姓名,卻不見得能再次相遇。


  世界很大,人海茫茫。


  ※


  涼爽的九月初,第二學期正式開始。


  襯衫,領帶,短裙,外套,書包,一切完備;搭早八點的電車去學校,意料之中的擁擠,以至於車門在警告燈閃爍許久後才勉強關上;在市北下車,步行十分鍾後由正門進校,沿著兩旁此刻一派濃綠的櫻花道穿過一號館,再繞過中庭的噴泉進入作為主教學樓的二號館,接著在大廳換上室內拖後上樓到達教室,照黑板上新劃分的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最後坐下。


  四列三座,臨窗的好位置。周圍已經到校的學生們正三兩而聚討論著假期裏的見聞,藤川涼與他們簡單打過招呼,卻並沒有加入其中。教室窗外是被綠色草皮覆蓋的運動場,也與運動場的另一頭掩映在森林間的講堂遙相呼應。藤川涼托著下巴,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那片色彩濃烈的銀杏林,然後她在心裏自嘲地想:啊啊,人果然是容易習慣的動物。


  這畢竟已經是她人生中的第二個十六歲。


  開學第一天上午是慣常的健康診斷,班級導師蛯原將班內學生按性別分成兩組帶到檢查處。


  藤川涼隨著女生隊列慢慢走,她想起遙遠的過去,當她還在立海大附屬念書時,健康診斷通常都在春季學期的中段進行,而九月則被用來組織讓學生清掃海灘的義務活動。於是在每年九月初的某天,全年級學生都會穿上運動服,由校巴載著前往湘南海岸。老師讀完注意事項後宣布解散,然後他們便會帶著垃圾袋或其他清理工具在涼爽的秋風裏赤足行走在海灘,潮水嘩嘩拍打腳踝,天空與海麵都是硬玻璃般的幹淨色彩。比起勞動,其實更像是在遠足。


  但那些在海風中衣袂飄飄的純真年代,都已經一去不複返。


  在她神遊的時候檢查已經結束。藤川涼將外套重新套上,從校醫吉澤手裏接過診斷結果:

  身高16*,體重4*公斤,血型A,心率**,肺活量****,血壓**,無傳染病,無重病史,肝脾功能良好;聽力良好,嗅覺正常,無色盲色弱,無平足,裸眼視力5.*,矯正視力5.*。


  除這些外還有許多看不太懂的數據。“藤川同學的身體素質很不錯呢。”待她看完後吉澤從藤川涼手裏接過表格原件插回文件夾,合上後靠回椅背,“一定要好好保持。”她笑著說。藤川涼回複以點頭。她不由又想起在十年後的未來裏,自己總會受頭痛和失眠困擾,還曾因長期伏案工作損害到腰椎,無論哪點都不能與現在擁有的這副身體相提並論。


  與幾個月來經曆過的種種困擾比較,這或許是少有值得慶幸的事。


  按規定診斷結果的主表需要被醫生收回,留給學生的隻是記錄普通數據的簡表。


  藤川涼疊起表格剛想塞回上衣口袋,出門正看見隔壁班的忍足從另一間男生專用的檢查室內開門走了出來。在看見藤川涼後忍足當即走上前去,接著心安理得地抽過她手裏的表格就要打開看。藤川涼及時反應過來,連忙一把奪回,“忍足,你媽媽沒教過你麽,偷看女生的體重是很猥瑣的事。”忍足淡定地聳肩攤手,“沒有,況且我有說過想看體重麽,小涼真是心虛。”


  藤川涼反駁不能一時鬱結。但在沉默的當口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麽,“你剛才叫我什麽?”


  “小涼啊,都新學期了,認識那麽久也該換個稱呼了吧。”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不記得有和你很熟。”


  “真絕情,那我說藤川小姐叫起來很拗口總行了吧。”


  “那就叫藤川,直接用姓氏。”


  “哈哈,不要。”


  “你夠了!”


  說話的聲音很輕,因此盡管周圍其他學生看出他們是在爭論什麽,卻聽不到內容。


  他們走出醫務室所處的綜合館,穿過中庭回到教學主館。一路上忍足顯眼依舊,經過的女生們頻頻回頭,看向藤川涼的眼神也意味不明。盡管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麽好信號,但一時卻又無法脫身,直到順著樓梯攀上三樓她才鬆了口氣,連忙和忍足簡單說了再見就往教室方向走。


  直到走近才注意到從剛才起就靠在B組後門邊,抱著手肘看向這裏的人。


  “跡部?”藤川涼試探,不知道他大爺今天又有何貴幹。


  “真夠慢的,”對方挑眉,簡短地抱怨了一句,接著將一份文件遞給藤川涼,“把這些看完。”


  一如既往的命令語氣。


  數十頁的打印紙,簡單的裝幀,看首頁格式似乎是活動策劃書。


  而在題頭的位置,除去冰帝醒目的盾式校徽外,還有一個陌生的,花朵狀紋樣。


  下麵的標注是:函嶺百合學園中學校。


  那是與冰帝幾個街區之隔的著名私立女子學院,建立於明治年間,曆來奉行從國小到高校的一貫製教育。校風嚴禁,生源也多為社會名流之女,可以說是比起冰帝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的貴族學校。藤川涼疑惑地看看跡部,又盯著對方花哨的的校名校徽愣了半晌,立刻想到了什麽,但在長時間的沉默後竟笑了出來:“這算什麽名字?居然叫百合學園……哈哈……”


  生硬的,明顯是故作輕鬆的語氣。


  跡部不留情麵地點穿:“在本大爺麵前不要裝傻,行不通的。”然後他淡定地伸手將藤川涼手裏的策劃書向後翻過幾頁,勾起嘴角又加了一句,“畢竟那裏原來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知道的。”如他所料,藤川涼立刻斂起笑容沉默下來,跡部見狀也不再說什麽。尷尬之於藤川涼隻好將注意力集中在策劃書上。並不是什麽複雜的策劃,無非是在今年的學園祭中,向來單獨承辦的冰帝學園被邀請和坐落在幾個街區外的函嶺百合學園合辦。


  她合上策劃書,筆直地看進跡部灰藍色的瞳孔,“你難道又想說這是因為我的關係?”


  跡部倨傲地笑起來,“藤川,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這隻是個巧合。”


  “那你打算讓我做些什麽?”


  “主會場定在冰帝,函嶺的組織方下午會到這裏商量具體流程,你需要和本大爺一起去。”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這是書記的工作吧。”


  “確實沒什麽關係。”跡部從藤川涼手裏抽過策劃書,“我隻是覺得你在場的話,會很有趣。”


  跡部說完便轉身走回A組教室。他背著她舉了舉右手算是道別,除此之外僅留給藤川涼一個簡單的背影。而在當天下午,當藤川涼坐在學生會室的會議桌邊時,她看著桌對麵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這才終於明白了跡部所說的“很有趣”是怎樣的含義。


  藤川繭正與另一個函嶺的學生代表正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姿態優雅,裙角壓得沒有一絲褶皺。


  她沉默地看著藤川涼跟在跡部身後走進門,沉默地看著他們小聲交談了幾句,隨後跡部獨自走進學生會室角落的私有房間,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藤川涼則隔桌在她們麵前坐下。


  “又是你……”藤川繭喃喃,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藤川涼穩住情緒回複以微笑,剛想說些什麽緩和氣氛卻又被跡部的聲音打斷,“這家夥好歹也是你的長輩,基本的禮貌也該有吧。”他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戲謔。說這些時跡部已經走到藤川涼身邊坐下,同時將一份事先準備好,印有流程預算等細節的文件放在桌上。好在藤川繭也是明理之人,隻見她優雅地將長發捋到耳後,又按照禮節向藤川涼重新問好,那之後便切入正題討論,不再說多餘的話,也沒有再流露任何不合時宜的情緒。藤川涼不禁感歎於她的涵養。不過是十來年的功夫,無論是律還是繭,似乎都變成了與她處在兩個世界的人。


  包括跡部也一樣。他們比她更早懂得了成人世界的規則,也因此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討論進行得順利,包括場地布置和經費結算,不過兩小時工夫已經基本定妥。


  瞬息萬變的股市或虛浮不定的房地產市場,它們無疑都教給了靠這兩者起家的兩方家族後代以精明,決斷和果敢。而自始至終藤川繭都對跡部恭恭敬敬,也絲毫不掩飾對對方的傾慕之情;對藤川涼盡管也客客氣氣,但卻透著淡淡的疏離。除了知道內情者外恐怕沒有人會認為這兩個同姓的女孩子會是親緣關係。最後跡部關照藤川涼送她們到樓下,臨走前藤川繭與她的校友一同向藤川涼欠身道別。藤川涼剛想還以相同的禮節,卻看見繭忽然湊了過來。


  “你和景吾哥哥是什麽關係?”她的聲音低而急促,這讓藤川涼不禁啞然。無論出身與自小經曆的教育培養如何,無論在會議桌旁的她有著多麽超乎年齡的沉穩,眼前這個與自己分享著相似血緣的女孩,不過也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會為自己所傾慕的人變得敏感而卑微。


  於是她笑了笑,傾身湊近繭的耳朵,“校友關係而已,加油吧。”


  繭的背脊一僵,耳根也立刻紅起來,像是沒有料到會被對方如此輕易地看透自己的心思。隻見她又朝藤川涼鞠了一躬,緊接著便轉身拉著自己的同伴匆匆走開,那樣子被形容為落荒而逃或許也不為過。藤川涼目送她們消失在視線盡頭,末了歎了口氣。


  “跡部,你怎麽下來了?”沒有回頭,卻是異常篤定的語氣。


  跡部走下階梯,落落大方並不躲閃,“你們剛才說了什麽?”


  藤川涼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說,“跡部你未來的結婚對象,會是家族決定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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