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往事
薛腥腥走進屋子裏麵,視線一下子暗了下來,可以看出這裏是一間正屋,再往裏麵走,便聽到了尹相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有一兩點紅燭的火光映在簾子上。
“尹相?”薛腥腥走進屋子,並沒有看到尹相,便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右手自然的搭在了一把椅子上,等再抬起手來,便有厚厚的灰塵留在了手上。
“薛小姐,我在裏麵的屋子裏,您進來就行了,實在是抱歉,老身這身子越發的不中用了,沒有辦法出去迎接你!”尹相說完這一番話,便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薛腥腥循著聲音走了進去,一走進屋子那草藥味更加濃了,她眉頭微皺,這裏麵光線很暗,她隻得低頭看著腳底下,以防止被異物絆倒。
或許是他一直注意腳底下,因此對於這屋子裏麵的東西並沒有太在意,知道從她麵前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薛小姐,我這裏不向陽,此時天又黑的早了,難免光線有些暗,你注意些腳底下,不要被絆倒了。”
薛腥腥猛地抬起頭,正好對上尹相那雙渾濁的眼睛。
薛腥腥有些啞然,不知為何她在路上準備了一肚子逼問的話,此時一個詞都說不出來了。
薛腥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蓬頭散發、瘦弱枯槁的老人真的是之前那位意氣風發、老當益壯的尹相嗎?
“尹相,您這是……您這是生病了嗎?”薛腥腥看了良久,已經將自己來的目的忘了。
或許是因為她本來就不相信尹相是給四月下毒的幕後凶手,此時在看到他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以及聽說自己來訪,絲毫沒有緊張、而是無比坦然的模樣。
這些都足以讓薛腥腥放棄自己之前在路上的計劃,對慧娘的話產生懷疑。
尹相也察覺到自己的不得體和薛腥腥異樣的眼神,尷尬的咳了兩聲,想擠出一個笑容,奈何全身骨肉沒了一絲的力氣,手腳、麵部表情根本就不聽自己的使喚。
“哎,老了老了,病就都來了。”尹相說著,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灰白的胡須,“對了,薛小姐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情嗎?”
“啊?沒什麽事情,就是聽說了戈魯奇的事情,所以想來……畢竟當日我們也算是朋友一場,他今日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我心裏也不好受!”薛腥腥一時有些語塞,幾乎不加思考便編造出了這樣一個出格的理由。
尹相聽她說完,眼睛瞪得圓圓的,半張著嘴巴,這樣持續了一會兒之後,便又換了另一副表情。
“薛小姐,這種話您以後可不能再說了,您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你以後除了我這個門,千萬不要在外麵說這樣的話啊,這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
本來薛腥腥還沒有反映過來,但是經過尹相這麽一點撥,便也覺得後脖子發涼,要是隔牆有耳,這一番話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中,他肯定會背叛一個串通異族、意在叛國的罪名。
是啊,如今戈魯奇全族都被皇上殺了,被他們威脅百年的屈辱曆史終於過去了,這正是凝聚民心、清除餘黨的好時機,那些人怎麽會放過這樣一個在皇上麵前論功行賞的機會呢!
“尹相……”
“什麽也不要說了。”尹相擺了擺手,臉色嚴肅,“我今日落得這樣的境地,也都是拜他所賜,我們不要再提那個人了。”
“好,不提了!”薛腥腥知道尹相心中並不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看到了尹相的眼眶紅了,淚珠在裏麵打轉兒。
戈魯奇這個人是個好人,心胸坦蕩、為人仗義,對待下人也是仁心仁義。最重要的是,在尹琦蘭被賊人侮辱之後,本就年紀大不好嫁出去的他,便更是淪為了全京都的笑柄,那些有頭有臉的名門子弟根本不願意娶她。
而戈魯奇雖然是商人出身,但是在他們一族地位堪比陸風清,他能夠排除眾議,娶尹琦蘭為妻,這在看重女子貞操的山下顯得極為獨特。
薛腥腥打心裏敬他是條漢子,而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無非就是尹相,女兒是他的一切,他和夫人感情好,夫人去世以後,從未納妾,隻是一心一意的撫養尹琦蘭長大。
在他看來,隻要對他的女兒好,那就是對他好。
再加上戈魯奇本身就是個好人,為人豪爽,自然和尹相相處得很好。
但是,天總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到皇上一意孤行要去攻打異族,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這一次沒有陸風清帶領的攻打,居然成功了。
而當初竭力反對的尹相在這次戰爭之後,自然被皇上列為了餘黨分子,雖然表麵上並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大家都能夠看到,尹相快要倒台了。
伴君如伴虎,而且這隻虎還是那種“無以為報,便隻好恩將仇報”的那種。
兩人就這麽相對而坐,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良久,薛腥腥開了口:“尹琦蘭他現在怎麽樣,我聽說他有了孩子。”
“是啊,薛小姐剛從南方回來,這麽快就知道了嘛?”
“不是的,我之前選奶媽,恰好選中了在您府上幹過的一個,名叫慧娘,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薛腥腥問完這句話,便靜下心來,仔細觀察著尹相的表情。
“慧娘?”尹相仰著頭努力思考,良久才帶著微笑點了點頭,“我想起來了,之前我遣散了家中所有的家丁,隻有他執意要留下來,知道尹琦蘭自己能夠照顧孩子了才離開,那真是一個不錯的女人!”
“是啊,我當時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決定將他留下來的。”
“誒,沒想到慧娘除了奶媽還能作別的事情呢!”
“啊?”薛腥腥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原來尹相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的事情,認為招慧娘進府是讓他做別的事情呢!
“不是的,慧娘依舊做他的本職工作,在陸府當奶媽?”薛腥腥看著尹相的表情,並不覺得他在說謊,不禁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立場——慧娘在說謊,或者是有人在利用她,讓她接受到了錯誤的指引。
“當奶媽?難道你和陸風清也……也已經有了孩子?”尹相臉上有些驚喜,其餘還有欣慰和祝福,並沒有其他的惡念,“太好了太好了,陸家總算是有後了,等我到了下麵對他的父親也有個交代。”
“啊?”
尹相見薛腥腥一臉疑惑,“哈哈哈,都是我們上一輩人的事兒了,說起來我還怪不好意思的。”
薛腥腥自從走進這屋子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尹相眼中又恢複了他之前眼中的光芒,便連忙向前挪了挪,撲朔著一雙大眼睛,催促尹相給他講一講,到底是什麽事情,居然能夠讓他也不好意思。
“哎,說來也是慚愧啊!”不知是不是屋中光線暗的緣故,薛腥腥竟然從尹相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少年的嬌羞感,他在陸風清臉上也看到過,雖然他已經不是少年了,而且現在他已經輕車熟路了,再想看到他臉紅,便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沒關係,這裏就我們兩個,我保證我不會說出去的!”
“哈哈哈,那就說說?”
“嗯嗯,說說唄!”
“其實啊,我和陸風清的父親還是情敵呢!”尹相眼中光明萬丈,像是看到子自己年少時的輕狂和意氣奮發,“那個時候,我比他們兩個年少,他們總是拿我當小孩子看,我不服氣啊,我就說我要把你心愛的姑娘搶到我的手裏來!”
“哈哈哈哈,那您夫人知道這件事情嗎?”
“哎,本來瞞得好好的,可是陸風清他父親是個大嘴巴,有一次打了勝仗,喝酒喝多了,就當笑話給我散播出去了。我夫人聽了之後,足足笑話了我數日呢!”
“那您就沒有跟他打起來嗎?”
“跟陸風清他父親打嗎?我倒是想啊,可我一介書生,哪裏是他的對手!”說著,尹相眼中的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後來他們夫婦二人戰死沙場,隻留下陸風清一個獨子。”
“那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把陸風清當作我自己的孩子,絕對不能讓別人欺負他,我還要在朝堂上祝他一臂之力,讓他展翅高飛,完成他父親未完成的心願!”
薛腥腥雙手托著腮,聽的一臉認真。
“可是,在他們夫婦頭七的那天晚上,他們給我拖了個夢,說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們在外人麵前一定要打,打的越熱鬧越好,這樣才不會讓皇上心中起疑。”
尹相說完,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微笑,“是啊,若是我們兩兄弟在外麵打個恨,估計陸風清的父母也不會遭遇那樣的事情,英年早逝吧!”
薛腥腥背後一涼,突然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難道陸風清父母當年的死和先皇有關嗎?
“這些年,陸風清做得很好,若是他的父母仍在世上,一定會以他為驕傲的吧!不過,之前我一直很擔心他的終身大事,他是獨子,陸家可不能在他這一代絕了後!”
說罷,尹相若有所思的看著薛腥腥,“不過,現在我這最後一件心事也已經完成了。”
薛星星隻是衝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們之前的這些事情,陸風清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今日是第一次聽到。
“真沒想到你們兩家居然還有這樣的淵源。”
“是啊,本來我想著讓我這兩個孩子成親,可是誰料到半路殺出來了個你,不過這樣也好,陸風清這個孩子他喜歡你,這就夠了。”薛星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也別在這裏中間為難,他們兩個分開跟你沒有關係說實話,如果真的讓這兩個孩子成親,我可能還要好好考慮考慮。”
“因為皇上嗎?”尹相讚同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是啊,皇上本就多疑,若不是這些年來我們兩個鬧得厲害,估計其中一個早就被皇上踢除掉了,如果我的兩個孩子結成夫妻,到時候皇上一定會起決心,說不定我們兩家就一同滿門抄斬了。”
“是啊,伴君如伴虎,稍有些差錯就是要掉腦袋的。”
薛腥腥突然覺得很累,不隻是身體累,心更累。
本來成親這件事情就是你情我願的。是世俗讓這裏麵夾雜了很多東西。讓心心相悅的兩人被迫分開,讓各有心上人的兩人應是曾經在一起生活下半輩子。
這本就是有違人倫道德的事情,可是在這山下卻極為盛行。
都說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薛腥腥認為婚姻要聽從兩個人的本心,不應該作為獲取利益的籌碼。
“對了,尹相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哦,什麽事情說來聽聽。”
“我覺得您這屋子裏的這個草藥香有一些奇怪,您介不介意我拿一些回去研究一下,可能會對您的身體還有病情恢複有一些好處。”
尹相聽聞隻是默默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這個聞味道聞了這麽久也已經習慣了,再改的話恐怕我會不習慣的。”
“可是我覺得這個味道真的很奇怪,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醫術,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原因的。”
“我怎麽會不相信你的醫術呢?你的師傅是江聞,這天底下除了他,你的醫術開始無人能敵了,我隻是真的不想再換了。”
尹相搖著頭,苦澀的笑了笑。“況且這是皇上賜的,我怎敢擅自拿出去讓你去調查,這裏麵到底有什麽呢?”
薛星星聞言一愣,突然明白了尹相的苦衷,以及他的身體為什麽會突然變差。
他一進屋子就聞著這草藥香中有一種毒草,一天兩天完全沒有事,但是長久以往下來會讓人身中劇毒,這種慢性毒無藥可醫。
“原來是這樣呀,不過您的身體現在需要別的藥物,這個香我不動,等過幾天我給你拿一些其他的草藥來中和一下,您的身體或許或許會好受一些。”
“那那我就謝謝你了。”尹相眼圈又紅了,裏麵的淚水打著轉看著薛星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才好。他也沒有活夠,他的女兒還等著他去保護,可是皇命難為皇上要他死,他又怎麽敢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