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等不到地老天荒(一)
活著。
多麽簡單的願望!
記得曾經看過一段簡單的文字,是關於各個年齡層次的女人對男人的要求的,從希望他英俊,幽默,顧家,到他還能認識回家的路,到最後,變成四個字:“活著就好”。
當一對男女到了相依為命的階段,活著,是他們對彼此惟一的要求。
也是齊致遠現在對我惟一的要求。
當我無法改變事實時,隻能屈從於命運。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就算他有朝一日會嫌棄我,那也是命,我認了。
我捧住他的臉,鄭重地對他說:“好,我答應你,去做手術。”
他的眼睛裏登時閃爍著異樣的光茫,充滿希望,又好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他小心翼翼地同我確認。
“真的。”我很肯定地回答。
他抱住我的後脖梗,同我頭碰頭。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好像已歡喜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謝謝你小艾,謝謝……”他喃喃著,聲音漸漸又哽咽了。再抬頭,他又像從前一樣,在我額角親吻著,然後順著臉頰,一路滑到頸項,隨勢將我攬入懷裏,緊緊相擁。
“但我還有個條件。”我突然仰起頭,深深凝望著他,眼神堅定,不容置疑。
“你說!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他急切地說。
我抿著嘴輕輕笑:“我要先結婚,再做手術。我們已錯過一次了,這次不能再錯過。”
“好。”他想也沒想便一口答應,同當初他答應我買鋼琴,買公寓,買任何東西時一樣,毫不猶豫。
我的齊致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他卻接著說道:“我答應你,手術一做完,我們就結婚。”
“嗬!”我不禁破涕為笑,“你這個斷句未免也斷得太長了點吧。”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按在他的心上,鄭重其事地說:“我保證。這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要和你結婚。”
好吧。我們一人讓一步吧。我望著他,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撫著我的頭發低低呢喃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啊……”
手術安排在三天後。
齊致遠還沒有出院,但他哪裏又能安心躺在病床上等消息。他連吊瓶都顧不上打,直接來到我的病房,和醫生一道送我進手術室。
“先生,隻能送到這裏了。”護士禮貌地提醒他。
他依依不舍地鬆開我的手,再次對我說:“沒關係的。隻是一個小手術,比剖腹產都簡單。我就在外麵等你。別害怕。”
這幾句話,在來的路上他已翻來覆去說了很多遍了。我微笑著說:“我知道啦。你就在外麵等我嘛。說一遍我就記住了,不用再羅嗦啦。”
他輕輕笑:“我羅嗦的時候還沒到呢。等到我牙都掉光了的時候,要比現在羅嗦一百倍,一千倍。到時候,你不聽也得聽。誰叫你是我太太。”
我微笑著點點頭。我就喜歡他到處對人家說,我是他太太。
他目送著我進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臉,我才閉上眼睛。
麻醉師開始給我注射麻醉藥。沒過多久,我的腳開始發熱,跟著好像有股熱流順著腳趾頭往上攀,一直延伸到腹部。
麻醉師拿著什麽東西在我肚皮上戳了戳,問:“疼嗎?”
我搖頭。
“這兒呢?這兒呢?”他又測試了好幾處地方,直到確認麻醉藥已經起效,他才停止。他走到我身邊,對我說:“現在是局部麻醉。等到手術進行中,我會再給你做全身麻醉的。到時候你會睡過去,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嗯。”第一次做手術,我難免有些緊張。
他安慰我說:“沒事的。小手術,很快就好。”
我感覺到手術刀在我的皮膚上劃過。麻醉隻是讓人失去了痛覺,觸覺卻依然存在。這感覺讓人有些毛骨悚然。我的眼前是一片綠色的布,擋住了無影燈。我在想,倘若沒有這塊布,我將會從無影燈的燈罩上看到自己血肉模糊地躺在手術台上,會不會像《逃離克隆島》裏的那個黑大個一樣,驚得一下子從手術台上跳下來。
麻醉師在我的針管裏加注了一劑藥,我很快失去了知覺,沉沉睡了過去。
誰也沒有想到,看似簡單的手術,卻出現了意外。我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
醫生找不到我昏迷的原因。一切都是按正常程序走的,醫療委員會也沒有認定這是場醫療事故。但不可思議的事偏偏就這樣發生了。
等我醒來,已是多年以後。
我醒來的那天,天氣很溫暖,除了覺得有些累,並沒有其他不妥。
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家,我很安慰。可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又讓我心中湧出一絲失望。
齊致遠呢?
我試著喊了一聲,無人應答。
床邊的儀器冷漠地閃爍著,不時發出滴聲。我扯掉了手腕上的吸盤,儀器隨即安靜下來。我試著慢慢坐起來,剛要下床,一個人突然衝到了門口。她怔怔看著我,呆了半晌,終是哭了出來:“小艾!你終於醒了!”
“康妮……”我喃喃著問,“齊致遠呢?”
康妮奔至我床前,扶我坐好,立即對著手中的對講機說:“小艾醒了!快通知哈裏斯醫生!”
“我沒事。”我抓住她,又問,“齊致遠呢?怎麽沒看見齊致遠?”
她卻閃爍其辭:“小艾,你這次真把我們嚇壞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年了!一會兒哈裏斯醫生來,你要好好配合他做檢查,知道嗎?”
“三年?”我的腦子還來不及消化她給出的信息,隻是機械地點點頭。剛要再追問齊致遠,她卻蹙著眉頭跑到了門口,不停地張望,嘴裏還在喃喃地嘟囔著:“怎麽還沒來?”
她還是那樣急性子。
我將胳膊從被子裏伸出來,問:“這是哪裏,農場還是特拉基?”
我們在農場和特拉基的房間布置得都大同小異,我現在竟有些混淆了。
“我們在農場。”康妮解釋,“本來是在特拉基的。但農場不能扔下不管。所以齊先生還是帶你來到這裏。再說,這裏還有我能照顧你呢。”
“三年……”我輕輕歎了口氣,“這三年齊致遠是怎麽熬過來的啊……”
“是……的確很不容易。齊先生他……”康妮說著,竟帶了淚聲。
我不覺心中一緊:“他現在怎麽啦?”
康妮急忙搖頭:“他很好啊。你放心吧。”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齊致遠我醒了?”
“呃……哈裏斯醫生怎麽還沒來?”
她越是這樣含糊不清地想要蒙混過關,我心中越是不安。但我知道,現在這麽問,肯定是問不出什麽了。一會兒等醫生檢查完畢,我看她還有什麽借口不通知齊致遠來看我。
哈裏斯醫生見到我,表情明顯有些尷尬。他同康妮對望一眼,眼中滿是驚奇:“真是難以置信!”
康妮急忙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收斂住情緒,查看儀器所記錄的關於我的各項生理指標,然後很是欣慰地向我宣布,我的身體非常健康。
“但是,”他強調,“因為之前臥床太久,你還不能馬上下床行走,暫時先坐輪椅吧。每天坐的時間也不要太長了,慢慢來,不要太著急。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叫‘欲速而不達’嗎。”
我嗬笑:“是欲速則不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