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謝罪(一)
夜已深。幽藍的天空裏,月亮已不知去向。
我披上睡袍,躡手躡腳下了床,悄悄溜到了樓下。齊致遠一向習慣把藥品放在櫥櫃裏。很快地,我找到了他給我吃的那瓶藥。瓶上的標簽顯示那的確是用來治療幼稚子宮的藥。可誰又能保證,裏麵的內容沒有被換掉?
我咬緊牙關,倒出一粒來,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小袋子裏,打算明天送去做成分檢驗。可封上紙袋的那一刻,我卻猶豫了。
我馬上就要和齊致遠結婚了……從向他挑明心意,到說服他改變主意,這一路走來,曆經艱難萬苦,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我又怎麽能親手毀掉我一生中惟一的期盼。
我寧願被蒙在鼓裏,什麽也不知道啊……
也許,齊致遠根本就不喜歡孩子,隻是因為他不想讓我失望,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委婉拒絕……我用著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理由為他辯護著,心疼得像刀割。
他對我所講的那個故事明顯有抵觸情緒,所以才會表現得那麽漠然。殊不知,他越是這樣,隻會是適得其反,欲蓋彌章。
我淚眼朦朧,看著這粒小小的藥丸,一顆心左右搖擺,遲遲做不出最後的決定。
更讓我不知所措的是,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更為重要,更難解決的問題:假若那瓶藥真的是“莫克多”,我又該何去何從?
不,我不能再承受分別了。
如果愛上他是錯,那就一錯到底吧。
我將藥丸重新倒入藥瓶裏,飛快地擰上瓶蓋,將它放回原處,輕輕關上櫥櫃的門。擦掉眼淚,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重新睡到他身邊。
他睡得很沉,絲毫沒有察覺,他的身邊,曾經發生著驚心動魄的抉擇。
我們在特拉基住了幾個月,一切都好像恢複了原樣。隻是我不再蕩秋千了;而他卻依然喜歡在黃昏的時候,端上一杯香氣撲鼻的紅茶,坐在門外的長廊下,凝望遠方。
他問:“小艾,你這段日子還有過腹痛嗎?”
“沒有啦。”我衝他微微笑。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似乎不太好。”他的眼神中流露著擔憂,“要不讓哈裏斯醫生再給你做一次全麵的體檢好嗎?”
“那也好。”我順從地說。
他很滿意,於是起身走進屋內,打起電話。
不一會兒,他告訴我,哈裏斯醫生已經安排好下周三給我做體檢。
我提醒他:“下周三,我的婚紗就要到了。”
“是嗎?”他一怔,隨即轉身說,“那我重新再約。”
我隻是笑。
但我內心深處,卻隱隱感覺到一些不妥。
他依然有心事,並且正在為這件事提心吊膽。不然,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出現這種低級錯誤。
我歎了口氣,自己安慰著自己:別想啦。如果他到承受不了的時候,一定會跟我說的,就像那晚他喝了酒,在長廊下跟我說起了那麽多關於他和他母親的往事。他現在不說,那便意味著,他有辦法去解決。
婚紗在周三的中午時分終於送來了。那天我特意起了個大早,隻等著新裝送到,好上身試穿。
轉眼間,距離上次宣布結婚的日子已過去整整一年了。前前後後發生這麽多事,我不但沒有因此而消瘦,反而胖了一圈,之前定好的婚紗已然穿不進身,隻能重新再訂。
康妮特意從農場趕回來,做我的形象設計師。當我們迫不及待地把婚紗從盒子裏取出來展開時,潔白的紗裙像雪一樣堆落,我們禁不住歡喜得又笑又跳。
康妮由衷地說:“小艾,這次你終於要如願以償了。我提前祝你和齊先生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謝謝。”我脫掉衣裳,小心翼翼地穿上婚紗,撩起頭發,讓她幫我拉上拉鏈。
“你忘了穿襯裙!”康妮尖叫著。
我們手忙腳亂,嘻哈,總算把婚紗穿整齊了。
這是一款帶著複古風韻的婚紗,泡泡袖包肩,深V領,再加上蕾絲和珍珠的點綴,夢幻嫵媚之間又多了一絲華麗的炫目。腰下白紗層層疊疊,蓬的,像孔雀的尾巴逶迤拖地,真真美不勝收。
站在鏡子前,我似乎有些迷亂了。原來我也可以有這麽美麗的一天。
康妮突然喚了聲:“齊先生!”
我回過頭去,齊致遠正站在我的房門前,微笑望著我。他的眼睛還是那麽亮,那麽沉靜,像深秋的湖水,沉深恬靜。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可我還是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他的驚訝與讚歎。
“好看嗎?”我轉過身子,整理好長長的拖尾,一隻手捧在臉頰,擺出一副溫順又可愛的模樣。
“好看。”他的雙眸裏倏地掠過淚光,笑意更濃了。
我剛想邁步走到他麵前去,忽然覺得體內有什麽東西陡然湧出,不禁“呀”一聲驚呼……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體內噴湧而出,那層薄薄的內衣根本來不及抵擋,一灘血啪地跌落到地上,向四麵濺開,濺到了我的襪子上。
我臉色大變,連聲音都顫抖得厲害:“齊致遠……”
見我僵著身子,保持著奇怪的姿勢,他不覺麵色一驚:“你怎麽啦?”
鮮血從裙底蜿蜒流出,康妮尖叫一聲,雙手抵在嘴邊大聲喊了出來:“她流產了!”
我驚恐萬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齊致遠一個健步衝上前來將我一把打橫抱起,向著樓下衝去。我轉過頭去,看到的是康妮驚恐的眼睛。
急診室裏,人影綽綽。我漸漸覺得眼皮沉重。失血的感覺,就好像騰雲駕霧般,覺得整個人都輕忽起來,直往天上飛。周圍一片嘈雜,混亂中,我聽到醫生在說:“先把血止住。”接著有人在我胳膊上紮了一針,然後,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再度睜開眼時,看到齊致遠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見我醒來,他挪到了床邊,俯下身來親切地問我:“好點兒了嗎?想吃什麽?”
我慢慢搖頭,擔心地問道:“那件婚紗怎麽樣了?還洗得幹淨嗎?”
他含笑撫著我的臉,說:“不怕的,最多再去訂一件好了。”
“那又要耽誤好長時間了。”我很是遺憾。
“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去注冊,再辦婚禮。那就來得及等到新婚紗回來了。”他安慰。
我心中略略好過一些,問道:“醫生怎麽說的?”
他歎了口氣,說:“醫生說現在還沒查到出血的原因,要你住院觀察幾天,等化驗結果出來了再做打算。”
“哦……”我說,“那也隻能這樣了。”
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眼睫上已掛上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我握住他的手,虛弱地說:“放心,我沒事的。”
他點點頭。
兩天以後,哈裏斯醫生來到了我的病房。
“小艾,感覺怎麽樣?”他像家人一樣親切地同我打招呼。
我說:“還行,沒什麽特別。”
他看了看我的病曆,安慰了我幾句,然後沉下嗓子,對齊致遠說:“齊先生,我們出去談。”
齊致遠同我對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緊跟著他走了出去。
我的心跟著往下沉。我的身體告訴我,這次一定出大麻煩了。他們的神情隻會讓我更加惶恐不安。
估摸著時間,他們應該走進醫生辦公室了。我迅速推門而出,一口氣跑到哈裏斯醫生的辦公室門前,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