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妮歎道:“可惜這裏的房間看不到湖。”
我們不禁相視而笑。從前的點點滴在腦海中浮現,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你回來了,那那個王家榮呢?”她好奇地問。
“我們離婚了。”我淡淡一笑。
康妮卻一點也不驚訝:“也沒什麽可惜的。他本來就不是真的愛你。”
我苦笑:“你又沒見過他,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真的愛我?”
康妮認真地說:“這個世界上,真正愛你的人,隻有齊先生。”
我的心像被什麽東西輕輕紮了一下,不見得有多痛,卻隱隱地難受。
“是嗎。”我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說,“但他還是和別的女人結婚了。”
“哇,說起那個陳雪兒呀,我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呢!”康妮忿忿不平,“之前她在農場的時候,整日裏趾高氣昂,對斯蒂文指手劃腳,好像斯蒂文是她的傭人似的,就連那位卓小姐都被她氣走了,可想而知她當時有多囂張!”
“是嗎。”我垂下眼瞼,心中又泛起一陣酸意。
康妮卻話峰一轉:“小艾,你可別誤會,我是想告訴你,即便是這樣,齊先生其實也沒把她放在眼裏。就比如這幢房子,齊先生就不許任何人進來。你可不知道,卓小姐走了之後,陳雪兒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齊先生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寵她了。有一次她非要硬闖進來,齊先生責罵了她幾句,這個女人竟撒起潑來,沒臉沒皮衝了進來。她一時間找不到東西可撒氣的,就掀開鋼琴蓋胡亂在上麵亂敲了一通。結果齊先生賞了她一個大嘴巴子,把她打跑了。”
我隻是笑。我想起之前紐約的教堂,齊致遠說自己從來不會打女人,結果他不但打了黎維安,後來又打了陳雪兒……唉。
康妮越說越興奮:“誒,我告訴你,這事可沒算完。你可猜不到齊先生接下來做了一件什麽事。”
“他做什麽了?”我努力眨著眼,想把淚水逼進眼眶。
康妮用著非常惋惜的語氣幽幽地說:“齊先生把鋼琴砸了……”
“怎麽會!”我禁不住尖叫起來,“剛才我明明看到……”
“你剛才見到的,是他重新買的一架。”康妮說,“齊先生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他的至愛,就連你用過的東西,都不能被別人碰過。”
我迅速站起身,攏到窗前,緊緊捂住嘴。
康妮說:“想哭就出來吧。現在哭夠了,一會兒晚餐的時候可不許再哭囉。”
幾個深呼吸把我的淚壓了下去。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反問她:“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的?”
康妮笑得很是甜蜜:“今天是周末啊。我每個周末都會來看斯蒂文的。”
我不禁感慨萬千:“今天是周末嗎……我都過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康妮拍拍我的手:“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問,“斯蒂文怎麽每周都回農場啊?這麽跑不辛苦嗎?”
“什麽呀。辛苦的那個是我才對。”康妮輕輕笑,“斯蒂文已經畢業了,齊先生問他願不願來農場,他答應了。現在已經工作了快半年了呢。齊先生還問我到時候畢業了願不願意來呢。”
“嗬,當然願意啦。到時候你和斯蒂文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也捏了捏她的鼻尖。
她衝我做著鬼臉:“是呀是呀!剛才漢森先生聽說齊先生邀請我們來吃晚餐,就打發我先過來看看你。”
“喲,都我們上啦。”我笑著打趣。
康妮突然現出幾份羞澀,輕輕說:“我和斯蒂文已經訂婚啦。齊先生還答應將來做我們的證婚人呢。”
“難怪你這麽不遺餘力地幫他說話啦。”我笑。
她卻認真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呢!”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我跟她說在阿拉斯加的美妙經曆,她跟我說農場的變化,即便相隔這麽久沒見,我們談天說地的時候,還是那麽默契。無意中,眼睛的餘光瞥到門口似乎站了一個人。我定睛望過去,齊致遠已換了一套休閑裝,站在門口微笑著望著我們。
此情此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每當我和康妮在房間裏喁喁私語的時候,他總是會裝作有意無意的樣子攏到門邊,想要聽我們說話。要是被我們發現,他便做出剛剛才到的樣子,鎮定自若地說,你們要不要喝點東西?
“你們要不要喝點東西?”他問。
我和康妮麵麵相覷,隨即爆發出一陣歡笑。
齊致遠笑盈盈地看看我們,又若無其事地走掉。不一會兒,他當真給我們端了兩杯茶來。
淡淡的茶香溢滿房間,那些曾經失去的感覺似乎被一點一點地尋了回來。
黃昏時分,漢森先生一家準時到來。斯蒂文見到我,熱情地同我擁抱。我們一邊吃一邊談,無拘無束,好像我們一直就是這樣親密,好像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齊致遠的話依然少得可憐。他多數時間都在凝望著我,認真聽我說,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微笑,親切如故。
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刻意營造出這樣的環境,就是想讓我放下那些不愉快的過去,好像從前一樣跟他再在一起。對此,我十分感激。
可是,那些觸目驚心的過去怎麽可能說忘就忘的啊!
他既裝作從未發生,我也隻好裝作滿不在乎。
我們享用了一頓愉快的晚餐。在某個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好像還在十六歲的那個寒假,第一次來到DOUBLEA農場。隻是漢森一家道別的時候,斯蒂文身邊已有了康妮……
終是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人終歸是要麵對現實的。
我們靜靜坐在起居室裏看著電視。遙控器依然握在我手上,有一著沒一著地換著台。齊致遠還是和從前一樣,端坐在沙發上,無論我換成哪個台,他都不反對。以前我以為這是他讓著我,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他的心從來沒放在電視上。
“我……我想睡覺了……”我將遙控器交給他,“你想看什麽,自己看吧。”
“嗯。”他接過遙控器,隨手關了電視,說,“我也不看了。”
這本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段對話,放在此時此刻,卻是如此曖昧。我緊張得說話也不那麽利索了,結結巴巴地說,“那我,我先上樓去了。”
“好。”
身後傳來他關燈的聲音。眼前的光線在慢慢暗下去。他很快跟了上來。
我剛要推開我的房間門,卻聽到他在身後說:“小艾,不是這間。”
“嗯……嗯?”我立即意識到他要我進的是他的房間。我的臉倏地燙了,臉頰上好像頂了兩個火球。橙黃色的燈光蓋住了羞怯,我拘謹地立在原地,一雙手緊緊搓著衣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是愣愣出神。
齊致遠沉著地走到我麵前,輕輕托起了我的臉。
“不願意嗎?”他的聲音溫柔似水。
“不……”我慌忙否認,卻又覺得這樣的回答不妥,急忙糾正,“我不知道……”
他低下頭來,在我唇上輕輕一吻,複又捧住我的臉,喃喃著問:“那現在呢?”
我的身子不自覺地顫抖著,垂著頭,含著淚,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小艾……”他柔聲喚著,深情款款,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是自己回來的。對於他來說,這便意味著,我不會再離開他了。可要和他以這樣的關係繼續下去,我的心中卻始終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
“小艾?”他眼中流露出悲苦,癡癡望著我。
我抿了抿嘴唇,輕輕說:“我聽說了鋼琴的事了……”
我當然知道康妮告訴我這件事是為了證明他有多麽在乎我。可是於我聽來,卻感覺出了另一層深意。之前他說過,他給我買的白色晚裝和鑲鑽石的高跟鞋,因為被那個莫名其妙的“臨時演員”穿過,他已將它們全部扔掉,重新又買了一套給我。當時我還不以為然。現在聽說他居然因為陳雪兒敲響過那架鋼琴而把琴給毀掉,重新買過……這應該能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的人吧……
之前康妮的星座性格分析我怎麽沒有記下太多,到底巨蟹座的人是不是真的占有欲很強呢?
“哦。”他風輕雲淡地應了一聲,說,“那又怎麽樣。”
我咬著唇,鼓起勇氣望向他,問:“東西你都如此,那如果王家榮已經和我那樣過了,你還會要我嗎?”
他那張緊繃的臉突然有了生氣,最後竟忍不住笑起來:“你竟是在擔心這個?”
“你回答我!”我很緊張,一顆心怦怦亂跳。我發現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他,我甚至已讀不懂他這笑意裏究竟是什麽含義。
他頓了頓,說:“你不會讓他碰你的。”
我吃了一驚:“為什麽?”
“因為你愛我。”他望住我的眼睛,定然道,“正如我也絕對不會去碰黎維安或者陳雪兒。”
真正的答案,往往就是這樣簡單。
我的淚洶湧而至,禁不住伏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別哭,小艾……”他不停地撫著我的頭發,“我對自己發過誓,隻要你回來,我不會再讓你掉一滴淚。我會好好待你的……”
他的聲音含糊起來,柔軟的唇再次覆在了我的唇上,將我的淚聲一並吞咽下去。
再度醒來時,天空已泛白。月兒向一團白色的霧氣懸在半空,隨著光線的轉亮漸漸隱匿。
昨夜就象一場夢。
但齊致遠依然在我身旁。他睡得那麽深,一點沒發現我正熱切地注視著他。歲月悄悄地在他麵龐上作了番塗改,他的臉型已由最先的兩頰深陷,變到圓潤,使得那原本方正的下巴不再顯得突兀,反倒填了些許柔和。隻是眼角開始布上少許皺紋,略略顯出一絲老態。掐指算算,他今年已近四十歲。
想不到兜兜轉轉,到最後,卻還是以他想要的方式和他相守在一起。
我不禁悵然地歎了一口氣。
剛剛閉上眼,便聽見他問:“我老麽?”
原來他沒有睡著,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笑。他伸開胳膊,我便枕在他胳膊上麵,讓他將我摟在懷裏。我在他胸前畫著圈圈,反問:“我醜麽?”
他也笑了:“誰說我的小艾醜?我現在就去砍了他。”
我快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