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榮看到這條新聞,隨口道:“誒,原來你的那位監護人居然就是ARONTONG。我之前是覺得他看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早知道是他,之前就問他多要一些黑膠唱片了。現在拿出來賣,都算得上是古董啦。一定能值不少錢!”
當一個人缺錢的時候,很自然地會把任何事都往賺錢上想。所以我不怪他。我淡淡地說:“就算你早知道是他,你也要不到那些黑膠唱片。”
“為什麽?”王家榮覺得很奇怪。
“因為他一張都沒有。”我說,“就連我要聽他的歌,唱碟都是托朋友去舊金山的舊貨店淘回來的。”
“是嗎!”王家榮聳了聳肩,“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我們的談話便結束了。
王家榮找了一份司機的工作,跟隨運輸隊運送木材。他出車的時候一走三五天,等他回來,我們便在某家餐廳小聚,他再回車隊的宿舍去,和那些長途司機住在一起。他替我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平時就住在主人家。這樣就可以省下租房的費用。
我懇求他不要讓我寄人籬下,他卻安慰我說,要不了幾個月,他就攢夠錢了。到時候他就會帶我離開,叫我暫時忍耐。好在我的“主人們”還算通情達理,除了應該做的家務,沒有人衝我指手劃腳,指責我偷懶或者做事不認真。
我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丈夫是一家進出口公司的高管,妻子似乎並沒有什麽職業,可她卻一天到晚比她的丈夫還要忙碌,不管家也不管孩子。他們有個四歲的小女兒黛西,很可愛,像個洋娃娃。我便成了這個叫黛西的洋娃娃的最好玩伴。
我推她蕩秋千,念書給她聽,教她彈鋼琴,陪她做她想要做的任何事。
在前院裏,黛西問:“艾米,你有孩子嗎?”
我笑著搖頭。
她很認真地問:“那你想要孩子嗎?”
我想了想,說:“當然想。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她真的很執著。
我說:“我也不知道,也許等那個時候到了,我就知道了。”
黛西一臉不解。
我嗬笑。我說的我自己都不懂,又如何指望一個四歲的孩子能理解。
黛西說:“我敢打賭,如果你將來有了孩子,一定是個好媽媽。”
“是嗎。謝謝。”對於她作出的如此高的評價,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你比愛瑪要好,比瑪麗要好,比我媽媽都要好。”她說。
愛瑪和瑪麗是她家之前的保姆。我糾正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自己的媽媽待自己更好。”
“不,你就比我媽媽要好。我媽媽總是不在家,她從來不陪我。”黛西固執地堅持。
我的心不覺一陣悸動。我又何嚐不是一樣!我母親在世的時候,也常常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自己去上班。那時的她並不了解孩子的想法。其實我們隻需要她在身邊陪著我們,這就夠了。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微笑著說:“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媽媽了。所以看到有媽媽的孩子,我都非常羨慕。你媽媽隻是有她的生活方式罷了。她沒有時間陪你,並不代表她不愛你。明白嗎?”
她卻並不在乎這個問題,她好奇地問:“那你是怎麽長大的?”
我歎了口氣,說:“有位好心的先生收養了我。他教養我長大成人。其實我也不懂怎麽跟小孩子相處的,他當初怎麽待我,我現在就怎麽待你。”
黛西眼中滿是羨慕地說:“那你一定很幸福。”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狂飆而出。
黛西突然問:“是那位先生嗎?”
“嗯,什麽?”我擦掉眼淚,不解地問。
“就是,收養你的人,是那位先生嗎?”黛西的小手指向我身後某個方向,我驚得一把握住她的手,顫顫微微回過頭去……麵前站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見到我,他急忙堆著笑衝我揮手,算是和我打了個招呼。
“外公?”
聽我這樣稱呼他,老人顯得有些尷尬。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步履蹣跚著向我走來,看看黛西,又看看我,說:“小艾,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叫我一聲伯父。”
這下輪到我尷尬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接著又替我解圍:“那麽你叫我齊先生,或者幹脆叫我齊天逸都行。”
“齊先生……”我囁嚅著喚了一聲,“找我……有什麽事嗎?”
“能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嗎?”齊天逸問。
“恐怕不行……我現在還在工作。”我抱著黛西,以證實我沒有撒謊。
齊天逸說:“那就在這兒談吧。我們用中文說,她聽不懂的。”
我隻好對黛西說:“我要和這位老先生說會兒話。你能保證你乖乖的不出聲嗎?”
黛西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謝謝。真是個好姑娘。”我親了她一下,將她放進我給她做的圍欄裏。她便在地毯上玩起了她的芭比娃娃。
齊天逸在花園遮陽傘下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我走過去,客套地問:“我姨媽他們,都還好嗎?”
他直言道:“事實上,我離開艾家已經很久了。自從你外婆去世,我就離開了。”
“哦……”這下,我真不知道他找我還會有什麽事了。
齊天逸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說:“小艾,致遠出事了,你竟一點兒也不知道嗎?”
“嗯……”我將目光從黛西身上移到他的臉上,茫然著問,“出什麽事了?”
齊天逸歎了口氣,說:“他被人陷害,說他侮辱未成年少女。”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裏,半晌回不過神來。
齊天逸望著我,眼中已噙滿了淚水。他說:“你也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對嗎。”
我不知該如何答他。
“那他現在呢?”我繞過了這個問題。
齊天逸說:“由於證據確鑿,預審聽證會拒絕取保候審,他現在被關在監獄裏,等待開庭。”
“那……陳雪兒呢?”我意思是,你應該去找的人是她,她才是齊致遠的妻子。
齊天逸卻歎息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齊致遠出事當天,她就走了。她幾乎卷走了家裏所有的現金和證券。有了錢,還不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唉……”
“那,卓依寧呢?”卓依寧是律師,就算她擅長的不是刑事案,她也會有很多會打刑事案的律師朋友啊。
齊天逸眯縫著眼看著我,反問:“致遠趕走了卓依寧你不是不知道,我還怎麽有臉去求她!”
我垂下眼瞼,吸了吸鼻子,淡淡地說:“那你來找我,我更幫不上忙啊……”
齊天逸卻道:“如果你幫不上忙,我也不會大費周折跑到這麽遠來找你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頓了頓,說:“這麽跟你說吧。我兒子是冤枉的。雖然警方提供了人證物證,但那些證據都是可以栽贓嫁禍的!齊致遠一直沒有承認自己做過這樣的事,但是律師問他案發當日他有什麽不在場的證明,他又不肯說……自從你離開他,和別人結了婚,他已是萬念俱灰……也許這場突如其來的官非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解脫。他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一心求死啊……”說到動情之處,齊天逸已是老淚縱橫,“小艾,你去看看他吧,看看他好嗎!如果他見到你,說不定就肯跟律師合作了!侮辱這樣的罪名,不能隨便應下來的啊!”
他根本不明白,齊致遠這麽做,隻是為了贖罪,贖掉他對我犯下的滔天大罪。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巨大的悲傷像烏雲壓頂,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我問:“究竟是什麽人要這樣陷害他?”
齊天逸痛苦地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緩緩站起身,對他說道:“對不起齊先生,我想我幫不到你……”
“隻是去見一麵……”
齊天逸還想懇求,卻被我無情地拒絕了。
“不,事實上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小艾,致遠那麽愛你,你這麽待他,對得起他嗎!”齊天逸終於撕下了溫情的麵具,向我呲出了猙獰的麵目。
我冷冷道:“你不是我,又怎麽知道究竟是誰對不起誰。”
“你太過份了!你知不知道致遠為了你……”
“別再說什麽他為了我犧牲了多少多少!”我粗暴地吼出聲來,“我要的他給不了,與其在一起相互傷害,倒不如分開。”
“好……”齊天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憤然道,“你根本不配他這麽對你……”
“是,”我慘然而笑,“我的確不配。齊先生,其實是你太高估我了。在他眼裏,我根本什麽都不是……你之前問我相不相信他會侮辱女人,我告訴你,我相信!因為他侮辱了我!他寧願侮辱我也不肯和我結婚……嗬,他寧願毀了我也不肯和我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齊天逸驚呆了。他咚一聲沉沉坐下,掩麵慟哭。
黛西被我們激烈的爭吵嚇到,不禁放聲大哭起來。我慌忙奔過去抱她起來,想要躲進屋子裏去。
就在我拉開大門的時候,齊天逸在我身後幽幽地說:“小艾,其實他毀掉的,是他自己。”
淚水無聲地劃過麵龐,滲進嘴角,是難以言說的苦澀。
我以為我已經把他忘掉了。想不到他從來就沒有從我的心中消逝過。
侮辱未成年少女是重罪,他不會不知道。既知道,還要認……就算是救贖,也不能用這樣的方式啊!
齊致遠!你是不是一定要我今生今世都無法擺脫你,你才善罷甘休啊!
我安撫住黛西,抱著她匆匆來到她父親的書房,打開電腦。網上關於齊致遠的報道鋪天蓋地,我揀出關鍵的信息仔細看了看,驚訝地發現,告他的那名少女所指出的案發時間,竟然正是他強暴我的那一晚。
突然間我明白他不肯說出自己不在場的證據的原因了。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能救他。
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