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從天堂到地獄(四)
夜已深。四周靜悄悄的,住在城市裏,連小蟲的低吟也難得聽到了。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我反複地回想著昨晚上同黎維安的對話,心中懊悔不已。如果不是我昨天那樣激她,也許她不會這麽急著要用嫁給齊致遠的方式來證明在他心目中,她比我更重要。
隔壁房間裏傳來一兩聲壓抑的唏噓。那是黎偉明在偷偷慟哭。男人其實往往比女人更加脆弱,尤其是在麵對突然而至的變故時。
轉眼間,好好一個家就這麽散了,換了誰都難以接受。然而最痛心的不在於此,而是當他從頭到尾想了個通透以後,驀然發現自己正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追悔莫及。
“淺憶……都是我太貪心……如果我不去找你,沒有破壞你的生活,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黎維安他們走後,他抱著頭,蜷縮在沙發上,泣不成聲。
我無話可說。
如果不是他用這種過激的方式迫使我離開齊致遠,也許齊致遠不會像現在這樣走極端。
手機突然嗡地震動起來。我的心像被人猛然揪住,幾乎停止了跳動。那是齊致遠打來的。隻有他的來電,手機才會震動。我全身顫抖得厲害,心中猶猶豫豫的。如果他再次向我提出回去的要求,我該如何回答他!
“喂。”我強打精神接通了來電。
齊致遠在電話那頭輕輕笑:“這麽晚還沒睡?一定是睡不著吧。”
我立即回敬道:“你不也一樣嗎。”
“我不一樣。”他的語氣聽起來帶著幾分興奮,“我是高興得睡不著。因為我就快大功告成了。”
“齊致遠!”我盡量壓低聲音,生怕被黎偉明聽到我在和這個人通話。
他語氣一轉,認真地說:“我聽著呢。”
“我……”話未出口,淚水已撲簌而下。我哽咽著問:“結婚的事,是你提出來的,還是黎維安提出來的?”
“有分別嗎?”他的尾音揚得特別高,我都可以想像他說這話的時候,眉毛都是挑著的。
“……”我無言以對。現在想來,的確沒什麽分別。就算結婚是黎維安提出來的,也是他答應了的。
我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你太過份了……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麽你寧願娶一個不愛的女人,都不肯娶我?”
“因為你和她不一樣。”他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你是獨一無二的……”
“怎麽個獨一無二法?”麵對他這不成邏輯的邏輯,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如果將來走到離婚這一步,我將會永遠失去你。而我永遠都不要失去你……”這句像繞口令般的解釋,讓我費解,讓我癲狂。
我禁不住沉著嗓子怒吼:“為什麽你一開始就要做好離婚的準備?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嗎?”
“不要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他也生氣了。他的聲音轉眼恢複到之前的冷漠,迅速轉變成憤怒,“我再多問你一次,要不要回來?”
我慟哭不止:“齊致遠你太自私了……”
他冷哼一聲,說:“我隻要你回答要還是不要。”
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隻是我沒有想到他會逼得這麽緊。但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我身上,而在黎維安身上。倘若我現在答應他回到他身邊,那黎維安明擺著就會被拋棄。一旦他收起對她那假惺惺的寵愛,換回應有的冷漠,那黎維安又會怎麽樣?
我長長呼了口氣,說:“既然你已經要和黎維安結婚了,我惟有祝福你們。好好待她吧。她真的,很愛很愛你……”
“好……”他低吟著,牙齒似乎都被咬得咯作響。不等我再多勸,他很快掛斷了電話。
這個世界,清靜了。
黎維安帶著母親和弟弟搬到了皇後區的大公寓裏,再也沒回來。
黎偉明和我都不知道那間公寓的具體位置,給他們打手機又關機,他們好像已經下定決心要拋棄我們了。黎偉明像陡然換了一個人,成日裏無精打采,神情恍惚,頭發亂了也不理,胡子長了也不刮,就連他失手打翻的玻璃杯碎在地上,他也不撿。我看在眼裏,心中焦急萬分。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撐不了多久,會抑鬱成疾啊。
看他這樣,我突然一下子想到了齊致遠。我離開他以後,他是否也和黎偉明一樣,甚至更加痛苦,更加恍惚呢……
一想到這些,我隻有躲進房間,掩住臉,無聲哭泣。忽而又想起那晚,他抱我坐在他腿上,滿眼淒迷無限哀憫地歎息:“你為什麽要長大……”我的心便一陣緊似一陣地痛。是啊,我和他的所有矛盾所有問題,都是在我長大了以後才凸顯出來的。為什麽長大了就會有這麽多的煩惱,這麽多的憂傷?
如果有人能發明一種什麽藥,人吃了以後,永遠都停留在十八歲以前,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就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但現在,一切的一切,隻能成為過眼雲煙。所有的事像連環節一樣一環套一環,無論破解哪一環,帶給別人的都將是巨大的傷害。誰能告訴我,我到底錯在哪裏?我曾幻想著如果有一天時光能倒流,那該有多好……可轉念一樣,就算時光倒流,重新再來過,誰又能保證我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半個月後,黎維安終於打來了電話。
接到她的電話,黎偉明一下子精神起來:“安安!你現在在哪裏?你還好嗎?你媽和你弟弟呢?”
黎維安應該是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他立即說:“好好好,我不問了,你說,你說!”
黎維安簡單明了地交待完,“叭”地掛上了電話,那扣電話的聲音,大得我都聽得到。我問:“她怎麽說?”
黎偉明垂頭喪氣地說:“她說,今晚上齊致遠請吃飯,給我們送婚柬。不管我們去還是不去,他們的婚禮就在這周六舉行……”
“這周六……”我脫口而出,“那不就是後天?”
“這個傻丫頭!齊致遠究竟給她吃了什麽迷魂藥,她怎麽就是執迷不悟呢!”黎偉明直拍大腿,恨得牙癢癢,卻又無能為力。
我問:“那你去嗎?”
他卻掩住臉哀哀地哭了起來。
“淺憶……”他哽咽著說,“如果我答應了安安的婚事,你會不會恨我……”
我輕輕歎了口氣,上前安慰他:“別傻了。就算你不答應,安安還是一樣會嫁給齊致遠。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可我沒有堅持拒絕啊……”他的雙手伸進頭發裏,痛苦地搖著頭,“我怕我要是強行拆散他們,安安會做傻事……”
“做父母的,哪有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的。安安這麽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該說的我們都說了,該做的我們也都做了。她聽與不聽,是她的造化。你別想太多了,好好洗把臉,去和他們吃頓團圓飯吧。”我按住了他的肩。
黎偉明抬起頭來。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當初的齊致遠……同樣的失魂落魄,同樣的悲慟無助,同樣的無奈絕望。
我的淚在這一刻狂飆不止。
黎偉明握住我的手,卻很快垂下頭去,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
“淺憶……爸爸知道,知道你也喜歡齊致遠……”話剛開了個頭,他已是泣不成聲,“原諒我……”
我強吞下眼淚,顫聲說:“兩父女,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
他的情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起來:“淺憶!那你答應爸爸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什麽事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