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世之功
生得太好的陸昭璃,心情正也好。
“班師事務已準備完畢,明日陛下就可啟程回宮了。可惜,隻怕還是趕不上先蠶禮。”智令這些日子累的厲害,又黑又瘦,胡子拉碴,卻精神得很。甚至還跟皇帝調笑兩句。
陸毓也長了一圈胡子,騎在馬上輕快又驕傲:“再有幾個營帳就巡查完了,最後巡一次,鼓鼓士氣。今晚早點睡,明日輕騎上路,趕得上。”
“陛下。”智令驚愕的叫喚了一聲。
陸毓哈哈大笑:“罷了罷了,先蠶禮拜祭者都是女子,我趕回去作甚,隨大軍歸京也就罷了。”
智令壓壓額頭,皇帝偶爾抽一次風,可以嚇得人十年不敢放心。看著遠方,幽幽道:“韃靼……這次終於滅了。”
近半年的對峙、拉鋸、試探、大戰、擊敗、追殺。而今勝負已定。
上輩子韃靼是取雁門關、居庸關,這次成了雁門關,灰嶺口。陸毓深知軍旅變化無常,隻是加強邊鎮防禦,並未指定某處。姬珮、楊庵淙準備充分,較上次抵禦相對輕鬆。楊庵淙為人老成,守城有餘,且東韃靼分裂相對厲害,人心不如西邊整齊,上輩子若不是陸安音造反抽調了九鎮三成兵力,楊庵淙也不至於被動挨打。姬珮才三十七八,是九鎮總兵中最年輕的一個,稍有冒進之舉,且西韃靼兵力強盛,陸毓舉兵前往雁門關。
韃靼已經對大輝皇帝有心裏陰影了,好不容易等建平帝去世,繼承者居然又是個喜歡親自砍人的。隻是畢竟聚集著這麽多部落,數萬精兵,沒得看到皇帝就退的道理。幾十年了,他們都無法隨意搶掠中原,前朝隻要南下就能獲得許多金銀、衣料、食物、用具、奴隸的好日子,隻在最老的老人口中聽說過。被建平帝打壓了幾十年,部落分散,越來越沒有還手之力。但今年,大輝新主人是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人,隻要打敗他,自己就可以回到隨意掠奪的美好時光。先知預見了大雪,預見了大輝的旱災水災,預見了艱難的戰鬥,預見了獲勝後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美女奴隸,多少年都沒有匯聚過如此多的部落和戰士了——拚死一戰!
以萬為計數騎兵,戰鬥力自然不可小覷,即便有防備,也有被衝開掠奪的地方。數十年沒見過的繁華之地,衣裳、糧食、鍋碗瓢盆各色用具,棉被、鐵器、庫裏的銀兩……這居然還屬於邊境城鎮,若是太原,京都。那才是真正的繁華。傳開消息,韃靼沸騰了。
陸毓的軍隊很安靜,麵對集中的大軍既不大量出戰、也不後退,慢慢聚攏。這次邊鎮兵力不但未抽取,陸毓還調及了其他兵馬及禁軍前來。
大軍進發,禁軍及姬家騎兵開路衝鋒,中路步兵持盾及長槍,長槍幾乎就是騎兵近戰克星。韃靼騎兵機動大迂回,這是他們曾經縱橫無敵的光輝戰術。但是,大輝騎兵照樣機動迂回,相互撕咬尾巴側翼。韃靼迂回需小心步兵範圍,大輝騎兵卻無需擔憂,甚至靠近自家步兵,補充弓箭長槍等消耗品。往年步兵對騎兵,往往處於劣勢。這次陸毓卻是騎兵對騎兵,步兵作為分割限製。很快韃靼就發現自己迂回戰術拉不起來了,漸漸被分割開來。
而靠近的騎兵,許多裝備了三眼火銃,連續三次發射,威力極大。打完了,吹吹火氣,轉過來,長火銃還可以當榔頭用——裝備好就是了不起啊?
的確了不起。
大輝軍隊皇帝親自監戰,士氣高漲,卻並不冒進。韃靼十年未戰,小打小鬧占了些便宜,氣焰也正高昂。雙方混戰數日,到底還是大輝軍隊人數,戰術都占了優勢,陸毓的分割戰術效果不錯,韃靼漸漸陷入人網,待發覺時,已層層咬住,退之不急。即便有騎兵的速度優勢,也被拖住許多戰士,漸漸被殲滅。韃靼向來勝則衝殺,敗則速逃,這次卻不知不覺陷入陸毓大軍咬殺中,半數未能逃出來。
逃出的韃靼再無心戀戰,分裂成小股,潰散在草原雪地。如魚進大海,鹿入森林,大輝軍隊還能全世界搜查?天氣這麽冷,補給不利,大輝也該回去了。
但是,海中有鯊魚,林中有猛虎。大輝兵馬並未收回。東韃靼聽聞西韃靼慘敗,徹底臣服,上交九腳白旄纛,送上質子,卑微的低下頭,再也看不見當年屠城的凶殘。東邊既定,楊庵淙幾個孫子帶兵入草原,獵殺西韃靼殘兵,其中一個麵白如玉的家夥尤其凶惡悍勇,下手狠辣,一時間“玉麵閻羅”聲名鵲起。
陸毓,頂著罵集中到邊鎮的大量物資,加強訓練的騎兵步兵,堆積如山隨時調用的軍備,終於在此時,發揮了真正的作用。大輝的鯊魚在草海遊動,一支又一支的部落臣服或剿滅,西韃靼年輕戰士死傷泰半。正如陸毓所言,他要五十年乃至百年,韃靼,都再沒有了可撼動大輝的力量。還有半數軍隊在草原遊蕩,最遠的已經追到捕魚兒海邊。
陸毓也抬起頭看著天空,感慨萬分:“韃靼聚集起來的人,比我想的還多。幸而有賴太宗餘烈,有賴眾將士奮勇。若無太宗盛威,多年分化,東西韃靼如何會膽怯,不成一體。使我可從容擊破。若無將士奮勇……長達數百裏的大迂回戰,我亦不能處處指揮。幸而我戰士精銳,騎兵悍勇廝殺,步兵堅若磐石,步步為營。智令,有時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我真的,成功了?”
“陛下,完勝。”完完全全的硬仗。西韃靼畢竟還是小瞧了二十來歲的皇帝,若是太宗親來,韃靼不會如此輕易被撕咬住——跑得比較快。“韃靼輕視陛下了,認為可以縱橫衝殺,不行就跑。陛下此戰,最大精粹,不是騎兵,而是步兵,想來晚後,便是我大輝騎兵少於韃靼,也不懼他了。”
“哈哈。”陸毓得意,“馬耐力不比人,消耗又大。三馬騎固然厲害,可那消耗更不得了,沒豆料精糧,乃至雞蛋,馬匹根本撐不住。人好生訓練,行軍不遜戰馬。”陸毓耗費了大量精力和物資,用了一年多時間,將邊鎮步兵訓練起來。
“步兵追擊騎兵,臣以前從未想過還可以這樣打。到底也是陛下這兩年集中大量軍資。食物充足,身體健康,每日訓練,這些士兵才能長途跋涉追擊。先是大迂回時,雙方騎兵衝殺,可咱們步兵一樣機動出擊,速度不慢,處處製約韃靼騎兵。而韃靼敗退時,幾乎全被步兵追上殲滅。步兵可以隻攜帶少量物資,長途追擊數百上千裏,而保持戰鬥力。騎兵,短途最強。長途麽,馬無精飼料,一天大半時間都在吃草。不花這麽多時間進食,馬匹又掉膘生病無精打采很快廢掉。”時間拉長,騎兵被大輝步兵追得直哭。
軍隊還在草原遊弋,皇帝當然不可能再遠征。陸毓在邊鎮附近掃蕩幾次,便坐鎮薊州指揮。而今也差不多該回京了。
“前麵是燕濤部署?”陸毓輕騎快馬,“那人是誰?”
燕濤也正在巡查自己的營地,接到父親來信,自然心急如焚。家中若不是大事,父親如何會遣人急送書信。拆開便在夕陽下念起來。聽得陸毓一聲叫喚,躬身就拜,背上卻開始出汗。
“燕濤,何故悲傷?”
燕濤不敢隱瞞:“臣,小妹去世了。”
“你妹妹……”燕珊?陸毓微微有些失神,怎麽會呢。
燕寧妃,上輩子,臨時拎進來的妃子之一。原是為了子嗣,結果第二日,燕候才來哭訴。燕候說燕珊絕脈,可家裏還有幾個堂妹表妹,不好外說——也是。燕候說他和兒子都在營中,家裏人嚇壞了,不知該怎麽做,不是有意欺君——好吧。請陛下退回燕珊,她不能生育皇子——沒進宮也罷了,進了再退回去,要逼死姑娘麽。人家一家子都在營裏效力,自己也不差養一個女人。燕候,或者也耍了一點小小心機,給不能生育的女兒找了最好的位置,但說真的,這一家子,還是忠誠,大體不虧的。
陸毓有點難過,畢竟是跟過自己的女人。就算是煩不勝煩的蘇文苑,這輩子也沒做什麽故意修理打整她的事,甚至留了情麵。當年,燕珊,燕寧妃,溫柔可親,調和宮中,很是幫了些忙。自己倒是從未後悔過留下她……雖然她不太吸引人,可是也是讓人放鬆的,可讓人尊重的。她模仿蘇文苑,模仿穆雲舒,無非都是為了吸引自己注意,卻也沒敵對誰。上輩子,自己都死了,燕珊還好好活著……
陸毓翻身下馬,“燕……”陸毓回過神來,燕珊死了,值得燕候特意派人來通知戰場上的兒子?燕濤還有些害怕模樣。心頭轉了兩轉,不覺有些氣惱。
“信拿給我。”
燕濤汗水流下額頭,又不敢不給。
“……父一時糊塗,料想我兒素來溫順,絕不至於脅迫皇家。便是傾訴懇求,也不過心意。與娘娘傾訴後當夜便痛哭投繯。卻不知如何被逼。隻當娘娘見珊姐兒思慕陛下,便……嗬嗬,燕候可真會揣摩啊,自家女兒千好萬好,我的皇後便是惡毒?”陸毓抖抖信紙,氣惱萬分,“你家到真是惕惕然侍君啊。
“……燕珍害死珊姐兒,又懼父遷怒她爹娘弟妹,索性推與皇後。幸而娘娘寬宏,體諒我老年喪女失心糊塗,倒送來喪儀。亦不計較珊姐兒冒犯,令好生安葬。你兄弟幾人,好生做事,謙辭功勞,以贖父母之罪。”
燕候傷痛女兒之死,又深知燕珊個性,絕不會逼迫激怒皇後。又聽聞燕珊回家如何痛哭,如何心如死灰又害怕,調開侍女自殺——連得知絕脈都沒自殺的世家女兒,豈會一點兒韌性都沒有。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穆雲舒知道燕珊愛慕陸毓,逼死燕珊。還未大婚就如此毒手,無論於公於私,一腔激憤的燕候都不容穆雲舒登上後位。然而,在大長公主府,稍稍清醒就覺得有些不對的燕候,被穆雲舒幾句話駁斥回家,再加上燕珍認賬。燕候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事——女兒上吊已是脅迫皇後。死了,自家又登門威脅皇後。陸毓個性和他爺爺差不多,太宗對冒犯的人怎麽處置,燕候焦慮得連傷心都衝淡幾分了。
陸毓又氣又心疼:“終究是我威儀不足,上門質疑威逼皇後,若是太宗在,燕候焉敢如此?”
燕濤心頭百般計量,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妹妹上門懇求入宮,已是對尚未大婚的皇後冒犯,尚不嚴重。自殺卻是威逼,已經逾越。父母質問皇後,那根本就是……如果是太宗,燕家一門大概到此結束了。
“也就皇後心善。她豈不知,燕家此舉,稍有不慎便足以將她陷入深淵,卻還是體諒燕氏。燕候年歲已高,你兄弟回京後,自己代父負荊請罪罷。”陸毓上馬冷冷道,調轉馬頭,馳騁而去。
燕濤鬆了口氣,挨打挨罵倒不怕,隻要皇帝不記恨便好。撿起信紙,心頭百般滋味。“珍姐兒……”燕珍對燕珊的愛惜,這麽多年,也看在眼裏。燕珊對燕珍,也是依戀友善……雖是痛惜,卻又恨不起來,長歎一聲,“趕緊告訴二弟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