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善有善報
“奴鄒氏瑩瑛，拜見娘娘，娘娘萬福金安。”鄒嬤嬤拜倒在地，滿心滿臉都是歡喜。
穆雲舒也欣喜的站起來，嬌聲叫了聲，“嬤嬤。”親自上前，“快起來。”
鄒嬤嬤歡喜得嘴角眼角都飛揚著，還是肅拜完畢，這才站起來，道：“娘娘可別這麽叫了。而今奴又進宮做了女官，調撥給娘娘使喚。娘娘念舊，叫聲瑩瑛也盡夠了。”
穆雲舒卻不肯幹：“這又何妨，連陛下也叫老兒當呢。嬤嬤與我相識微薄，悉心教育，使我受益良多，一聲嬤嬤，擔當得起。嬤嬤別和我客氣，我才歡喜呢。”賜了坐，兩人坐下，都覺得說不盡的親密。
“一年未見，娘娘真是長高了好些，十足的大姑娘了。”鄒嬤嬤含笑道，“為了自家事，離了娘娘，心裏老是掛念著。總算現在事情了了，可以安安心心當差了。蒙陛下跟娘娘的恩典，允我這個離了宮的老婆子再來服侍娘娘，沾些光彩，真是感激不盡。我進宮前，去皇莊瞧了孫大娘。他們一家子都好。孫虎閑不住，每日撫弄那些果樹，比自家孩兒還上心些。孫大娘抱著孫兒，哎喲，那孩子肉墩墩的，壓手得很。孫升跟著莊頭學事，也有出息了。孫月那孩子，還那麽蹦蹦跳跳的。”
“月兒還小，再過兩年就懂事了。就是奶娘一家都離了我……。”陸毓也有心給孫家父子一點提拔。奈何孫虎孫升文不成武不就，膽子還小。倒是種田一把好手，索性都送到皇莊做事，另賜了些金銀。孫嬤嬤自覺狗肉上不得台麵，怕搞不懂事反給姑娘添麻煩，又見姑娘長大了心滿意足，心頭就惦記著小孫孫，穆雲舒便送她也去了皇莊。孫月倒是想跟穆雲舒，也被孫嬤嬤抓走了。
鄒嬤嬤正色道：“娘娘，念舊是好事。可你要統禦六宮，可不能隻瞧著往年的人。便是我，也隻能管管小事，你還得自己選練心腹，六局女官，任賢用能。至於孫月，還是跟著她娘好些。這次來，孫月還抓著我指望一道走，被孫大娘罵了一頓。”
“你跟著姑娘，你若是小心仔細的，我也應了。從小沒給你定好性子，連姑娘的東西也拿起就吃，整日偷懶耍滑，當初鄒姐姐讓你學東西也不學，一個油泥鰍樣。姑娘是宮裏的主子了，你在，晚後立規矩也不是，不立規矩也不是。再來你莫跟著姑娘看眼高了，我家身契也放了，錢財也有了，房子也賞了，皇莊做事也是一等一體麵了。要還攀著姑娘指望旁的好處，死了這份心。”鄒嬤嬤眉毛倒豎，將孫嬤嬤罵女兒的樣子學了個惟妙惟肖，而後笑道：“孫大娘，為人極是利落，心思端正。她在皇莊帶小孫孫，滿足得不行。要孫月跟她一個樣兒——孫月耳朵又是一等一好使，要她有孫大娘一半端正，我也要請她進宮來的。可惜不是。孫月心思浮躁，個性也懶了，她是沒壞心，卻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宮裏是什麽規矩，她要麽偷奸耍滑壞了規矩，墮了娘娘威信。長久以往怕是要闖禍。要麽就是眼長額頭了，想嫁個什麽高門。可是娘娘，家世容貌、才華心性、持家能力，她拿不出手的。當初娘娘還自知不足，跟我學禮儀，跟花大姑學花藝，都是下了苦功夫的。她，卻一直躲懶耍滑。有她娘打壓兩年，晚後規規矩矩嫁個對當戶對的，娘娘再給些嫁妝，撐腰做主也就是了。”
“倒是嘉禾……”鄒嬤嬤微微歎息，“雖不機靈，忠心勤快，是無可置疑的。”見穆雲舒還有兩份猶豫，“娘娘念舊情，期望孫月、嘉禾都過得舒服，別受人規矩。可娘娘啊，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穆雲舒微微有些難過，側過臉去：“我知道。嬤嬤也不是外人，我敞開了說吧，嘉禾對孫升有意，我也知道。可孫升和旁人成親，這強扭的瓜不甜，也不能為了嘉禾就為難孫升？當初奶娘也打算讓嘉禾做兒媳婦，話裏話外露出來點，我也知道。嘉禾，是個苦孩子，我家撿她回來，沒閑過一天。勤快本分，擦屋掃地、提水燒火，煮飯洗衣，揀菜割肉，一天到晚從不歇息，幾乎當兩個男工用。還總是有笑意，又善良孝順。孫升喜歡上了莊頭的外侄女，奶娘鬧著要打人，倒是嘉禾勸慰了回去，她不忍奶娘為難，認了幹娘，隻是叫她嫁人死活不肯，一心想自梳。按說，她想跟我一輩子，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我總期望著，那個總是默默無聲做事的嘉禾姐姐，也能結識一個珍惜她的人，能子孫滿堂，老了，也享享清福。”
鄒嬤嬤無奈道：“娘娘，這事……沒法解開。也罷，讓嘉禾再過一年，若她看開了，那好。要她還是一門子心思想服侍姑娘，姑娘也別拂了她的心意吧。”
穆雲舒點點頭，露出一點兒笑容來：“嬤嬤這次回家，可把事情都處理好了？”
“好了。”鄒嬤嬤精神一震，“多虧了陛下。”想想還不忘描補，“可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要說，當初不是我一點兒感恩之心，留下來照顧娘娘，又怎麽會再回京城，找到爹娘。”
“我兩三歲就抱養給娘，也記不清自己親生爹娘模樣。我侄兒叫袁斐，中了進士，也是我服侍娘娘，袁斐才見了我。這就覺得我像他奶奶，一探聽我是抱養的，就落淚了，他姑姑也是抱養出去失散了的。”
“我親娘生了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她妹子，也就是我娘一直不開懷，便將我抱過去，好帶肚。結果戰事一起，幾家人便散了。娘帶著我，被人群裹著到處走。娘待我好，再窮也先疼著我……十多歲，她臨去前還抱著我哭，說對不住我，抱我過來離了爹娘，孤零零沒人照看……哪裏能怪她呢……還算運氣好。那時選宮女，那時選宮女也不嚴，我就進了宮，一過就是幾十年。”
“我親娘堅韌，大哥也還好，咬著牙支撐家族，幾個侄兒念書也有了奔頭。瞧著袁斐和兩個弟弟念書還成，袁斐中了進士，我娘咬牙賣了家產，搬來京城，天可憐見。我還與家人有了見麵的日子。多大的運道？大輝千千萬人口哪，我居然還得見家人。我還能服侍我親娘幾個月，給她守滿百天孝，多大的運道。”
鄒嬤嬤長長的出了口氣，含著淚笑道：“老婆子而今，死了也有人燒紙供漿飯了。還見著侄兒，隻覺得前幾十年的苦，都不算啥了。”
穆雲舒歪著頭：“天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有後福便好。前些日子，陛下給我講了一個人，也是可憐。”將羅慎的故事給鄒嬤嬤講了一遍。微微歎氣道：“我原想著，自己被奶奶厭棄，在鄉下十年。歸家又被排擠。出門被陷害，爹娘偏心。幸而被陛下所救。又不為太後所喜，潑茶燙臉。討好也無用。上有美貌無雙的表妹鬧著進門，下有嬌柔溫順的房裏人。也算半生坎坷。仔細想想，一來天下比我不如者還多。二來，天無絕人之路。我也罷，羅家六郎也罷，嬤嬤也罷，好歹絕處逢生，總有幾個好人……咱們，一生也算跌宕起伏。”
“期望嘉禾姐姐，也能否極泰來，過得幸福。”
沉默一會兒，又道：“有些人，天生比我們順遂許多，爹娘疼愛，生活富足，千嬌百寵的……隻是……”漸漸低聲，“嬤嬤還是進宮了？我雖得了臂膀，但是嬤嬤既尋得兄長侄兒，自己過著不是自在些？”
鄒嬤嬤卻笑了：“娘娘，就是替旁人想太多了。宮裏嚴是嚴些，我這樣放出去的宮女，卻也不是個個都不想回來的。到底安穩，有口飯吃，沒人嫌棄。大哥侄兒都是好的，願意養我。可我還是，真心願意進來服侍娘娘的。皇後身邊兒的女官，還有點舊情，娘娘又是再好不過的人，實在是稱心如意的差使。再說得勢利些，我這輩子，也沒別的盼頭了，就盼著幾個侄兒能爭氣，有個前程。我能在娘娘身邊兒當差，便是不狗仗人勢，可好歹，斐哥兒兄弟幾個，不會受人排擠打壓的不是？”
穆雲舒真心的笑了，自己嫁入皇家，雖有秦紅珠——而今改命秦朗、禮人，還有新的宮女女官，可從小在身邊兒的人，卻一個也不在。鄒嬤嬤，至少是識於微薄的舊人，自己人，安心，親熱，自然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