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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狂熱狂人

  “皇後?她做皇後了?”草原上,一個女子裹著羊皮毯,雙目無神,喃喃自語。八月,中原正是賞菊觀月、吃蟹飲酒、登高秋遊的好日子。這裏?胡天八月即飛雪,漫天遍野隻有寒風冰霜。主食是早早殺了凍起來的羊肉。沒有蔬菜,隻能靠苦澀的茶葉才能消化通便。中原從來不會把好茶葉賣過來,互市也隻能買到夾雜茶梗的黑色老茶磚。碧綠清香的碧螺春?淡雅宜人的龍井?金黃透徹的烏龍?哪些好東西,那些好東西,穆雲舒這輩子都隻挑最頂尖的,也吃不盡用不完。


  好恨啊。


  懊悔。


  壓不住的懊悔。


  如果不恨,就無法活下去的恨。


  “噗。”對麵男子噴了一口酒在火堆上,轟的一下子爆裂,將穆繡綾嚇得回過神來。


  “怎麽,聽到妹子要當皇後,後悔了?”羅赤奴個子不高,微胖,但又有種氣概,莊嚴端正。隻是現在一臉的譏笑,破壞了自己的氣質。“誰讓你自己賤,皇後的姐姐不做,想方設法勾搭謀逆的王爺,當賊婆。”


  羅赤奴彈了下舌頭:“今年雪比去年大,若錯了,你等著。”


  “不會錯的。”穆繡綾有些漠然,微微偏頭往外麵看去,隻有天氣,是絕對不會騙自己的,上輩子怎麽,這輩子還怎麽。


  “那就好。”羅赤奴站起來,“再說點別的。”


  穆繡綾畏懼的縮了縮,如果陸安音眼中還有光,這個人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我真的不記得了,若想起來,一定告訴你——我現在還藏著躲著也沒用呀,大輝,我已經是死人了。除了依靠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羅赤奴盯著穆繡綾,過了一會兒嘿嘿冷笑道:“你知道就好。也不枉費我花盡心思才把你從王爺手上帶出來。不是我,你早死了。自個兒想清楚。”一掀簾子,就要出去。


  “你們打不贏的。”穆繡綾輕輕說。上輩子,陸毓毫無防備,兩麵夾擊,最後都獲勝了,這次,韃靼,跟送死沒什麽區別。


  羅赤奴停下來,“你以為我是想贏?”


  “為什麽?你們明明贏不了。”穆繡綾鼓起勇氣,問出半年來都沒敢問的問題。


  羅赤奴緩緩轉過頭來,靠近穆繡綾,兩張臉幾乎貼到一起,“我師尊,是大成國師,建天合宗,集佛教,道教精妙。已被大成立為國教,國教懂不懂?國教!若再過些時日,我天合宗,就該是天下第一。我師尊,該是如釋迦牟尼,如三清尊者一般,享萬世香火。”我也是,“人有生死,國可覆滅。我宗教義,永世長存。”


  羅赤奴陰森森的目光,越過穆繡綾,看往遙遠的地方。師尊活了一百歲,精神健旺,要不是姓陸的小子走了鬼運。師尊還未將長生之法傳授自己,都該怪到陸小子頭上。


  沒關係,已經借“先知”的名義,聚集了這麽多部落。隻要大戰起來,隻要天下大亂。越是苦難,就越是宗教狂熱,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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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你居然真的立那個賤人為後。”柯善已經知道會審結果,柯家斷無善終。摔在地上,大枷加身動彈不得,隻恨得雙目滴血,“陸毓,你好狠,姐姐當年怎麽沒捂死你。”


  陸毓動動身子,換個更舒服的坐姿。柯仁,他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柯善,他上輩子臨死前,最恨得就是柯善。太後天真愚蠢,陸睿風流懦弱,柯仁柯翰蠢毒顢頇,但說到領頭的,一定是這個,自己還算看好的親舅舅。嗤笑道:“捂死我?我死了,當年文皇帝摔斷脊骨,太子之位就該換人了。”


  “我是冤枉的。”柯善吼了一嗓子,旋即咳嗽起來,被灌藥的嗓子,說話都費勁,就是這幾日沒吃了,大聲說話,還是難受。


  “是啊,我知道。”陸毓很有趣的說道,“因為要冤枉你的是皇帝呀。我大輝官員也算有骨氣,若我全盤冤枉你,估計會審還過不了。可惜……”


  “賤買良田,欺行霸市,搶奪良家子為妾,我都認。我家又不是太出格,旁人也不是多清白。這大輝官員,你一家家查,幾個沒汙糟事?哪個經得起你這麽查?你說。這些,我都認,都罪不至死。”柯善目光炯炯,“胎兒入藥,陸毓,天地良心,我和大哥,絕對沒用活人做藥。當年是太宗爺爺管事,我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連,太宗爺爺都沒說的事,你……也難怪,為了哪個賤人,你連你爹定的案子都翻。連舅家都要斬盡殺絕。鬼迷心竅,豬油迷了心竅你。”


  陸毓定下的罪責中,最令人激憤,萬夫所指,也是定下死罪的關鍵,偏偏冤枉的。


  陸毓一臉愕然,“爹定下得案子?柯翰打殘洪大貴?我沒改啊,柯翰都死了,我改這些幹什麽。我唯一做的呢,就是,你們的藥劑,你看,十年前的事,證據模糊,也不光對犯人有利呀。”


  不等柯翰說話,陸毓直起身子,道:“為什麽要對柯家斬盡殺絕?對,若雲舒沒弄死柯翰,就該是等太後啟程冬宮,我再,一個一個,親手弄死。”


  “柯善,很憤怒吧,為何坐在這個位置的不是陸睿,如果是他,沒個定性,貪玩,親近柯家,如果是他多好,對吧?”陸毓慢慢伸出右手,“你設法遞給太後的條子,設法詔陸睿回京,來幹什麽?”


  陸毓把條子一燒,微笑道:“放心,柯善,就算沒這個條子,我依然會殺你的。”


  “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然後,皇帝死了。他死不瞑目,真的。死不瞑目。他臨死前很想問一問母親,問一問舅舅,表哥,弟弟。他到底哪裏對不起他們?”


  “他槍林箭雨受傷無數,泥裏打滾,冰霜滿身,為母親爭來榮華富貴安逸生活。弟弟享受他的庇護,悠閑度日。舅舅,要官,給了,要錢,給了。”陸毓站起來,撐著桌子,死死盯著柯善,“他自己沒舒舒服服的過過一天,連妻子,都讓步娶了娘家表妹。可,他的母家還嫌棄不夠,官不夠大,錢不夠多,犯了錯還要被罵……所以,這就是弄死他的理由?”


  柯善吞了吞唾沫。陸毓講的故事。太奇怪了。一聽就明白的人物先不說,細節,太細致了。連沒有必要展現的,都……什麽氣得出門摔了一跤,什麽大醉之後把書房砸了,什麽拉著袖子不放……簡直,就像,是真的,一輩子。


  “毓哥兒,那不是真的。”柯善艱難道,“不是真的呀。”


  “我就問問,舅舅,如果是你,你會,和那個舅舅一樣,吃著陸家的米,穿著陸家的衣,享受陸家的榮耀,指揮用陸家錢養出來的心腹,去殺了皇帝嗎?你會因為,官不夠大,錢不夠多,兒子貪汙事發會被懲罰,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配不上職位。就,換一個外甥,做皇帝嗎?”


  柯善心裏轉了無數轉,難怪陸毓總是有備無患的模樣,難怪他莫名其妙非要娶穆雲舒……喘了幾口氣,連連搖頭道:“不,不會,都是我外甥,怎麽……咳,咳,咳……”


  “看,連你自己都不信。”陸毓緩緩拿起酒壺,緩緩晃動,麵色平整,“柯家罪大惡極,有傷天和,罔顧人倫。原該淩遲,念太後份上,遠邊戍衛。”


  “不,不,毓哥兒。陛下,陛下。”柯善掙紮著,“我不會,我不會。”


  “你會的。”陸毓按著柯翰的頭,親自將砒霜灌下,“你已經在叫陸睿了,我若故意放鬆一點兒,隻把你關起來,給點空隙讓你和太後聯係。不用半年,你們就會設法宮變,然後我再抓了弄死,陸睿也解決了,太後也更名正言順處置了,你們,更不必說。”


  “可惜,我答應了爹。陸睿這次跑得又快。”陸毓丟下酒壺,“而且,我自大過那麽一下,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結果,險些讓大姑姑和雲舒,跟我離心離德,終身懊悔。結果,放跑一個穆繡綾,招搖生事,多死多少將士。所以我不能再為了自己一點名聲,故意再放縱宮變。而你,可以放心的死了。”


  “哦,告訴你。柯翰,死了,沒錯。柯雪,誥命沒了,隨蘇奉去千足衛,可惜。蘇文苑呢,又哭又鬧隨太後去了冬宮,若她還不省事,過兩年她就可以病逝了。蘇文樓也去了千足衛——當然你也並不想聽蘇文樓。他對你又沒用,對吧?”


  “但我挺同情他的。上輩子柯家春風得意,蘇文苑又做了皇後,柯雪對蘇文樓也不甚上心,由著蘇奉挑選了個小門小戶的斷腿女孩兒,過得還算不錯。這輩子,雲舒是給穆繡綾頂罪,蘇文樓何嚐不是為蘇文苑頂罪,莫名其妙被母親拉出來,博人同情,被人嘲笑,過了兩年才好。才好,看著蘇文苑嫁不進皇家了,柯雪又把主意打到蘇文樓妻子身上,再度被推到眾目睽睽下。連那個斷腿女孩兒的婚約也沒了。這可真是親娘……對柯家人來說,有用的才是兒子,才是親人,沒用的,就是墊腳板,是阻路石。我早就知道了。”


  “就是柯翰,不也是被丟在鄉下,多少年沒人要……發現生不出兒子,沒人養老送終燒紙錢,這才急忙抓回來,還兼祧兩房。哼,哼哼哼,心肝寶貝,賭博嫖娼,殺人放火都要縱容著的寶貝心肝。嘖,可惜,穆繡綾,早點給穆繡綾指婚柯翰多好,大家也化幹戈為玉帛,你們兩親家也可以親親熱熱。”


  柯善大口大口喘氣,漸漸的,頭暈,惡心,全身發抖,絕望的向上望去:“陛下,柯家一切事,均是臣做下的……買田、殺人、都是臣做的。不過是打著太後幌子。小妹,柯丹,喜歡算計。可是太後,太後,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柯善眼神有些散亂:“你娘,從小,就沒主見,傻乎乎的,人雲亦雲。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吃桑葚,明明紫色的甜啊,我騙她,紅色的又酸,又甜,又好看,是最好的,多說幾次,她就信了。真的高高興興吃紅的……你多看顧她,她,是你娘……上輩子,肯定是我騙了她……”


  陸毓單手支頤,臉上說不清什麽神色:“人雲亦雲,單不信我。家人皆親,獨我……付出,滿足你們,否則就該死。”陸毓又變得狠戾,“就算不是砒霜,就可以給我喂下了?就算沒打算殺我,把我囚禁起來就是對我好?哈,柯善,現在,我也不過是把太後關在冬宮,榮華富貴一點不差,有什麽不好?恩?”


  “柯善,你知道嗎,我對外稱柯家隻是流放,多少大臣怒而上書,我都給太後送過去了,哈哈。柯仁,我押送出京,也隻是讓人看看而已。至於你呢,親眼看著你一點一點的毒發,我覺得,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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