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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金屋嬌娘

  穆雲舒坐在車上,明明自己覺得還冷靜,可眼淚卻還是慢慢落下來。靠著蘇繡隱嚢,直把一片淡青色的綢子染成青黑色。


  心頭委屈壓下去,憤怒又起,憤怒壓下去,傷心又起……穆雲舒冷著心腸:“我就不要名聲了,拿命威脅我,我還不要名聲了。還威脅昭璃……反正太後一天到晚絮叨,皇帝也沒下旨,蘇二娘還在宮中住著,我就做個奸妃也夠了。上敷衍帝後,下敷衍姊妹,有俸祿、不出挑,原就這麽計劃的。”


  穆雲舒自己擦了帕子臉,長長的出口氣,調節好心情,隻是覺得眼皮脹痛,隻怕紅腫了,掀開簾子,問:“禮人,我能找個別的地方歇歇嗎,等陣子再回公主府,成麽?”


  禮人看見穆雲舒拉著臉出門就大叫不妙,聽此言稍微為難一下,立即道:“快申時了,去別處不便當,要不去冠軍侯府?廚子什麽的都在,姑娘要餓了,吃東西也方便。冠軍侯府花園也是極好的。姑娘還沒去過,看看新鮮,散個心也好。”


  陸毓的冠軍侯府至今未動。如果皇帝即位前為太子,居於東宮,自然沒潛邸。如果是藩王、其他有府邸的人登基,其原來的住所為“潛邸”,即潛龍之邸。不能再作他人居所,而是改建為寺廟或祭祀場所。


  陸毓情況特殊,他正經身份是皇太孫,宮中有居所,隻是住冠軍侯府的時間更多。他登基倉促,又打著冠軍侯府晚後賞給兒子,做東宮的另一居所的打算——老子鬆快慣了,也心疼晚後兒子多個玩的地方。倒是一直沒處理他冠軍侯府的事情,整個冠軍侯府除了少了主人,其他一切絲毫未動。


  穆雲舒原打算去隨便哪裏看看風景,等眼睛消腫了再回公主府,聽得此言倒也不反對。笑道:“聽聞冠軍侯府水景花木富於野趣,因景設園,淡雅灑脫。我還不敢信,隻當宛如軍營般呢。”


  禮人笑道:“可不是,冠軍侯府原是前朝太師府改建而來。和蘇府同樣,都是建造過皇宮的木工首朋羊設計修建……”禮人停頓一下,飛快往穆雲舒暖轎乜了一眼,纖細的手指還是在簾子處微微卷著,沒縮回去,這才鬆口氣,繼續道,“朋羊做事認真細致,精通尺度,凡他有建築竣工,量下來與圖紙不差分毫。又還工於繪畫,尤善花鳥。他修建的房屋,其自然山水景色,滿庭花樹,堪稱絕景。等下姑娘定要去花園瞧瞧,那四季鮮花依次綻放,什麽時候都不寡淡的。”


  “陛下曾經想將花園改作跑馬場,瞧了兩日,終究沒舍得下手。”


  其實穆雲舒聽到冠軍侯府和蘇府同樣,心中還是微微起了一下波瀾。畢竟她和蘇文苑堪稱命中注定必有一傷。而今她敬了陸安泰媳婦茶,可陸毓卻沒給個說法。蘇文苑又搬進慈寧宮去長伴太後……不過穆雲舒對於被劃為自己人的,總是頗為寬容,為了不讓禮人為難,絲毫不曾表露出來。


  不一時到了冠軍侯府,忠信尚在此府駐紮,自然不可能阻攔。立即安排飯食,打掃房間,準備弓箭馬匹……穆雲舒連連擺手,隻道在花園走走就是了。


  初夏的風,不冷不熱,衣衫輕柔,十分舒服。冠軍侯府的花木不是亂吹的,便是陸毓自身不十分重視此道,可下人未敢鬆懈。樹葉小草還帶著些嫩綠,嬌嫩剔透似乎不甘心隻做陪襯。可哪敵得過假山上盤踞的一片重瓣石榴如火如荼,純正的大紅花瓣皺紗重綢,豔麗無匹。路邊繡球展示著大團大團白色花瓣,壓在茂密的葉子上猶如殘留的積雪。而不遠處,牡丹芍藥正在碩大的花蕾中整理宮裝,展開便要豔壓群芳。


  “牡丹有青龍臥墨池麽?可能分枝?”穆雲舒猶記得蘇文亭遺憾她家少了綠牡丹。


  花匠躬身踏腰的笑道:“有是有,兩年前才分枝過一次,牡丹大多五年分一次,而今卻不敢分了。過兩年,到了秋天我定然再分一枝給姑娘送去。”


  “不急,我不過隨便問問。”穆雲舒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路走下來,心情已好了許多。摸摸眼皮,差不多也該回公主府了。


  “穆姑娘萬福。”


  穆雲舒才轉過了一個花徑,身邊兩聲輕柔的請安,微微偏身一看,便如澆了冷水一般。


  一個容長身條,圓髻上隻插了一把銀梳,身著淺綠泛藍的綾機交領短襖,湖藍馬麵裙,天青女靴。通身上下,再無別個裝飾,明明極沉穩暗淡的顏色,也壓不住她粉麵桃腮,嬌豔欲滴。一個嬌小柔弱,藏藍素花紗褙子,月白鬆綾裙子,玄色高底弓鞋,清雅柔美,似有書香氣度。年歲大致都是十七八歲,正是花兒盛開的年紀。


  也不消旁人介紹,長得又好,又梳著婦人頭,還特特跑來請安——穆雲舒隱隱聽過陸毓有兩個屋裏人,當時也不怎麽放心上。時間長了幾乎都忘了,可一見,便想了起來。


  “吳姑娘沈姑娘。”趕上來的禮人覺得自己腿肚子都軟了——怎麽就忘了侯府還有這兩個祖宗。鼓動姑娘來冠軍侯府玩來本是討好陛下,而今,禮人摸摸脖子,有種涼快的感覺。


  陸毓原是宮裏侯府兩邊跑慣的,當皇帝直接一個人就去了。整個侯府都原地立正,連個主子都沒有。偏生這都幾個月了,陸毓駁斥了一次潛邸請示就再沒管過,倒讓人有些心慌。尤其是沈、吳兩位。


  當年建平帝賜下兩個美人,陸毓既不熱心也不推辭。覺得年紀也到了,稀裏糊塗鬧了兩場,也不過幾次,就出京去了。


  陸毓是家事糊塗慣了的,沈,吳倒也不心慌。侍寢宮女按規矩就是多領一份俸祿,未必有名分。但自己兩個到底是建平帝賜下的,以陸毓對建平帝的敬愛,高高低低,一個名分少不了的,哪怕是最低的奉儀呢。皇太孫長得那麽好,又是未來的皇帝……


  可,陸毓一去半年,回來就變了人似的。半年前好歹還好奇,貪不貪是一回事,至少也不拒絕。這次回來居然見都不見了。再等幾個月,就得了陸毓帶穆家二姑娘去見建平帝,再等,陸毓登基了進宮去了,可他還有兩個女人在侯府啊。


  陸毓不善管家,冠軍侯府是當軍隊來管。兩人連門也出不了,隱隱約約心慌氣短,唯恐陸毓一直丟下她們,送去守陵。好不容易等到穆雲舒來,趕緊出來,便是要討好未來主母。


  穆雲舒側身還了半禮:“兩位姐姐好生客氣。”


  吳姑娘笑得柔媚,趁著靠近也飛速打量了穆雲舒一眼。整套白玉知了銀頭麵,內穿霜色雲熟絹交領短襖,外罩藕荷色雁銜蘆花紗短袖直領對襟小襖,青金石蘆花紐子,下穿牙色馬麵裙,底有藕荷色窄襴。雖然是素服,也穿得嬌美俏麗。瞧著年紀還小,卻也已是眉目如畫,清麗難言。


  “聽人說穆家好些時日了,好的壞的——眾口一詞的都是這家人生得好。可見真是不錯的。瞧著溫柔模樣,身份也不高,比蘇文苑好多了。”


  開口道:“可不敢受姑娘禮,折煞我們了。”殷勤上前虛扶著,“我們姐妹日盼夜盼,就想見姑娘一麵。今兒一見,果然如我想的般,仙子似的容貌,又溫柔,又和氣。我等原極有親近之心,隻恐愚賤不堪相伴,倒汙了姑娘眼睛。”


  穆雲舒素來不愛與人太親密,便是陸毓拿著未婚夫妻的名頭,也還隔了一層。看吳姑娘今日才見便這般,口裏也諂媚太過了,登時就有了些不愉,隻是麵上不顯。笑吟吟的走了幾步,道:“我哪是什麽仙子,太後娘娘的美貌才真是舉世無雙呢。”


  這話不敢反駁也不能接,吳姑娘隻得笑。


  穆雲舒也知道這兩人找自己什麽事,可……身份尷尬的又不光是她倆。陸毓有關係的幾個女人都尷尬著。


  蘇文苑是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太孫嬪,而今連個妾都沒撈到,隻在太後處住著。吳、沈是他收用過的通房丫頭,陸毓登基兩人還繼續留在冠軍侯府。自己是陸安泰定了的兒媳婦,可而今也沒個正式旨意,偏還一天到晚宣進宮去。


  心中對陸毓也有三分不滿,要不是有個皇族身份,長得又俊俏。陸毓這般行事少不得落人唾罵。對吳沈二人也有些同命相憐,但再怎麽也不敢承應。隻故作好奇的看著吳姑娘:“這位姐姐頭發真好,梳著圓髻油光水滑的,整齊飽滿。可憐我也梳圓髻,頭發太軟總撐不起來。”


  吳,沈二人看了一眼穆雲舒,一樣黑鴉鴉的頭發,又細又軟,光潔柔順。哪裏有什麽不好的,瞧著是沒有吳姑娘的飽滿。因為一個是全部盤上的端莊婦人頭;一個是大圓發髻周圍還梳了幾根辮子盤著發髻,後麵係著發帶垂下的活潑姑娘頭。


  這位是貨真價實的姑娘……


  吳,沈兩位登時就啞了口,原先準備的無數言語,哀求眼淚,忠心誓言……全都接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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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雲舒悶悶的坐在馬車中往公主府去,隻覺得累。


  “皇後一年俸祿一千兩,還不算衣料皮毛,吃喝用度衣裳頭麵又是宮裏開銷。貴妃俸祿七百兩,妃子三百兩,九嬪二百兩……慈縣中等人家一年開銷五六十兩,還是幾口人吃喝用度。不錯不錯,假設九妃九嬪封滿,連皇後一共十九人,再來幾個低分位,平攤一年做工半個月,最低可拿三百兩——不可能,我最低也是七百兩,如果太後不以死相逼,就是一千兩……一千兩啊。晚後讓奶娘仗著我的勢買個大莊子,實現她做莊頭娘子的心願……快端午了,得趕緊打幾條長命縷,賣給昭璃,啊不,獻給陛下……”


  “姑娘,陛下宣您進宮。”禮人心中有點寒浸浸的。想買點東西討好都來不及……


  穆雲舒聲音清甜:“那請掉轉隊伍,趕緊進宮吧。”


  和穆雲舒從前想的不一樣,紫禁城中除了最大的宮後苑,還有許多小花園散落在各個宮殿內外,散而不亂,各具特色。陸毓才批完奏折,緩步走著鬆散鬆散:“穆家怎麽鬧你的?謀殺官身,七條人命,早就傳進來了。好大的案子。”


  穆雲舒原有些疑心是不是陸毓做的,想想就知道不可能。陸毓要對付穆繡綾,還用得著這麽委婉?陸毓的脾性,也不會為了一個穆繡綾,殺掉好幾個為他征戰過的軍士。口中問:“陛下,可有旁的消息?”


  陸毓心情似乎不錯,笑得溫和:“自然有,不過你先講講穆家的事。”


  穆雲舒咬了一下嘴唇,她身邊一直跟著侍衛,便是自己不說,也會有耳朵尖的給陸毓匯報。整理一下,便將閔棠的話複述:“我聽著,死的怕不是大姐姐。舅舅分明也這麽暗示來著。舅舅見多識廣,他說那些賊人不尋常,定然就真是不尋常。舅舅一行,既是武官,人手又硬,尋常盜賊見到避還來不及。金銀也不多,犯不著一路尾隨的拚命。舅舅醒了便報官,第二天找著屍體,卻沒了頭。我想著姐姐要出家模樣,也太假了。便提醒爹去查查首飾。女人不比男人,身邊有閑錢,小金庫便是首飾了。出門時瞧爹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過來,隻怕我是料準了。”


  稍稍猶豫,再將穆老夫人的咒罵威脅統統倒了出來。她已經和穆老夫人完全鬧翻撕破臉,也不想再隱瞞。道:“每每拿名聲威脅我,女兒家怕名頭不好是真。可難道穆家自己名頭就不要了……當初,也是說要掩護家裏,娘的名聲,大哥的名聲,隻要我去背黑鍋,家族名聲比命重要。而今動輒跑宮門上吊撞牆的,瞧著名聲也不重要啊。我也不明白,我壞了對她有什麽好處?大家好好的不成麽?那就魚死網破,我挨罵,她丟命!我瞧奶奶啊,是連賴婆子辭工歸家也恨我頭上了。”


  陸毓聽得樂不可支:“雲舒,做得好!要不我這就給穆家下旨去,先找個地方操練穆徽幾個月呢……也嚇唬嚇唬他。”


  “老實說,我很不在乎弄死穆家幾個,就怕打老鼠怕傷了我的玉瓶兒。要穆家死傷慘重,皇後入宮少不得也被人詬病。就算能壓下去,也到底不如完美無缺的好。哪知慣來慣去,倒慣成這個樣子!你那祖母堪稱古今敗家第一人,罷了。晚後你也不必再理他們,自有我去處置。”陸毓嗤笑,摸摸下巴,“這兩日你好生休息,過幾日我有好戲給你瞧。這兩天還差個人,就快到了……”


  穆雲舒疑惑道:“是我姐姐麽?”


  陸毓笑著搖頭,走到亭子裏坐下,壓低聲音:“乖,過來。”


  “你和閔棠猜得不錯,穆繡綾沒死。隻是而今連我也找不到她在哪裏。你不是請我找人瞧著穆繡綾麽,便是她出京,也有人跟著。閔棠有功夫在身,鴻雁也不敢太靠近。可雙方打鬥也瞧著大半了,對方先還裝呢,要不是閔棠幾個手硬,隻怕還逼不出他們真本事來。閔棠倒下,賊子便拉出轎子裏的穆繡綾,騎馬揚長而去,而穆繡綾並未太多恐懼,也沒怎麽尖叫。鴻雁一路尾隨,在河水邊斷了線索,有船帶走的,準備多周全?河灘淺水區留下的,不是穆繡綾。當時鴻雁靠近瞧了,衣裳撕破,血幾乎流盡,冰冷發白,已經有些僵硬。”


  “人死後總要半個時辰才會僵硬,若在水中,還會延遲。鴻雁是做慣了的,一瞧便知。便是沒有鴻雁,你表兄,閔什麽說得也有道理,穿著穆繡綾衣衫,又砍頭,目的何在?拿著當球踢還嫌不夠圓呢。要落個旁人,隨便結案也就罷了。穆家的事,我自然會親自關心……結案是明日就結,從此世上不再有穆繡綾。”


  陸毓笑得有點陰森,“你爹再仔細查查,就有穆繡綾的當票出來了。要說心狠手辣,你這姐姐也真夠狠毒的,那個侍女……山月,哦,名字還好。那個侍女也服侍她多年,連去安南都跟著,算是心腹了吧,一樣被殺了。還有你舅舅,再怎麽也是嫡親血脈,這戰場刀劍無眼,賊人總不會為了保全他,真的要丟命了都不下狠手。閔棠自己也手辣——鴻雁告訴我,要不是閔棠運氣還算好,腿上中了一槍後倒下就被打暈了,再糾纏下去,九成九是要丟命的。”


  穆雲舒咬得嘴都泛白了:“她……陛下,她,穆繡綾說到底也還是閨閣女兒,哪裏認識的賊人。還籌備如此周全,連陛下的鴻雁都沒能跟上。”


  陸毓點頭道:“原本鴻雁跟著,隻待穆繡綾跟那些人接觸,就調動官兵抓起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安王畢竟也有暗手,準備又周全。”見穆雲舒瞪大眼睛,往自己胸口按了按,“不妨事,穆繡綾已經死了,安王那裏有什麽,也扯不上穆家去。心大貪婪,下流無恥,愚蠢毒辣的東西。幸好我家雲舒沒和她一道長大。”


  陸毓陰森森的笑了一下:十一叔,想將七旒冕冠換成十二旒的?先當心玉珠換翡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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