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生死之謎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轉眼已是五月初穆雲舒半躺在貴妃椅上,分了一半櫻桃給孫月,幾人邊吃邊聊,隻是人不大有精神。
穆繡綾自寶法寺歸來,悶了十來日,不再鬧出家。大家才鬆了一口氣,她就自己絞了頭發。堪堪及肩膀的頭發,少說也要養兩三年才能梳發髻了。穆老夫人和閔夫人眼淚汪汪,穆宗倒是覺得不對——繡綾堅決過頭了,吵了一頓出家也隻許在京都。當然最後是穆老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都說了穆老夫人有血光災,需要化解,又是穆繡綾姻緣也在南方——不孝不慈的穆宗終於還是孝慈了。
閔棠也到京城了,還有母親閔老夫人,妻朱氏,長子閔華,長媳梁氏,孫子閔材閔器;次子閔清,次媳馬氏,孫女閔悠。次女閔春嬌,三女閔春雨。還有個長女閔春花因已在安南成親,未跟著上京來。閔棠還有兩個妹妹,嫁的時候男方光棍一條,去安南也攜帶妹夫一起去。而今兩個妹夫已經在安南生根,也就沒跟著回京。
閔老夫人自然和親家敘舊許久,又抱著閔夫人哭,又抱著穆繡綾穆雲舒哭,再抱著穆徽穆衡哭……可見閔夫人的哭功是有家傳的。
閔棠拖家帶口走了幾個月,還沒進京就收到要返回安南一趟重新交接的命令,心中鬱悶是不必提了。一聽大外甥女還鬧著去安南出家……沉著臉從頭到尾沒說幾句話。
穆雲舒心底發冷,連麵子也不能很好維護,送了禮物後就借口要陪伴公主,回了府。這些日子一直懈怠,連閔棠、穆繡綾出京,穆雲舒也借口沒去送。躲在公主府,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了。
“這天氣,瞧著就要熱起來了。”孫月拉著穆雲舒撒嬌,“姑娘,我們今年還能浮水不?”姑娘而今在公主府威風也大了,要命令人空出水域,也不是不能。
“不能。”穆雲舒懶懶的抬起手臂,“瞧著養了一年半,總算白淨了。”
孫月笑道:“姑娘天生就白,賽黑了也白的快。你瞧我。”
“給我一邊兒去,姑娘什麽人,你什麽人,這也混比得。”孫嬤嬤進來拍了孫月一巴掌,“去,去,去,出去玩。”坐到穆雲舒身邊,悄聲道:“姑娘啊,出事了!”
穆雲舒翻身坐起來。
“大姑娘和舅爺,出京走了幾日——遇著強人了。死了十來個人哪。舅爺命大,活了下來。在山道上躺了半天,才遇到路過的救回去。哎,本來大郎還說要跟著去安南的,幸而沒去成,要不然,隻怕一並沒了。舅爺昨日才回了京,老夫人病倒了,你,要不去瞧瞧?大姑娘,去了。”
穆雲舒坐在哪裏一動不動,心驚肉跳的,出京幾日就遇到強盜——閔棠自身就是武將,帶的人雖不多,可也是有功夫在身,居然全滅?偏生穆繡綾沒了。想著陸毓偶爾露出來的奇怪神氣,心跳得越發厲害了。匆匆下床,趿著鞋,“派人給公主說一聲,我回穆府一趟。”
穆府一片混亂。
閔棠額頭上還綁著帶子,腿上還打著夾板,早上一來穆府,就被穆老夫人一陣唾罵廝打,臉上還留了兩道抓痕。麵容平靜,不見太多悲泣:“幸而打暈我的賊人善用棍,若是用槍用刀,我也回不來了。”
穆宗心中猶如滾油一般,穆繡綾這大半年來已經漸漸不如從前可愛,但到底是心疼了十多年的女兒,怎麽不心焦。一碗茶端起來又放下,端起來又放下,直到冷了也沒吃幾口。
閔華在父親身邊站著,做出猶豫之色,半響才道:“姑父仔細想想,可有什麽仇人?”
穆宗穆徽同時抬頭。
閔華道:“爹身邊帶的,都是跟了五年以上的老人,打過仗,剿過匪,武戲不弱。賊人進退有度,雖故意亂叫亂跑,傷亡卻很小,隻帶走繡姐兒。定然是受過訓練的。爹一清醒就報了官,官兵出動也找不到一點兒賊人痕跡。要說求財,我們上京時才帶著財物。要說有仇,偏生又沒給爹一刀。要說擄走大妹妹是為了……屍體穿著大妹妹的衣裳在水裏泡了幾天幾夜,這就是奇怪的地方。要不讓人認出來,何必留下衣裳?要不怕人認出來,又何必割了腦袋?再仔細想想,搶走大妹妹本身就可疑。出動這麽多人,襲擊官身,留下十來條人命,就為了……那是大大的不合算。再殺了丟水裏,便是尋仇,也該留下更讓人心痛的痕跡……”
穆宗全身發抖,話都說不清:“你,你,這話何意?不是,錢,不是仇,你,你……”
“華哥兒勿要亂說。”閔棠這才製止道。穆繡綾失蹤的確太讓人驚訝,疑點頗多。他自己就是武將,上手就知道對方功夫不弱,再一看就知道對方其實是秩序井然。安南是山區,匪徒不少,他手下幾個都是真正殺過人剿過匪的。馬三郎途中還發現過一次客棧缸子的水稍渾濁,一嚐是下了蒙汗藥。自己水井打水吃糗糧才逃過一劫。也就是對方早就盯上自己了。不求財不複仇,隻搶了穆繡綾……閔棠手上傳來刺痛,他七個忠心耿耿的心腹!
“我和馬三郎幾個,都是打過仗的。平素戰場,組起來鮮少敵手,幾十山賊,我們也殺進殺出,沒懼怕過。”閔棠輕聲道,“賊人上手弓箭傷了我三個好手,那弓法也是練過的。賊人先還亂著,瞧我們紮手,自己也折損了人,突然吹個口哨,就變了陣型,進退有度,圍攻合擊,很快就……妹夫也是武將,知道,能有這份本事的,很沒必要做賊了。所以我估摸著,是不是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至於外甥女……”閔棠搖搖頭,“老夫人怎麽說,便怎麽做吧。要我償命,也使得。”
閔華咬咬牙,穆繡綾生死不定,其實根據父親推測,活著的可能性更大,“外甥女一路上眼珠子亂轉,可不像家裏哭著出家的模樣……箭沒一支紮進外甥女轎子,倒是兩個轎夫應聲而倒。”偏生,沒有確切證據,你不能說“很可能是你女兒勾結外人私奔,弄死我家家丁?”心中氣惱非常,一口黃連水含在嘴裏,慢慢流進心底去。
閔棠話都說到這份上,穆宗如何再說,灰心喪氣的坐下:“孽障……那也是個孽障,自己鬧著要出家,便是她的因果了。”
穆雲舒才踏進穆府大門,便已經聽到穆老夫人中氣十足的狼嚎:“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心肝寶貝的養到這麽大,出去一趟就沒了。我的繡姐兒啊,連我也去了就幹淨了……”
往上房的腳就稍停了停:“舅舅在麽?”下人連連點頭,躬身帶著穆雲舒往修德宅去。
進門,卻見穆宗穆徽,閔棠閔華或坐或站,垂頭喪氣,卻隱隱有敵對之意。都未說話。
穆雲舒萬福,穆宗捂著額頭歎氣,不做理會,閔華穆徽卻都回了禮。閔棠飛快的往穆宗看了一眼,道“雲姐兒回來了……”
穆雲舒上前一步,關切道:“舅舅傷勢可重麽?我來的急,也沒帶別的東西,有兩盒子紫金清創藥,舅舅瞧著能用麽?”
“能用,能用,雲姐兒費心了。”閔棠露出一點笑容。
穆雲舒垂手而立,低聲道:“在公主府得了消息,隻嚇得我驚魂失魄。怎的就遇到這般事體,舅舅要有精神,給我細細講一遍,我找劉濱去。”
穆宗皺眉,“你一個女孩兒……”停了一停,“你娘都哭暈過去了,且去勸勸。”
閔華心底嗤笑一聲,穆宗隻怕也覺得事情不對,本能的拒絕再細談商議。閔棠卻開口道:“雲姐兒冰雪聰明,又跟繡姐兒是嫡親姊妹,說不得,還能找個端倪。若能得了凶手信息,我也好去報仇雪恨。”當下便將如何上路,如何發現有人下迷魂藥,又如何防備,如何打鬥,與官兵一起如何搜索,一一道來。
穆宗越聽,手收得越緊,心底對穆雲舒有三分懼怕,已經是定了嫁入皇家的女兒。又有三分怒氣,閔棠說是給穆雲舒聽,其實大半還是給穆宗穆徽聽的——聽得好生尷尬。再有三分忌諱,老夫人也說得不錯,自從穆雲舒歸家,自家似乎就萬事不順。
好容易等閔棠說完,咳嗽一聲,正要開口。穆雲舒卻先擦著淚哭出聲了:“可憐的大姐姐……我想,總沒得就讓大姐姐一直擺著的道理。我哪裏有幾匹冰花綾羅,回頭便送來給姐姐妝裹用。再者,姐姐素來愛美,她的首飾頭麵,也收拾收拾,讓她一道帶下去也好。”
穆宗心頭猛跳了幾下,站起來道:“也是,我去叮囑江月一聲。雲姐兒,你且去陪陪你娘……莫惹的她傷心。”
穆雲舒頷首稱是。
見穆宗匆匆出門,閔華低聲讚道:“雲舒妹子果然機靈。”穆雲舒抬頭望天——去年某個時候,我也考慮過偷跑的好麽,雖然隻是想想……閔棠閔華大男人,一下子想不到首飾很正常。而穆宗,從來不管這些事,閔夫人又一味隻管哭。恐怕過了許久才去清點,到時候誰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