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鬼神之言
驚蟄之後,便是春分。
鶯飛草長,桃紅李白,生氣盎然。尋常百姓家,正是吃春菜,放風箏的好時節。至於溝通天地,調節四季的某位——今年正逢甲、丙、戊、庚、壬的年份,按律,皇帝應親至日壇祭奠大明神(太陽)。別的年份倒是可以官員代替,陸毓登基第一年,又正逢年份,自然不好意思偷懶。一大早就往京郊去了。
穆雲舒在文淵閣等,身邊是幾本遊記。“遲飛哥哥要去高句麗了,這幾本與高句麗有關的,都給他借回去。”文淵閣的書外借嗎?皇帝說,借啊。
直至下午,陸毓才回宮。換了身魚白色輕便曳撒,這才往文淵閣去。
文淵閣乃大內藏書地,大輝皇帝在文化方麵頗為放鬆。書籍出版多,而文淵閣著實堪稱天下之最,哪怕與大輝皇室不對付的書籍,也收藏在內。諸如經史子集,佛藏道經、戲曲、農桑工藝、醫藥遊記、雜史傳奇……穆雲舒三五不時,便來苦讀——雜史。
穆雲舒而今依然住公主府,隻是開銷卻全是陸毓和喜皇莊的了。
“昭璃累了麽?去瞧你臉色不好。”穆雲舒斟茶一杯,端上來,溫柔款款道。
人前叫陛下,人後隻叫昭璃。陸毓倒是要她叫檀奴,可小姑娘扭扭捏捏,到底開不了口。也罷了,陸毓想,等晚後再叫。“祭奠出了點小問題。”
皇帝日壇祭奠,奉玉帛,禮三獻,樂七奏,舞八佾,行三跪九拜大禮。禮三獻,即陳設祭品後獻酒三次,初獻爵,亞獻爵,終獻爵。
而陸毓,初獻爵時,才拿起酒杯,底子就突然落下,酒撒了一身一地。好在陸毓反應快,麵不改色的加快動作。亞獻爵時也沒緩緩酹酒,而是手一翻,潑到在地,丟下酒爵。終獻爵依樣畫葫蘆。似乎第一次也隻是皇帝性子急,沒按規矩來而已。
等下來,少不得一股子悶火。張仙本是國師出身,對裝神弄鬼,謠傳讖語特別感興趣。上次陸毓在這方麵吃了不少虧。不過,論輿論引導,神神道道,皇家才是高手啊,還有天生優勢存在。很快陸毓反擊,大家也旗鼓相當。
不過陸毓還是很煩,比如上陣前,城門火焰突然變成綠色,而對方高叫“陸毓失道,先祖不庇,九幽之焰,焚燒逆子”。令堂的,對士氣是極大的打擊好麽?在日壇上撇眼看到禮官臉白驚愕,雙股戰戰的模樣,估計不是他。陸毓忍住一口氣,沒有大肆追究,隻勒令加強管理——等回宮,第一件事就是招來劉濱,給我著實查。
穆雲舒掰著手指道:“司設監、尚寶司、還有往來侍衛……不好查呀。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陛下也真是辛苦,什麽都要完美無缺。”
陸毓歎口氣:“是啊。”尤其是有人存心搗亂,“雲舒相信麽?”
“武王伐紂,占卜大凶。太公推蓍蹈龜:枯骨死草,何知而凶!別說隻是占卜,成湯大旱七年,難道就是子履失道?堯舜禹湯,古之賢王也。何況今日不過一個杯底掉了——九成九還是有人故意搗亂。”
“恩,恩。”陸毓摸著光潔的下巴,“這些日子讀書不是白念的。”
穆雲舒不好意思的踢踢腳,她正經書不愛看,隻憑興趣,這定然有什麽稗官野史,雜記中出現過的,能用就好。
“說到鬼神凶吉,雲舒可知,穆繡綾正鬧著要出家?”
穆雲舒驚訝,和陸毓對視一陣,沉思道:“我回家一趟吧。”
“嗯?”
穆雲舒看著麵前一排一排的書架,輕聲道:“我和姐姐,也一起生活了半年,她可不是什麽聞佛音而喜悅的信女,也不是遇到一點事,就出家斷絕後路的人。老實說,我當初被逼成那樣,說出家也不過是一句氣話。心底實際想的,還是怎麽……報複回去。”穆雲舒搖搖頭,“昭璃,覺得我很壞麽?”
陸毓笑出聲來:“昭璃覺得,你壞得不夠。”
穆雲舒道:“我上次回府,就越發覺得了。姐姐,必定有怪異處。太,熱切,溫柔,完美的滿足了父母,還有旁人的期待。但那不是真心,是演戲。”穆雲舒慢慢說,“如果,是真的,她就不會那麽悲痛萬分的自責,我也不會那麽,痛哭流涕。誇大,是給人看的,根本沒到那個地步。我覺得她也知道……隻是,大家都繼續做麵子而已。我和姐姐,也有類似處,即便明白的事,心中若堵著一口氣……”
“必定有更大的想頭,才會低頭。”
陸毓笑了,輕輕拉住姑娘靠近些。吐氣在她耳朵上,直讓姑娘耳朵都紅熱起來,“好乖乖,你看人看事真是……最最可愛了。要你拿出對付我的一半兒手段對付旁人,也不會……”
穆雲舒……我用什麽手段了?
“算了,你隻對付我好了,旁人自有我替你對付。”陸毓放開穆雲舒,笑得有點冷。
——穆繡綾,數次求見安王。
安王是他重點監察對象,劉濱親自坐鎮收集資料。穆家呢,也因為要給雲舒出氣,派了幾個人手監視。穆繡綾開始試圖靠近安王時,他並沒怎麽注意,畢竟,一來上輩子穆繡綾和安王並未在一起。二來上輩子他也沒監察過這兩人,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私下見過麵。三來,安王妃是白家的轉折親,穆繡綾想嫁入白家,走委婉路線也是可能。
可是,等再報安王和穆繡綾同一天同一廟宇燒香,私下相會……穆繡綾也算做得隱蔽,趁著家裏請尼姑,買通一個,用尼姑傳信。要不是劉濱為人細致,隻怕就錯過了。穆繡綾不能嫁入安王府,什麽讓她冒著敗壞名譽的風險私會?郎情妾意?兩人幾乎連麵都沒見過。陸毓開始覺得有趣了。就像一隻螞蟻,因為偏離路線,引起了陸毓的注意。再查到穆繡綾為了收買人,連自己的首飾也當了幾樣,若說沒有圖謀,三歲小孩也不信。
穆繡綾,對蔡大,毫無興趣,或者還可以說是年紀未到。對白新民不執著,或者還可以說是傲慢使然。對安王……
陸毓笑得很溫柔——如果穆繡綾如他所想,那就是一刀砍還是淩遲的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