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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驚變

  “姑娘快些,公主已經快上馬車了。”


  穆雲舒提著裙子,一路小跑,眼瞧著公主的便車粼粼而去,急忙踏上另一輛輕便馬車。坐下,連氣也來不及喘,打開簾子便問:“禮人,何事如此著急?”


  禮人早騎馬等在一邊,先左右瞧瞧,驅馬靠近穆雲舒窗邊,低聲道:“宮中出事了。”


  穆雲舒心提起來。


  建平帝興致大發,上午千秋宴罷了,又留了家人團圓小聚。而後晚上,女眷出宮,還留下四個兒子吃酒。如果半夜急招怡和公主。絕對,不會是建平帝吃醉了這種小事。


  穆雲舒不敢再問,端端正正坐了回去,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不合適的裝束。走得急,沒太多飾物,衣裳也算淡雅。想想,將赤金點睛釵取下來,雖有人跟在後麵,也不敢叫進來換素銀的。自己摸索著將發髻緊了緊,隻用沒有寶石花樣的小簪子定住。既不太過寡淡不吉利,也不太過喜慶豔麗。


  雖是深夜,遠處大街還隱隱傳來人聲。禮人眉頭皺的厲害,盡量靠近穆雲舒馬車,極低聲音道:“姑娘打起精神來。陛下,怕是有些不好,皇太孫在宮中侍奉。太子舊傷複發……姑娘得趕緊去宮門候著,萬一有傳召,好立即進去。若是一切無恙,也是去接公主,一片孝心。”


  穆雲舒咬咬嘴唇,嗯了一聲。


  天色越發暗沉。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壓抑的氣氛,讓人惶恐驚懼。一聲一聲馬蹄敲在青石板地上,如鼓點。越來越急,越來越急,隻讓人心也慌起來。


  夜色沉沉,突然“噅……”一聲馬鳴,嚇得穆雲舒幾乎從座椅上跳起來。隻聽外麵來人喘著氣,粗聲道:“太子殿下急招穆姑娘進宮!”


  急招?外麵此起彼伏幾聲驚愕,穆雲舒抽了一口冷氣,掀開簾子:“我騎馬去。”


  禮人搖搖頭:“姑娘坐好。”對車夫打個手勢。


  馬匹登時快跑起來,對著大輝皇城,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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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毓有點茫然看著床上的老人,身後是哭聲一片。


  比上輩子,還提前了五天……為什麽……


  陸毓揉揉額頭,上輩子他在京外,接到訊息趕回來時,建平帝已經去世了。這輩子,卻是自己親眼看著咽氣。陸毓有種不確定的感卻,他威風凜凜的爺爺,幾年前還在縱馬揚鞭,親上戰陣的爺爺,怎麽會死的這麽悄聲無息?


  應該是驚天動地才對啊。沒有雷鳴,沒有異兆,沒有鮮血……白發蒼蒼的老人剛才在他手上,吐出最後一口氣,安安靜靜的的離開了人世。陸毓抬頭望過去,他覺得那個老人還會再跳起來,拿起鞭子,狠狠的抽他一頓,還會得意洋洋的提著敵酋腦袋,還會大笑著“拿酒來”。


  但建平帝還是靜靜的躺在床上,蠟黃的臉,鬆弛的皮膚,凹陷的眼窩——他真的,已經很老了。即使他的戰績,他的脾氣,總讓人忘記他是個老人,可他真的已經很老了。老到可以安安靜靜的死去,將拚打守護了一輩子的江山,交給下一輩,或者下一輩的下一輩……


  陸毓眼前一片模糊——建平帝這次死亡,竟然比上一次衝擊還要大。上次接到信息,悲傷之餘,還有什麽呢?緊張,冷靜,伴隨更大責任而來的野心,精神抖擻的回京。而登上過那個至高之位的青年,已經知道了擔子的重量,淚眼模糊。


  劉堂貓著腰,悄聲無息的穿過痛哭流涕的幾位大臣,跪到陸毓身邊,悄聲道:“殿下,殿下,東暖閣那邊傳來消息……太子殿下,醒了,招您過去呢。”頓了頓又道:“太醫瞧著太子殿下精神有些不濟——雖是不孝,陛下駕崩的消息,還是先瞞著的好……”


  有資格跪在建平帝床前的都是人精,雖哭著也還用心聽劉堂言語。此時心中一驚,見陸毓驚恐地站起來,便知道要跟去東暖閣了。


  陸毓胸口宛如被重重錘擊,彎腰猛的喘了幾口氣。交待太監照顧好建平帝,幾乎是飛一樣的奔向東暖閣。嚇得劉堂提起燈籠一路追過去,“殿下慢些,仔細……”陸毓已經重重地摔倒在地。還沒趕得及去攙扶,陸毓已經自己爬起來,又往東暖閣跑去。


  穆雲舒隨著宮人一路急行,東暖閣已聚集許多人,柯妃靠著次子,哭得淚幹腸斷。


  穆雲舒心跳得厲害,往屋裏看去,可又哪裏看得到。低垂的紗幔,點了太多蠟燭,不讓人覺得燈火輝煌,卻有悶熱浮躁之感。也不過一刻鍾上下,劉堂便出來引太子一家並穆雲舒進門。


  葉朝和等重臣慢慢退到外間,幾個藩王抹著淚退到牆角,陸毓跪在陸安泰腳邊,柯妃驚呼一聲,撲過去拉住陸安泰的手,淚如雨下。


  陸安泰半個身子麻木,半個身子脹痛,頭暈目眩的支撐著,環視了一下周圍。歎口氣道:“都來了麽。”


  陸安泰輕聲道:“毓哥兒,你年少氣盛。人言四十不惑,又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有幾句話,你需得記住。”


  “人年紀越大,便越發眷戀親人……連陛下也常記起齊王。當年陛下在京為質,齊王在家受寵,兩人亦有芥蒂……可是老了,還是想起當年拉著自己衣角叫哥哥的孩子。”我那恩怨分明到近乎睚眥必報的孩子啊,陸安泰幾乎是懇求的望著陸毓。即便,再如何,還是希望我的孩子都能平安一世。


  陸毓緩緩抬起頭來,雙唇抖著:“是。放心……我,會的。”我失去了祖父,比上輩子更加椎心泣血——我後悔為何不是我拚命阻止祖父吃酒——我會嚴厲的監管弟弟,不讓他有興風作浪的機會。我會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不會故意縱容,誘導他。我發誓。


  陸安泰微微鬆了口氣:“你們也不必瞞著我了,東暖閣離乾清宮這麽近。要是陛下好好的,誰敢哭呢……”抖抖索索伸出手來,握住兒子,“毓哥兒。”華夏素來沒有爹給兒子道歉的道理,可陸安泰實在心中難受,“我……”


  陸毓終於忍耐不住,淚水滾滾而下:“是兒子錯,我該苦勸陛下,我身子康健,該我去勸陛下。是我明哲保身,是我不孝……”


  陸安泰微微搖頭,喘息著打斷道:“我明知陛下的脾氣……是我隻顧自己心底好受……而今……”一切擔子都壓到了長子身上,陸安泰愧疚的看著兒子,招手,“穆姑娘,你過來。”


  穆雲舒正站在門口發愣,聽得此言忙小步上前,跪到床前。


  陸安泰身子已經越來越麻,吃力的笑道:“好孩子,端茶來。”


  穆雲舒茫然的轉過頭,早有宮女將茶碗端過來,穆雲舒接過跪下,心中已經猜測到些什麽,手也有些軟,膝行到陸安泰身邊,舉茶過頭頂,恭謹道:“請太子殿下用茶。”


  陸安泰已經端不起茶碗,示意陸毓端起來,就著手吃了一口,抬抬下巴指向柯妃:“再給你娘敬茶。”


  這可沒什麽好猜測。穆雲舒穩穩當當宮女手中再接過一碗,跪到柯妃麵前,舉過頭頂:“請太子妃殿下用茶。”


  柯妃正認認真真的哭得傷心,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捏著半濕的手帕愕然道:“殿下,這是何意?”


  “這孩子,便是我定下的兒媳了。你先吃茶。”


  柯妃驚愕的環顧四周:“這,那,文,毓哥兒的婚事,是吃媳婦茶麽……”


  陸安泰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怒氣,婚後二十年,幾乎是柯丹順著他,他寵著柯丹,便是有些小事也笑著揭過。但今日卻煩躁異常,沉下麵孔喝道:“吃茶!”


  柯妃不敢違抗丈夫,委委屈屈的拿起來吃了一口,又哭了起來。


  陸安泰鬆了口氣,溫言道:“孩子,事出緊急。”頓了頓,又道:“毓哥兒身上的擔子,是極重的……你,多看顧他些。”


  穆雲舒手有些軟,心中倒還安定,聽聞此言,扱地稱是。再起來,便躲到陸毓身後,這才安心了。


  陸安泰歎口氣,忍著暈眩對妻兒道:“我死後,你們,要聽毓哥兒的話。”喘了口氣,又道:“柯家,不任官職,除承恩候外,不再封賞。”又出了口氣,身上的麻木脹痛越發厲害,微微轉頭看著驚呆的柯妃,繼續道:“丹娘,你一生,才幹平平,我去後……夫死從子……隻管做你的,富貴閑人,不許,朝政,參言。”


  在場的那個不是人精,心中無不驚訝陸安泰對柯家的嚴厲,倒似乎認定了……然而麵上不顯,依然恭恭敬敬垂手站著。


  柯妃驚魂不定,心中憤懣,也不好與陸安泰爭辯,委委屈屈的點點頭,往兒子看去。


  陸毓低頭不語,淚眼模糊的聽著種種指令——是為長子披荊斬棘,掃平道路,也是為愛妻幼子,填平溝壑……


  陸安泰麻木脹痛,喘氣都困難了,混混僵僵,還有些話,卻說不出來。


  有些冷,胸口又悶又痛,昏昏沉沉的——他站在蕪香院的門口。


  月光似水。


  嫡母病重,所有的人驚惶的奔走著,五歲的孩子不安的咬著牙齒。母親對他很好,雖然記得不很清楚,但那個雍容美麗的人,對他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母親,會死嗎?他有點怕母親,可也是非常非常愛她的。五歲的孩子不安的咬著牙齒。


  對了,還有生母,他偷偷往陰良娣的蕪香院跑去。陰良娣,總是膽怯的,笨笨的,不像母親那麽優雅,也不像母親什麽都會,連自己都會的“子曰”,她也不會。可陰良娣總是笑,小心的望著自己,很溫柔很溫暖。他想撲到陰良娣懷裏,那就不怕了。


  可陰良娣沒有笑,她跪在蕪香院院子中間,隻穿著一件白單衣,全身濕漉漉的。又一瓢冷水澆下,麵色如同死人,哆嗦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信女願減壽二十年,求太子妃安康。”


  “信女願以身相替,換太子妃安康。”


  “信女願叩首上山,終身茹素齋戒,信女願做牛做馬……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求你,讓太子妃好起來。”


  一瓢又一瓢的冷水,陸安泰看著都覺得冷了,快立冬了,陰良娣澆這麽多水,不冷麽?都全身哆嗦了,怎麽還不停。


  ……


  嫡母去世了。


  陰良娣從此百病纏身。


  ……


  七歲的陸安泰穿著太子袞冕,衝進柔儀殿。


  才當了一天淑妃的女人躺在床上,瘦的可怕,皮包骨頭。枯黃的麵頰,淚水順著眼角留下,喜悅非常,“我兒,受封了。”


  上下打量著,“得見我兒如此,我死而無憾。”


  心滿意足的微笑定在臉上,她是真的笑著死的。


  她原本那麽擔心,繼後會看原配嗣子不順眼。沒有正大光明的血統,人家怎麽會甘心居於下位呢。偏生又有嫡妻養子的身份在,多麽尷尬。可是陛下立大婦為元後,立安泰為太子。名分定下。


  才做了一天淑妃的女人,滿心幸福的,微笑著……


  陸安泰心中一個硬梆梆的小結堵著,他很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他很想告訴那個人,很想告訴她:“不要死,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就算嫡母活過來,就算我過得很好很好,就算我登基……你也,統統,看不到了啊。”


  硬硬的小結升到喉嚨,陸安泰最後吐出一口氣,終於輕鬆了,可以哭出來了。嘴唇動了動,無聲無息。


  “不要死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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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之內,大輝失去了堅強的守護者,和監國多年的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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