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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訓妻

  陸毓還在高興母親妻子攜手而歸的事,在自己房裏看書也是漫不經心。突然就聽到他的姑娘在哭,一個箭步便衝到端本宮廣場。隻見一群侍女抖抖索索的圍著要抓人——穆雲舒已從門裏衝了出來,飛快的抓起積雪往臉上去。


  柯妃由柯夫人扶著,指著穆雲舒罵:“你要造反哪?端本宮動武,還敢哭鬧,還敢跟我侍女動手?”


  陸毓腦袋嗡的一聲,眼前東西都變紅了。上前抓住一個侍女後脖便甩出去,滑了好遠。其他侍女侍從嚇得亂跑,紛紛躲開。陸毓衝進去,一看穆雲舒半邊臉通紅,抱起來便往外跑,隻覺得嘴裏都帶血腥味了。


  穆雲舒原想著畢竟是太子妃,便是軟刀子殺人也是慢慢來。那料到這位殿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最低級最直接,操起東西就動手。隻覺得左邊臉火辣辣痛,又驚又怕,又急又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乖乖,隻是紅了,沒起泡,不會留疤痕的。”陸毓兩句問清傷勢,一疊連聲叫人拿清涼膏來,不要錢般將滿滿一瓶都敷到穆雲舒臉上。又氣又恨,踹了禮人一腳,“滾出去,把太醫給我叫過來,還有藥。”


  陸安泰一回端本宮,聽兩句匯報,便知前因後果。往大廳去,常駐東宮的李太醫點頭哈腰,就差對天發誓了:“麵上最嬌嫩的肌膚還好,姑娘冰得快,也沒燙進去,好生塗藥,幾日便好。額頭雖起了個小水泡,也不是很打緊,姑娘飲食清淡些,早晚各塗藥一次,絕不會留下半點瘢痕。”


  陸毓不說話,一雙黑沉沉的眼睛,隻盯著李太醫,看得後者背上汗津津。陸安泰心中咯噔一聲,兒子這副模樣,分明是氣急了。上前看了穆雲舒,小姑娘已經不哭了,隻是一時止不住,還不時抽泣兩聲。偏著頭垂下,左邊臉上滿滿黑色藥膏,紅腫著眼睛,若有淚水趕緊拿帕子揩掉,怕流到藥膏上,看起來又可笑又可憐。


  讓人推著輪椅進了屋,溫聲道:“穆姑娘,抬起頭來讓我瞧瞧。”仔細看看,“眼睛要緊麽?”


  穆雲舒眼睛閉得快,頭偏著大多數茶水是順著眼角流下去的,可怎麽也有些濺到眼皮上,左眼不光是哭的,還火辣辣的痛。委屈的看了陸毓一眼,也不敢告狀,抽抽搭搭道:“還好。”


  陸毓非常平靜,甚至自己覺得怒氣都沒了。倒來吃的茶水,到底稍微放了一下的,隻是臉上皮膚何等嬌嫩?一幅熱水潑上去……淡淡的說了句:“放心吧,別說不會留疤,便是真留了疤痕,我也不放心上。”


  陸安泰與兒子對望一眼,道:“綠蠟去將那匣子南海珍珠找出來,府裏還有清涼膏麽?要是沒了,去太醫院要些。好孩子,回去等好好擦藥,等傷好了,將珍珠磨粉敷麵,不會有事的。”頓了頓,“禮人送穆姑娘回府,毓哥兒,同我一道去見你娘。”


  陸毓低頭極溫柔的看了穆雲舒一眼,這才推著輪椅出門。


  柯妃也在哭,卻並非嚎啕大哭。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我生的好兒子,人家好歹是有了媳婦才忘了娘。這還沒過門就先不管我了。那丫頭倒茶燙著我了,也不問問,就顧著那邊。當年他手上燙個小泡,我可心疼了幾個月。”


  陸睿半跪在柯妃麵前,愁眉苦臉道:“娘還疼麽?孩兒這便去叫太醫過來。”


  柯夫人陪著姐姐掉淚,心疼得不行,哭道:“姐姐這輩子何嚐吃過這種苦,要是留痕了怎麽了得。”


  陸淵茫然坐在凳子上,他也是過年過節才回京,那知居然發生這種事。看見陸安泰和陸毓一起來了,鬆了口氣站起來叫道:“爹,大哥。”


  柯妃見到丈夫,登時委屈的趴在小幾上哭出聲來。柯夫人站起來擦擦眼角:“殿下,這……”


  “柯雪,而今蘇太君病重在床,你不趕緊回家侍奉婆母,來端本宮做甚?”


  柯夫人嚅囁兩下,話便說不出口。陸安泰板著臉:“來人啊,送康嘉侯夫人回府。”


  柯妃抬起頭來,也忘記哭了,小聲道:“殿下,妹妹她……”


  “送康嘉侯夫人和蘇二娘回府!”陸安泰脾氣溫和,板著臉沉聲已是大發脾氣的跡象,柯妃不敢再說。原還想著姨父好脾氣,仗著撒個嬌的蘇文苑更是不敢稍動,隻得和柯夫人一道被送了出去。


  陸安泰又吩咐道:“打盆冷水來。綠蠟,將太子妃的手洗幹淨。”


  柯妃退縮了一下,柔聲道:“殿下,我手燙著了,還疼呢。這麽折騰,留疤了怎生了得。”


  陸安泰笑笑:“燙著了放冷水裏就不疼了。別說有清涼膏不會留疤,便是真留了疤痕,我也不放心上。”和兒子一模一樣的話語,卻帶了一絲譏諷。


  柯妃無可奈何的看著冷水,還想撒嬌,見陸安泰麵無表情,隻得將手放水中,任由綠蠟輕輕衝去膏藥。塗得滿滿當當的黑色藥膏退去,雪白嬌嫩的肌膚,毫無瑕疵。倒是柯妃麵皮一紅,柔聲道:“清涼膏不愧是宮中秘藥,效果真好。”


  陸安泰長長的歎口氣,道:“都退下吧。毓哥兒,你在門口候著。”柯妃微微後怕,陸安泰講究人前訓子人後教妻,讓所有的人退下,必定是要教訓她的。


  搶先抽泣一聲:“殿下,我今日也是氣著了,穆小姑娘倒茶時燙著我一下,我一痛掀起茶杯,結果燙她臉上了。小姑娘不要緊吧?我是傷心,這人還沒過門,毓哥兒見著就隻顧一個……”


  陸安泰滑著輪椅到柯妃麵前,道:“穆小姑娘個子不高的,好歹也就比我坐著高一點吧,給你倒茶,位置也就是這。丹娘,來試試。”


  柯妃,“?”


  “把茶杯掀我額頭上。左邊。”


  柯妃,“……”


  陸安泰看柯妃右手不自覺的動了一下,模擬掀茶杯。陰鬱的轉過頭去,看著門外,口中道:“穆姑娘是跪在你麵前,你端起茶杯砸下去的。”


  柯妃局促的動動身子,倒不是很羞愧,反正陸安泰比她聰明。走到陸安泰麵前依偎著:“我就是氣壞了,那丫頭,就是欺負我笨。我說一句,她頂十句,好像也沒壞話,卻句句氣人。分明是欺負我。”


  “哦,你們說什麽了?”


  柯妃一時也編不出其他語言,含糊道:“就是告誡她晚後要聽我的話,以前的事情不要老記在心裏。對雪娘,對苑姐兒,都是親戚,要好好的。”漸漸也有點底氣。


  陸安泰稍微一琢磨,笑道:“難道穆姑娘還強著脖子說要打蘇二娘?”直接戳破:“丹娘,你要穆姑娘聽你的話,不然晚後她日子難過。是不是要她說,蘇二娘是妻,她是……有陛下和我的賞賜,想來你還不至於不給封號的?”


  陸安泰笑得很和氣:“毓哥兒已經說了她是太孫嬪,人家小姑娘自然不肯應下。又不好直接駁斥你,就拿話含糊著。你生氣了,要她跪下。一開始你也沒想過要她毀容,可是後來一想呢,有機會,丫頭毀了容自然沒法子和蘇二娘爭。我總不會休妻,毓哥兒也不能為了媳婦殺了娘,還不是不了了之。於是拿起滾茶就砸下去了。是不是?”


  柯妃垂頭喪氣,含淚可憐的望向陸安泰。


  陸安泰苦笑一聲:“總是我太遷就你,你才如此肆無忌憚。”心中沉甸甸的。作為同樣娶了柯家姊妹的連襟,蘇奉,至少比自己清醒。從毓哥兒講述的上輩子來看,蘇奉也已經對柯夫人多加限製。若不是有個身為太後的姐姐,一個身為皇後的女兒,柯夫人少不得家廟修行。便是這輩子,蘇奉也已經開始看管柯夫人了。倒是自己,臨死前諄諄教導長子侍奉娘親,她天真無邪,要多加體諒。結果……這輩子,還再度要兒子繼續照顧……


  心中疲乏得厲害,“丹娘。別鬧了。”


  柯妃柔聲道:“殿下,毓哥兒喜歡小姑娘,我也不說什麽了。憑她的出身,給毓哥兒做側室還委屈了麽?”


  “你的出身,做太子妃委屈麽?如何還要這要那?”


  柯妃刷的一下滿臉通紅,尷尬異常,二十年來,陸安泰從未說過這般重話。這一打岔,剩下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陸安泰問:“丹娘,你嫁我也二十年了。捫心自問,我待你如何?你心疼娘家,我也知道。我給柯家錢財,給柯家撐腰,連柯翰打人至殘,我都給他減罪抹平。你別說話,說是那人先動手,當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我錯了,不該什麽都遷就你……丹娘,這幾十年,我遷就你,可你也不曾違逆過我的意思。為何蘇二娘,我三番五次說了不喜,毓哥兒也不喜,你為何這般固執。”這是陸安泰真心不明白的事。


  柯妃淚水是真落下來了,道:“殿下,苑姐兒是我從小到大看得媳婦呀。這突然的,不是我耽誤了她麽?毓哥兒往年瞧著待苑姐兒也好好的,去年突然就……你看苑姐兒這幾個月,瘦的人都飄了。你以前也心疼她的呀。”


  “所以?毓哥兒是你的親生兒子,他高興不比蘇二娘高興來得重要?你隻覺得毓哥兒跟你不親——他自幼擔當起外務,本來該我做的啊,自然比不得……”


  “睿哥兒陪你吃酒賞花,毓哥兒在外征戰,一身傷痛。睿哥兒給你孝敬小玩意,說笑遊戲,毓哥兒熬夜處理朝政。丹娘,你想過麽?這些,本都該是我去做的啊。因為毓哥兒擔當了,我才在府休息,你太子妃的責任,大半是我替了。丹娘,是毓哥兒的辛苦,才有你舒適的生活……”


  陸安泰哽咽了,前世連他也沒十分注意到,正是陸毓的拚命,才有了自家其樂融融,柯妃的短處才被掩蓋。多少年夫妻相得,父慈子孝,悠閑安穩。其實都是建立長子稚嫩的肩膀上。溫柔的拍著妻子肩膀,柔聲勸誡:“丹娘,若不是毓哥兒——當年我,我差不多是廢人了——若不是毓哥兒,現在的皇太子就該是老四老五老九,哪裏還有……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便是你什麽不管。一樣是皇太後,榮華富貴還少得了麽?柯家,陛下最恨外戚專權,連許家都自請歸鄉了,你還指望柯家連出幾代皇後,共享天下麽?”


  柯妃委屈的看了陸安泰一眼,兒子親與不親,差別大了。自己也沒想過什麽共享天下,可柯家兄弟兩人,統共才一個孩子,自己不幫扶著,幾十年後京城還有柯家立足之地麽?還有蘇文苑,從小當兒媳養大,這麽大了丟手,讓人怎麽過得去。


  陸安泰看柯妃依然柔媚還帶點楚楚可憐的麵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心中隻如壓了一塊大石頭,又是氣,又是鬱悶,又是心疼兒子以前不知怎麽吐血呢。板起臉:“你啊,也心疼心疼毓哥兒。穆小姑娘是我定的兒媳,這事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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