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教徒
連續兩日,陸毓都帶著穆雲舒出門去。長安街,金縷街。
“寶多多院堪稱大俗大雅,你瞧這銀製滴水更漏,整時還有小人出來敲鑼呢。”
“三成坊,原來是主人自稱夢中見仙人織造,隻學得了三成手藝,故名三成坊。便是三成,也是京中第一流了。”
“我還買了消夜圖,不過這個天不好去院子玩,晚上咱們自己玩吧。”
“這是花木匠的小船,可以把帆升起來,放水裏……”聽見孫嬤嬤一聲咳嗽,穆雲舒才收斂一點。“擺著也是好看的。”
衣裳首飾不說了,自然也是喜歡的。穆雲舒在外盡量擺出大姑娘的樣子,可關上門,可到底還是隻得十三歲,心性貪玩。在玩具店流連忘返,若不是怕人說,怕搬回來的就不止這十來樣了。還是裝模作樣去書坊,可瞧陸毓似笑非笑的模樣,總覺得加倍不好意思。
“姑娘啊。”
“殿下說女師就來了,讓我這兩日好好玩呢。”穆雲舒諂媚的拉著奶娘,“就明日一天了。殿下說女師來了我定然沒空耍了呢。”
孫嬤嬤如何經得起姑娘撒嬌,還有皇太孫的令箭,無能為力的望向鄒嬤嬤。鄒嬤嬤微微一笑:“也是,明日隨你怎麽玩,後日可要下狠心學了。”
孫嬤嬤看鄒嬤嬤使個眼色,便知道又有話要對姑娘講。拉著興奮的孫月嘉禾,帶上小敏小玉出門去。
鄒嬤嬤在小凳子上坐下,問:“姑娘可開心?”
穆雲舒收起孩子氣的模樣,也收斂的笑容,一本正經道:“自然是開心的。”
“眼瞧著就是臘月十五,再過幾日便是過年了,姑娘回不回穆家,該怎麽說怎麽做,心裏有底沒?”
穆雲舒低頭,慢慢道:“家,自然是要回的……若沒陛下召見之事,我得回去。說到底,我還得從穆府出嫁呢。既然過去了,賭氣兩敗俱傷,犯不著。有了陛下召見的事,我更得回去,不能讓人說我輕狂。”
鄒嬤嬤露出一點讚許的神色,道:“這便是了,兩敗俱傷,那是走投無路的人才做。有活路還這麽著,就是傻了。”說是這麽說,可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轉不過這個彎。“陛下雖沒明著下令,可皇太孫是明明白白,要姑娘做太孫嬪的。隻是而今不能外傳。”
“是。”
“回家,若是爹娘姐弟,都要來沾姑娘的光呢?”
“……能沾的就沾,可不能沾的,我也沒法子。”穆雲舒壓抑道,臉上陰雲密布,“我而今身份未定,穆家若因為皇太孫的青睞,能走出一條大路,我可不會攔著。便是,姐姐。”閉上眼睛,胸口起伏幾下,被陷害,被罵,被關押,死也要抬過去……一句明明到口的“一損具順一榮俱榮”便說不出口。
鄒嬤嬤微微歎息,順順氣:“姑娘可惜了。”
穆雲舒睜開眼睛,“恩?”
“老實說,穆家,男人靠不住。倒是你和大姑娘,有點狠勁,靈機應變也不差。莫說別的,就是七月的事,你姐姐害你失敗,可該哭就哭,能推就推,拿準了老夫人軟肋,把死話說活,這也是本事。見事不妙,立即認錯,該跪就跪,該求就求,還得把話敲定你頭上,應變力也不差。便是有老爺偏心,她也能找出讓老爺偏心的借口啊。女人家,軟著比硬著好,淚水比怒火好。”
“大姑娘本來就心思不正,跟著爹娘在囊哈爾衛,千嬌百寵。往來人群,下屬同僚,外族客商,哪個不把穆家,把她當祖宗似的。她又得了老夫人歡心,連親娘也要退讓一舍。養得滿身驕嬌二氣,目下無人,飛揚跋扈。連自己妹子也容不下。在京城吃了大虧,才曉得厲害。”
“姑娘也是,驕傲嬌縱。”
穆雲舒瞪大眼睛:“我?”
“姑娘覺得冤枉?”鄒嬤嬤冷笑一聲,“這話我是早想說了。隻是一來,往常是老夫人鎮日責罵,我須得給你好話,平衡一二。來了公主府又是寄人籬下,你自覺謙卑,我也不好開口。而今姑娘身份不一樣,老婆子反而可以直說了。”
“姑娘是否覺得,你待孫虎家的誠心誠意,待月兒如同姐妹,對我也尊重。從不打罵人。又從不貪心,苦也吃得。何嚐有什麽嬌氣驕縱的。可姑娘啊,你瞧那小玉,麵對你我何嚐不是低眉順眼,哪想她心底傲慢?你姐姐在外也笑語盈盈,奉承說笑,哪裏看得出不對?你的驕嬌二氣,不過是比她們更隱蔽些。”
“人當有傲骨,可若是一個不慎成了傲慢,便糟了。姑娘寧死寧出家,也不願低頭認錯。不說明智不明智,就當是傲骨吧。可麵對爹娘,冷冰冰看著——我就知道你們要犧牲我,這就是過頭。你也該拉下麵子,哭得天昏地暗,柔弱無依,棲棲遑遑。便是認了,也讓老爺夫人心存內疚,讓外人說不出你一個字。站足了理,再說什麽才有底氣。你呢,反正你們偏心姐姐,我才不哭……本是十分理由,就因為對爹娘幾句硬話,變成隻有七分。你不是驕傲是什麽?而今姑娘好了,說到家裏要沾光,姐姐要沾光,便是心裏明白,氣卻順不過來。不是驕傲,又是什麽?”
“大姑娘是要人都圍著她轉,嬌縱。你呢,是不圍著我的,我就不管了,自顧自活得自在,也是嬌縱。做了媳婦,公婆在上,小姑在下,妯娌在側,哪個是知根知底一道長大的?不小心伺候,溫婉拉攏,也不管不顧去?還要整頓家務,夫唱婦和,教育子女。既然生為女兒,就得有本事調劑圓場,麵麵俱到。姑娘不是想不到,隻是嬌縱異常,不肯下功夫,是也不是?”
穆雲舒手都捏緊了,好一陣,才艱難的點頭。
鄒嬤嬤苦口婆心勸道:“還不要說你念書刺繡,不喜歡就不願努力,偷奸耍滑。頭麵首飾你不爭,吃食用具你不挑,一是無奈,二是心思開闊,三,也是懶得去爭。可人活在世,該爭的,還得去掙。”
穆雲舒咬著牙,停了一陣才道:“奶奶……”
鄒嬤嬤哽了一下:“……那是特例。若為這一個,對旁人也懶得用心,便成你的借口了。不必再想她,隻想想你晚後。”
鄒嬤嬤挺直了腰,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晚後總是禦極的,那些妃子貴人,昭儀婕妤,那個是好相與的?皇後還能丟手?姑娘方才皺皺鼻子是何意?殿下十九歲了,兩年後都二十一了。”
“姑娘。”鄒嬤嬤正色道,“一生一世一雙人,哪個女人做小姑娘時沒這念頭,可別說皇家,便是尋常人家,也不多見。你要心底存著這個念頭,那可比驕嬌還糟些啊。”
穆雲舒也挺起脊背來,努力露出一點我很懂的神氣來,點頭道:“我明白的。”
鄒嬤嬤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明白什麽?皇太孫之母,可是蘇二娘的嫡親姨母,你自己想想,得怎麽委屈柔婉,才掰得過來?那才叫難呢。這大過年的,你給家人買了禮物沒?太子妃,一家子禮物備了沒?收不收,是他們的事。”
穆雲舒終於露出點驕傲的神氣,道:“這我可想到的,今日,穆家所有人,殿下的父母弟弟,所有人,我都買了東西的。要去了,也不空著手,不在昂貴,總是一片心意。”雖然都是陸毓掏錢。“還有回家的事,我嬤嬤麵前委屈罷了……不,多謝嬤嬤提醒,我,該改的改,該,柔婉的……放心。”
鄒嬤嬤也終於鬆了口氣,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