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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阿瞞

  花半裏而今熱鬧非常,太子賞了禮物來。


  “東珠頭麵一套,綠寶孔雀開屏大發梳一把,南珠耳環一對,天府綢、冰淩羅、緙絲、雲夢綢各色絲緞共計十匹,汝窯花瓶一對。”穆雲舒和鄒嬤嬤盤點太子送來的禮物,看看旁邊羨慕的孫月,笑著拍拍手,“月兒,殿下賞的衣料不好給你,我出錢讓奶娘給你做一套好的去。”


  “不可慣著她去。”孫嬤嬤急忙擺手。將兩眼放光的孫月推了出去,自己安安靜靜的坐到一邊。


  穆雲舒放下衣料,坐到孫嬤嬤身邊,撒嬌道,“奶娘,今日我得了賞,奶娘倒像是不高興的模樣?”


  孫嬤嬤握著穆雲舒的手笑道:“姑娘,我那裏不高興,我歡喜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隻是……”歎口氣,“我常想著,我不過奶了你幾日,瞧著你出息了都這麽歡喜,你娘生你一場,必然也是歡喜的。”


  穆雲舒笑笑,“娘派人來找奶娘了?”


  孫嬤嬤帶點小心的看向穆雲舒,“姑娘,老婆子糊塗,若說錯了你莫生氣。夫人呢,在娘家做姑娘時就是個沒脾氣的,出嫁了,婆母嚴,又有幾個孩子,對你,欠缺了些,她自己也懺悔。遇大事沒個主見……我就想著,當年你離家,她頂著婆母的罵送了你幾裏路,抱著哭了又哭,千叮嚀萬囑咐的樣子。姑娘,做了媳婦生不由己,沒得為了女兒忤逆婆母的。姑娘,我知道你心裏苦。我瞧著夫人病歪歪的模樣,心底也不是個滋味。說到底,當年也是你姥姥,還有夫人拚著才保下你……”


  “娘病了?”穆雲舒微微偏頭。


  “瞧著麵色黃黃的,也瘦了。拉著我哭得說不出話。”孫嬤嬤歎口氣,“我奶大的孩子,我疼你。當初,我可不要跳著和他們拚命去。可瞧著你娘的模樣,又真不是個滋味。”


  穆雲舒黯然看著窗外,“娘……娘,要見我麽?”


  孫嬤嬤握握手,“這幾個月,穆家已經派人來了三四次。怕你傷心,沒讓進。”


  “是太孫殿下的意思吧。”穆雲舒漠然道,有點生氣,有點感激,有點高興。“娘還惦記著我麽……我打量這些日子都沒人來,是,不管了呢。”突然臉上露出一種狠厲的神色,“罷了,怎麽可能不來見我?而今照拂我的是什麽人,爹隻怕拚著命也要湊過來。”


  穆雲舒脫開孫嬤嬤的手,站起來冷冷道,“若不是皇太孫看著我,爹豈會派人來一次又一次。”


  賭氣出門去。


  花半裏小溪邊幾株茶花開得極好,花朵碩大,顏色嬌豔,花瓣微皺如宮裝裙擺。臨水顧影,分外妖嬈。穆雲舒咬牙站在花前,又是氣惱,卻又放心不下。


  陸毓踏進花半裏,便看見他的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樹下,新做的銀泥裙正與朵朵茶花相對,美麗如畫。可女孩子臉上卻是不高興的。


  “怎麽了。”


  穆雲舒還記得兩天前陸毓氣咻咻的模樣,對這個掌控自己命運的男子總有幾分怕幾分親近,“無事……”停了一陣,才問,“我娘派人來見過我麽?”


  陸毓若無其事拉下花枝,折下一朵深紅茶花,插在穆雲舒鬢發上,“無非就是哭哭啼啼,你受了大公主眷顧,怎麽可以不拉扯家裏一把。我瞧著煩,讓人直接擋回去了。”


  穆雲舒偏頭摸一下花朵,而今心思漸漸平息。


  依戀,又傷心。


  對娘,是孩童天生都愛的。當初在鄉下,扳著手指數啊數,等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感情不如和奶娘深,卻依然惦記著,思慕著。


  可是,哪怕穆老夫人的打罵,都沒有閔夫人那時的眼淚傷人。哭哭啼啼……閔夫人不敢和婆母和丈夫分辨一句。隻是一味看著女兒,要女兒應下——明明你點頭,我們就可以皆大歡喜,你為何這麽忤逆不孝,我知道你委屈,你為何不肯體諒娘親,讓我這麽難過……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理所當然,那樣的柔弱可憐……”


  穆雲舒笑了笑,“也是爹的意思吧。”


  陸毓笑了,穆宗才智平平,心性差,又貪圖安逸,從頭到尾都自己都沒努力過什麽。


  “自然是你爹,又罵又凶的怪別人。當初做決定的都是他,自家內宅都管不好的也是他,如今他罵起人來,倒似乎全然清白了——一點兒擔當都沒有。”


  “你爹啊,自身才幹不足,又在囊哈爾衛舒舒服服待久了,整日就巴望著有人能提他一把,給他找個位置,權利大、責任小、輕鬆,良好舒適的再過幾十年。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到處跑動,拉關係。可以不要良心,也不要臉皮。”


  “哼,要我照拂著,未必做不到,可我為何要照拂他?他對你好麽?晚後你嫁了我,這是非分明是頂頂要緊的,若因為瞧著可憐,那是你爹,就給他要官要爵位,那是斷斷不行的。”


  又添一句,“陛下最恨外戚弄權,你晚後自己要吃穿玩樂都不打緊,但不可老想著娘家該如何沾光。便是我娘,也沒敢怎麽鬧著要娘家如何。我為人可比我爹凶多了,你要乖。”


  穆雲舒莫名其妙,我根本就沒想過給他要官要爵位,想到大輝對外戚的壓製——外戚。不由得臉上有些發燙,微微低著頭,“我才不會呢,我隻是……我不要官也不要其他的,就是想起,偶爾見見罷了。其實,我家還是有人肯講道理,願意犧牲自己利益,給我求情。哪怕最後沒能成,但他畢竟隻是兒子,怎麽爭得過爹娘奶奶呢。我來公主府,也就他真心笑著,為我高興的……就見見,不要官,行麽?”


  陸毓低頭道:“想見哥哥?想見就見吧。”摸摸穆雲舒頭發,“可憐見的,被欺負慘了,有個沒欺負你的,就覺得他好得不得了了。你看我,我怎麽照顧我弟弟妹妹的?我爺爺要打罵人的時候,我怎麽護著他們的?你哥……哼,晚後昭璃哥哥護著你。”


  妒忌的撇撇嘴,上輩子這輩子,穆徽都沒能保護穆雲舒一星半點,實際上,上輩子為了自己前程,還不是默認了穆宗的做法。可就是有個血緣在,這輩子,才十七八,還有點血性的穆徽,就幫忙說了那麽一兩句話,都沒起到作用,都還是讓雲舒惦記不已。心頭也是可憐女孩兒一輩子沒享受過親情嗬護。認命的歎口氣,“而今有我在,又有陛下和太子的賞賜,誰敢再欺負你,你記下他名字,自有我給你出氣。”


  穆雲舒笑笑,“多謝殿下。前些日子是真不想見。現今倒也不氣了,隻是想問問我爹……”眼神一暗,問什麽?要問的太多了,“罷了,我也想過,十個指頭還有長有短,大姐姐在他們身邊長大,我是比不得。可,可到底小指頭也隻是短一截,沒得砍了它的道理……我,我。”


  陸毓輕輕握住穆雲舒的手,“雲舒,我心疼你。”


  穆雲舒低下頭,這心疼來得莫名其妙,她總是不太敢接。又不能不知好歹,“我想著,娘還是心疼我的。拗不過奶奶。就不知奶奶,為何如此厭惡忌諱我。便是我衝撞她,也這麽多年,沒事,大師也說了……”


  陸毓一笑,彎下腰在穆雲舒耳邊輕輕問,“雲舒,我問你,你曾讓鄒嬤嬤打聽長河之戰,為何?”


  穆雲舒微微一愣,“……你不說我都快忘了。”


  陸毓哭笑不得,“你。”


  穆雲舒突然就輕鬆起來,“這幾個月過得好,自持有了公主庇護,也不怎麽想以前的糟心事。”仰起頭跟著陸毓慢慢走,“長河之戰,長河之戰,我當時,怎麽想得來著。”


  陸毓哈哈大笑,“乖乖,我辛辛苦苦幫你跑腿,你倒自己忘了。”


  “才沒有!”穆雲舒呶了一下嘴,“我想。”可是那話太不合適,覷了陸毓一眼,還是沒開口。


  陸毓順手拉過她一起走,低聲道,“雲舒,晚後想到什麽,隻管告訴我。你也要多想。”


  走了幾步,聲音壓得更低,“以前有個女子,父親雄才大略,母親才明絕異,深明大義,心中丘壑不輸男子。按說她也該是叱吒風雲的人。隻是她年紀尚幼,父母,因為某種緣故,嗯。母親願她一生隻如尋常女子,細碎繁瑣的,或者還過得好些。反而將她往小處教。後來母親也覺得不對,可惜那是已身染重病,來不及……然後,父親變得多疑暴躁,為她又不能太出風頭,每日隻做乖巧溫順的小女兒,安撫父親,保護弟妹。後來,她的夫婿,兒子又陸陸續續出事,她漸漸,真的隻能看見井口的天空了。便是後來,想改,卻已無能為力。”


  “你晚後是要與我在一起的,遇事多想想,便是錯了也不打緊。”陸毓歎口氣,“我是跟著陛下長大的,對傻乎乎的人最是討厭。你遇到什麽,不要躲,萬事有我替你撐腰呢。”


  穆雲舒看什麽似得看著陸毓,這麽明顯還——有個女子?

  穆雲舒任由陸毓拉著。微微偏著頭思索,“長河之戰,長河之戰……”聲音漸漸就低下去,走了一陣才抬起頭來,“我覺得,奶奶對我,不隻是衝撞了……我奶奶。”


  穆雲舒皺著眉頭,眼睛雖然盯著路,卻像在看更遠的地方,“住了大半年,我發現,奶奶。”頓了一下,艱難的道,“還有爹,都是一個脾氣。越是錯了,越是趾高氣昂掩蓋心虛。”搖搖頭,也不止一次,“我也說不出來。奶奶一生,順遂如意。不如意者大致有二,一是長河之戰,二是,爺爺納了妾侍。要我是庶子生的——不可能倒給我捧上嫡女去,再瞧瞧爹娘,想來不是因為後一個。”長歎一聲,“殿下,我自作聰明,你不要笑我。”


  陸毓停住,站到穆雲舒麵前,“本來就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你又沒線索又沒人手,已經很好了。”前世自己也沒活過幾個月,又是病又是國事,穆家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這輩子,自然要好好翻查翻查。妻子能與自己思路一致,是很令人愉快的。


  “乖雲舒,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你不要生氣,晚後你做什麽我都給你撐腰,好不好?”


  穆雲舒有些莫名其妙,點點頭,“好。”


  陸毓這才高興了點,兩人說著跨過門欄,穆雲舒這才驚訝發現,“遲飛哥哥?”


  竟然已經到了林北書房,林北還是一身青衣,坐著也不起來,嘴裏唱喏,“給皇太孫殿下稽首了。”


  陸毓哈哈大笑,“來來來,真稽首一個給我瞧瞧。”


  和穆雲舒一起坐下,示意穆雲舒給林北添茶,“遲飛真不滿意?”


  林北撇撇嘴,“奸詐。”其實林北靜下心來一想,就憑建平帝和怡和公主的脾氣,他也是不可能出使西域的。但,林北狠狠的瞪了陸毓一眼,為了讓自己幫忙說話,張口就是自己最心心戀戀的西域,等事情下來了再慢慢講道理。“多謝表弟幫我,還有那三十神威軍。你就是,奸詐。”


  “好說好說,你我兄弟一場。”陸毓笑嘻嘻的將茶飲盡。“去高句麗也得冰雪融化,遲飛也需加緊,別的不說,騎馬總得練好。”


  林北笑笑道,“我知道,我已經派人去使臣館,找個熟手來。”看了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穆雲舒一眼,“徒兒啊,你仔細些,此人小名檀奴,卻分明是阿瞞,自己多留個心眼。”


  穆雲舒點點頭,“殿下上馬橫槊,下馬談論,雄武之姿,無愧此名。”


  林北眼睛都瞪大了,險些站起來,指著穆雲舒氣得發笑,“你這個胳膊往外拐的,女生外向,古人誠不欺我。”氣咻咻的轉過身去,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陸毓早就笑得前俯後仰,親昵的拉過穆雲舒,“真乖。”


  林北轉過頭來,正正臉色,“昭璃,還是仔細些。太親密了,別人隻道雲舒不好。”


  陸毓微微一愣,旋即放開,上輩子兩人都是夫妻,總覺得不妨礙……“表兄說得是。”


  注1:曹操,小名阿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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