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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箋

  穆雲舒自己調和漿糊顏料,裁剪紙張,準備畫筆。畢竟年紀還小,又沒受過係統訓練,筆力繪畫不足,難的就不做了,穆雲舒看著外麵的長著嫩葉的大樹,心中難免有點遺憾,“若我繪畫好些,便做柳葉箋,又對應季節,又對應情景。不過難得這麽好的材料,且把純色,暈色都試試。”自得其樂的高興起來。


  小火爐點起,穆雲舒和孫月拿了板栗在火邊偎著。孫月自幼陪著穆雲舒長大,嬉鬧慣了。


  “姑娘,京城當真了不得喲,你瞧著板栗,都比我們慈縣大些。“孫月比劃著,“我去街上,哎喲,好多吃得玩的,眼睛都看不過來,數也數不清,還說是條普通街道。那熱鬧的大街得是什麽樣子,趕明兒帶我去瞧瞧成麽。”


  孫嬤嬤趕出來便要打孫月,孫月耳尖,早聽見她娘的腳步便溜出門了,孫嬤嬤氣得跑門口罵幾句,“這是回府了,還當是鄉下哪?纏著姑娘出去玩,姑娘要念書了,幹啥找你哥去。哎喲喲,誰把板栗放姑娘的爐子邊了?”


  “我放的。”穆雲舒趕緊道。


  “啊呀,姑娘,你不是要做花箋麽。板栗爆開可了不得,莫要礙著姑娘。”孫嬤嬤一陣風似得掃了板栗,收拾桌子,弄得幹幹淨淨。


  穆雲舒遺憾的搖搖頭,隻能讓孫升上街買糖炒栗子了,好吃可少了趣味。這邊將材料準備好,開始製花箋。


  熬好淺綠漿水,加入鉛粉與白石脂細末,緩緩攪動,調和勻淨。將高麗蠶繭紙取出夾好,這個紙張不如蜀中好用,但夠硬,經得起折騰。用軟刷沾漿水,均稱的細細刷表麵,待陰幹,再刷裏麵,可惜不會加壓花紋,便隻用素色。又幹了之後,將買來的玉卵反複砑光打磨,使其平滑細膩,緊實光亮。仔細一瞧,有的顏色重了,有的暗了,有的薄了,有的不勻稱,好容易挑出三四張滿意的……


  又將玉版紙裁剪,火爐子上熬著皂角並巴豆油。瞧著油已出,便用碟子盛出來。將白瓷盤盛滿清水,輕輕點一層薄薄油在水麵,再將顏料點綴油上,畫筆引導,形成雲霞,鳥羽,樹葉等色彩形狀,迅速將紙平鋪一按一抖,染色旋即拿起,晾幹,再砑光打磨。如雲霞暈散,羽毛舒張,要得一張精美可愛,色彩形狀上成的更不容易。技藝精巧者尚有失手,穆雲舒的技巧麽,那完全是靠“失手“才能得到好的……


  “妹妹。”穆繡綾站著笑。


  “姐姐,在門口做什麽呢?快過來坐。”穆雲舒忙放下紙張迎上去。


  “不必倒茶,我隻坐坐便走。”這話卻是對忙著去倒茶的嘉禾說的,穆繡綾十分活潑,笑嘻嘻拉著穆雲舒的手,“妹妹回來,我還沒送喬遷禮呢,隻是我身無恒產,沒什麽好拿出手的。”


  一張繡著蝴蝶的帕子,一個小小的筆架。“這帕子是我自己繡的,不好看,妹妹拿著搽桌子罷。這個猴兒筆架是前幾日上街買的,隻是瞧著有趣,妹妹是風雅人,莫要嫌棄。”


  穆雲舒歡喜的拿起帕子筆架,“我喜歡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嫌棄。”


  穆繡綾站在桌邊看著各種顏料,麵糊,軟筆,紙張,架子……“妹妹自己做花箋呢?”


  穆雲舒拿起幾張得意的,道:“做得不好,姐姐若喜歡,這幾張還勉強能入眼。”


  穆繡綾慢慢搖頭,“不用了,奶奶身子不好,我還得回去服侍,晚後得空,再來瞧妹妹吧。”


  穆雲舒微微一愣,說這姐妹不親熱,明明可以讓下人送的東西卻親自送來。說親熱,這來了才三句話便走,倒像是趕著一般。當即便將帶來的老家土產拿出來,“姐姐寬坐一下,原說明日整理好了送過去,姐姐既然來了,便挑個自己喜歡的吧。“穆繡綾笑著說好,將穆雲舒帶來的各色土產看了一番,說笑一陣,收了禮信,這才告辭。


  穆繡綾邊往回走邊撥弄著香串和帕子,“山月,你瞧妹妹的院子,那門一隔斷,倒跟個外人似的。奶奶可真,忌諱得很呢。”


  山月笑道,“姑娘心善。隻是說這忌諱,哪家老人不這樣呢。要說,姑娘盡了人情,也就罷了,要惹得老太太不開心,二姑娘還小,可姑娘都要說親了,先趕著練繡活,學家務才是要緊的。”


  “是呢。”穆繡綾抿抿嘴,“她自有爹娘疼著,哪裏要我一個做姐姐的操心。你瞧今日做花箋用的,玉版紙,一疊夠買我半月紙墨了。屋裏擺著的信箋筆墨,樣樣都是上等貨。”


  穆雲舒哪知自己在穆繡綾口中落了口實,隻管好生做花箋。足足做了四五日,百裏挑一的,自然是好的。得了鄒嬤嬤稱讚,穆雲舒這才將兩張天水碧箋,兩張暈染流沙箋給穆宗過目。穆宗見碧綠的均稱澄淨,彩色的繁複美麗,雖然比不上名家,也算不錯了,微笑著誇獎兩句。


  穆雲舒又拿出幾疊紙來,“這是女兒挑揀過,也算好的,送給哥哥姐姐玩耍,隻是一點心意。失敗的也可練字,不浪費。”請再給我買些材料回來吧。


  穆宗笑道:“你這孩子,既然你喜歡,便去買吧。隻是你而今技藝不熟,先用一般的紙張做練習吧。花箋不光是染色,還有壓花、砑花、彩繪,光是染色未免單調了,水印砑花女兒家也不好做,還是彩繪好些……你且寫副字,做幅畫,讓爹瞧瞧。”


  “呃。”穆雲硬著頭皮寫了一首絕句,字還有秀才教一教,畫卻全憑自己信手塗抹,沒點章程。穆宗看生澀呆板的字體,實在稱不上好的繪畫,皺眉不語……也知道怪不得女兒,從小就沒人教她。心底不禁有些愧疚,自己又忙於公務,又有子女承歡,隻道遠方的次女有田有地衣食不愁,完全沒考慮到別的……“這字畫,都不行的。可惜花箋都是自己做了,要不,帖子讓爹給你寫。從明日起,每日兩篇大字,我瞧你筆力散漫,非得下苦功夫不可。你姐姐已上了兩年女學,你可請她指點指點——說來到了京城,還得再找一個女學,不然繡姐兒的進度可耽誤了。也罷,為父自會留意,你自需刻苦練習。”


  穆宗滿心期望的送出帖子,次日趙家也派人送了一對兒花瓶做喬遷之喜,禮人不曾前來,也無下文。


  穆宗不免歎息,對閔夫人抱怨道:“當真運氣不好,一送帖子,當日下午便皇太孫遇刺,雖說沒傷著,但禮人隻怕也忙著,沒空理會小孩子。趙家雖然隻是太常寺博士,但在京中人熟地熟。禮人又是太孫心腹,前途不可限量。我等在京中連個門路也沒有,好容易拉上一條線……真真運氣不好。這些日子看來,孩子似乎都不與人親近,雖然十年未見,到底是爹娘,哪有兒女不天生親近父母的。”


  閔夫人勸道:“自幼不養在跟前,又沒教她待人處事。而今她才上京多久?要她會親近人,哄著人,可不是難為小孩子。”


  穆宗歎口氣,“我那裏是怪她,隻是看著趙家也不聯絡了,心底有些急。你記得常常喚她來說說話,十二歲的人,還能在家留幾年呢。若少些什麽,隻管說,我手上銀錢還有些。”


  閔夫人笑道:“老爺自然是疼她的……隻是她也不曾要什麽,便是,丹若苑,也每次都說極好。想來也是比鄉下好些,她便心滿意足了——到是個不貪的。”


  夫妻兩進得門來,見長女穿著新做的綠羅裙,指點裙子上飛舞的蝴蝶:“略略有點風的時候,這蝴蝶簡直和活的一般,京中繡娘的本事當真了不得。”


  “雲姐兒呢?怎麽沒來請安?”穆宗不悅道。


  穆老夫人臉上笑容登時收了,冷冷道:“我不要她來,管你說什麽煞氣消了,煞氣沒消。我看著不高興。”


  穆宗走進兩步賠笑道:“我知道娘心底是疼她們的,隻是,那孩子既然不衝突了,還是該讓她立個規矩,不然傳出去,別人還道我家沒家教,連帶繡姐兒的名聲也不好聽。”


  穆老夫人一拍桌子;“敢情我這做奶奶的,還要陪笑給她方便。她要遠遠在老家,不請安也天經地義,你偏要弄回來膈應我。還連帶我繡姐兒名聲?你給我送走她。”


  穆宗苦笑,丟下女兒十年不管,自己心裏本就過意不去:“京中禦史嘴上可不饒人。太祖說過,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君王不明,則臣子不忠。而今可不一味要子孝弟恭,若我落個不慈的名頭,這官運也到頭了。”再則,穆雲舒而今還有機會結識太孫。


  “那是,連不貞……”穆老夫人撇著嘴一臉輕蔑。


  “娘!”穆宗大喝一聲,打斷穆老夫人的話。偏偏頭對妻女道:“都出去。”


  穆老夫人多年沒被人吼過了,若麵前不是自己親生兒子,隻怕當時就要打人,梗著脖子氣惱:“怎的?你還教訓起你娘來了?我生你養你,命都不要的保護你,就是等你長大了來教訓我!”


  穆宗趕著上前兩步,跪倒羅漢床前:“兒子哪敢教訓娘,方才是急很了……娘,而今不是囊哈爾衛了,房子也不大,仆役又多是生手,小心隔房有耳。”


  穆老夫人哼了一聲。穆宗又道:“娘如何辛苦養育兒子,兒子都記在心裏。隻是雲姐兒……”穆宗氣惱的揉揉額頭,又是那個道善和尚來了,也不知娘為何如此信任他。好容易上京擺脫了,宏念大師又說了女兒無妨,偏生他又來了京城,瞧著娘的樣子又不對勁了。”宏念大師是又名的高僧,他瞧得總不會錯。雲姐兒煞氣已消了,便是娘瞧著她膈應,行,行,是兒子錯了,晚後不要她來娘麵前晃。隻是,娘,有些話真不能說了,這是京城啊--便是臉色也不能露出來,不然,會給家裏招禍的。”


  穆老夫人板著臉,但穆宗知道,沒有反駁就是應下來,心裏歎口氣。三十多年前的大敗,大半貴女貴婦被辱,但穆老夫人並未失貞。這是掩蓋不了的,當時追兵上來,諸多家眷離散。幾日後太祖帶兵來急救,張蠻子的兵已經分散了,稍微交鋒就一哄而散。很快家眷聚集了大半。披頭散發的,衣衫破爛的,一身青紫的,還有年紀幼小站都站不穩的,精神恍惚的——其實根本瞞不住人。有少許幸運的,衣著整齊,精神還好,站成一堆,有著不自覺的驕傲和自得。穆宗當時才三四歲,記不得了,但他知道,穆老夫人是幸運的那一堆中的,因為她往來的都是最最注重清白,張口貞潔閉口烈婦的人群。因為她一直厭惡光烈皇後。


  但,怎麽可以和皇家相對啊。穆宗真是頭疼。好在親生母子,有事也好說開,穆宗多孝敬幾句,哄幾句,讚美幾句,穆老夫人也就慢慢開心了。“你當我真傻?在外邊我是一句不提,這不是自家人才說兩句麽?”


  “兒子也是怕隔牆有耳,再說繡姐衡哥幾個年紀都小,怕那裏不小心漏了口。說來進京這些日子,天氣也暖和了,娘可要去逛逛,聽聞三成坊的雙麵繡觀音是京城一絕,娘可要去請一副回來?”穆宗賠笑,兩人說說笑笑。大輝爵位雖然沒有實權,但俸祿是相當不錯的,何況當土皇帝這麽多年,穆宗手上還算寬裕,便定下何時去坊上,何時去廟宇燒香。母子又親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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