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金鯉

  黑袍兜帽、骨瘦如柴的金鯉穿行在202道路的樹林間。午後陽光正烈,透過枝葉的縫隙,盡數將熱量投在那劣質的黑色布料上,編織成酷熱難耐的囚籠。


  汗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視線。金鯉伸手擦拭一下眼眶,眉心有幽藍色水滴狀圖案浮現,而後又黯淡消失。


  “沒用……”


  金鯉默歎一聲,放棄了用‘輕浮之樽’降低汗水密度使其迅速蒸發的打算。之前確實有嚐試過這個操作,然而水汽離開後,卻留下了大量白色小鹽晶,粘在皮膚上反而更難受了。


  陽光似乎明亮了許多。金鯉從樹林中穿出,麵前是真砂鎮北麵外緣的一個小湖。


  這湖並不大,但卻有獨到之處,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湖連著的四條溪流,都是自湖而始向外流淌,仿佛這池塘是一隻永不幹涸的酒杯,能夠無中生有,滋潤萬物。


  金鯉對此並不意外,因為他知道湖的底部有一個活躍的泉眼。


  這裏水草肥美,水質清澈,湖亦是深不見底,卻見不到任何水係寶可夢的身影。


  然而並沒有什麽人發覺此處的異常。這湖位於森林的邊緣地帶,遠離202道路的主路,除了極少數從201道路抄近路進入森林的訓練家,就隻有捕魚人會偶爾過來碰碰運氣。


  金鯉走上木製棧橋,水麵倒影出他黝黑的麵龐。他望著湖心的泉眼凸起,深深地吐了口氣。


  二十天前的下午,他聽到父親那一句“讓你哥先去吧”,一言不發,帶著與自己相處最久的鯉魚王,揣著5000p私房錢和幾個捕魚用的精靈球,在深夜毅然逃離了生活十三年的小木屋,想向他們證明自己的訓練家天分。


  十五天前的黃昏,就在這池塘邊,就在這木橋上,他鼓起勇氣向過路的訓練家挑戰,自己的鯉魚王被對方的腕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羞愧與絕望之下,他縱身跳入湖水,卻意外找到了那枚奇特的“水滴”。(注1)


  當夜,他在睡夢中見到了這水滴,得知其真名為“神秘水滴”,為古神“海洋與水脈的化身尼沃嘉昂”所持神器。


  神器對應著一項能力,名為“輕浮之樽”,能夠在一定範圍外改變一片區域內液體的密度。


  當他從睡夢中醒來,便確切感知到那水滴已與自己的靈魂建立了契約,融入了自己的肉體。從此,意識深處便多了一個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呼喚著自己,引誘自己前去西南方向的湖泊,去解除古神的封印。


  出於對古老未知存在的畏懼與忌憚,金鯉反倒是下意識遠離西南方向,北上回到了祝慶市。


  他並不知道“密度”是什麽,隻發現自己能夠一定程度上操控水。於是,為了更好理解那水滴的力量,他在蹭了一堂化學補習班後,買下教材,這才大致理解了‘輕浮之樽’能力的用法。


  原來‘輕浮之樽’的實質是改變液體分子間距,破壞一般意義上的分子間作用力,從而達到改變密度的效果。


  這也就意味著,除了密度以外,‘輕浮之樽’並不能無中生有,憑空產生額外的質量,也不會點石成金,將液體分子轉化成其他東西。


  十二天前,他掏光積蓄租下了泥泥鰍街道18號的三樓套間,為期半個月。之後,他白天去附近的哈特河沿岸聯係遠距離操控,晚上則在房內嚐試精細控製。


  金鯉對能力的掌控愈發熟練,而腦海中聲音卻也愈發惱人。


  五天前,金鯉在哈特河畔如往常一樣練習‘輕浮之樽’,忽然想起了沃爾特,想起了先於自己成為訓練家的哥哥赤鯉,內心一陣煩躁,就像是風暴中的海洋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當他的意識重回清明時,發現自己已經將一小塊水域的密度調至最大,壓扁了一隻倒黴的寶石海星。


  為了救下這隻寶石海星,他慌忙扔出精靈球將其收服,奔向寶可夢中心,花了一小筆錢才將其救下,在回貧民區的路途中,正巧聽到了多姆·席拉米在“寶可夢發燒友俱樂部祝慶分部”剪彩儀式上的演講,怒從心生。


  憤怒灼燒著他的理智,神秘水滴卻又讓他的思維超乎尋常地活躍和清晰。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刺客,借著祝慶市監控係統癱瘓的時機,一路尾隨多姆·席拉米,等待著動手的契機。


  直到晚宴結束,這位神奧聯盟議員走近噴泉水池,甚至支開了隨從,他才戰栗著展開了一次精妙絕倫的遠程狙擊。


  他命令寶石海星凝出水炮,用‘輕浮之樽’將水炮的密度增大,體積縮小成一枚子彈大小,輔以寶石海星的超能力軌跡計算,將多姆·席拉米打入噴泉中,再用‘輕浮之樽’在極限距離處控製著議員頭部、胸膛附近的水分子密度增至極限,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內殺死了他。


  直到這時,金鯉才從憤怒中回過神來。他看向自己的雙手,無法相信那位高權重的官大人就這樣死在了一個漁民家的窮孩子手上。


  我殺人了——他這樣想著,驚慌之餘居然發現了一絲令他自己感到恐懼的興奮。


  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那些邪惡之人,通通該死!

  眉心的水滴圖案愈發明亮,仿佛在熱切回應他的暴虐。


  有奇異的力量以金鯉為核擴散開來,這一刻,他的鯉魚王終於越過天塹,進化成了性情暴躁的暴鯉龍,正符合主人的此刻心境。


  待神秘水滴的力量短暫爆發結束,回到泥泥鰍街道18號的金鯉麵對水盆,看到平靜水麵上倒映的自己,才心中恍然,自己終究是被那“神器”給影響了心性。


  可是,成為殺人犯的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想起了隻留存在幼年記憶中的溫柔母親,想起了任勞任怨沉默寡言的父親,想起了狂妄臭屁卻又對自己體貼入微的兄長。


  “就讓不成器的兒子與弟弟最後再為你們做些事吧……”


  他的眼眶中溢出淚水,在墜地之前即被‘輕浮之樽’壓成了一滴稠密的水珠,正如他在湖底見到的那樣。


  今天清晨,他潛入了剛開市的水市,待采訪的記者退至安全距離,金鯉抬起手,猛然將魚缸底部的水密度調至最大,看到那惡棍的鮮血與腦漿混著清水在自己的眼前綻放。


  頭痛欲裂。


  也罷……這樣就沒有遺憾了,那“尼沃嘉昂”若是想要自己的性命或是什麽,也就隨他去吧。


  他木然地順應神秘水滴的指引,不再返回泥泥鰍街道,一路南行,趕在封城之前踏上了202道路,又命中注定般,回到了這個林間湖泊。


  金鯉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低頭看向已沒有水係寶可夢身影的湖泊,抬腿站上棧橋的欄杆,輕輕一躍,就像十五天前黃昏時那樣。


  幽藍色的水滴印記在眉心閃爍著,湖泊的水分子響應呼喚,在金鯉的腳下聚集,凝成高密度的如冰塊一般的固態。而在固態水之下,大量水分子又彼此分散開來,膨脹蒸騰,密度降至比空氣還要小。在浮力的作用下,水霧托住了固態水與上麵的金鯉,像氫氣球一般,為相對高密度的空氣推動著,浮向高空,飛向西南。


  那是心齊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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