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尼亞坡裏
菜種走到場邊，撲通一聲把自己甩在看台台階上，仰起脖子抓著水瓶就是一頓猛灌。落葉收下徽章已經離開場館，裁判兼助手帶著菜種被打倒的兩隻寶可夢去接受治療，整理對戰場地的工作人員還沒趕來，道館的對戰區域一下子安靜無比。
耿鬼自帶的冷氣buff讓菜種打了個舒服的寒戰，吐出一口濁氣，菜種伸了個懶腰：“謝謝……夏天裏遇見耿鬼也不是那麽可怕了嘛，你看完這場對戰有什麽感想嗎？”
小夢從陰影中現形，早已從洛托姆狀態恢複了回來。這個變身能力似乎有一段時間的冷卻，剛剛變成洛托姆時怎麽也變不回耿鬼，過了大約五分鍾後就能實現了，得虧除了咕咕沒有其他人或寶可夢注意到這邊。
“對戰……很有趣。”小夢整理著語言，發現自己的人類語言詞庫相當貧瘠，“野生寶可夢很難進行這樣的戰鬥，而人類卻能如此激發寶可夢的戰鬥潛力。”
從館主角色漸漸回歸到有童年陰影的少女後，即便與小夢接觸了好幾個小時，菜種仍然對這隻幽靈有一些怯意。
“那麽……需要我幫你留意合適的訓練家嗎？這段時間你可以在道館中和我的寶可夢們一起訓練。”
和菜種之前的計劃一樣。但小夢此刻心中出現了另一種衝動，他低聲輕語著：
“能夠使用人類的語言……”
菜種一時沒有聽清：“哈？”
“有豐富的寶可夢知識，並且能夠指揮寶可夢進行戰鬥……”
菜種沒有再出聲，因為此刻耿鬼的紫色外形已經開始模糊化，明顯正在經曆某種變化。
“最後，能夠作為‘人’在人類的社會中生存下去！”
話音落下，菜種隻覺自己的視覺一陣扭曲，隱約間見到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幹澀地眨了眨眼，待畫麵再次清明時，原先耿鬼的位置卻坐著一個赤身裸體一臉迷茫的小男孩。
“呀——誒？”菜種瞬間漲紅了臉，急忙想回過頭去，視線卻飄忽地移向了小男孩的下半身，驚訝地發現本該有什麽的地方卻是一片平整，就像是商店裏專門用來展示衣服的模特。
“你……你是耿鬼？怎麽變成了人形？”要說菜種也是個奇葩，隻要耿鬼看著失去了幽靈係的特征，畏懼心就大幅下降，甚至還主動上前來觀察搭話，“是不是……缺少了點什麽？”
缺了點什麽？
小夢正熟悉著人類身體的沉重感和恒溫生物的血液循環，聽聞菜種這句話，心跳不由一滯，不受控製般地發問道：“少……少了什麽？”
菜種的臉都紅得要滴出血來了：“就是那個……男孩子有的……尿尿用的東西！”
尿尿？
作為一隻新陳代謝不同於正常人類的幽靈係寶可夢，小夢並沒有反應過來菜種的意思，然而不需要小夢理解，劇烈的頭痛讓小夢瞬間失去了意識，天旋地轉中，如同被摁入了一片無底沼澤。條件反射般地“睜開眼”，什麽也看不見。不，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黑暗，久違的恐懼感再一次在小夢的意識中蔓延，這裏的光景小夢再熟悉不過了，現實中這隻耿鬼不過活了一歲出頭，虛無的禁錮卻已將小夢磨成了長生種的心性。
然而當小夢再一次見到這無邊無際的黑暗時，恐懼感就無法控製般地滋生開來。生來便在牢籠中的人不會害怕失去自由，隻有曾經自由過的人才會知道它的價值。
“哦呀哦呀，你又回來了啊。”黑暗中傳來一個小夢極度不爽的聲音，下意識地，小夢便罵了回去：“哦呀？怎麽不繼續複讀‘你是誰’了？我出去了一陣子你還學會新詞了啊？”
小夢本以為和之前一樣又會是長時間的沉默，不料眼前黑暗一陣扭曲——雖然小夢也不知為何會用扭曲來形容一絲光都沒有的黑暗，一隻身周彌漫著幽藍色瓦斯的鬼斯憑空出現，像是幹淨的黑板上被畫了一片塗鴉，顯得額外突兀。
那鬼斯咧著大嘴，湊到了小夢的視線跟前，聲音帶著戲謔般的不滿：“別這麽大火氣，小朋友，我可是把身體都借給你了，搞砸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應當感謝我並且懇求我再做一份身體出來，而不是像你喜歡的人類小姑娘那樣天真。”
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小夢的意識被詐得暈暈乎乎的。鬼斯飄到視線另一側，發出尖促的一聲怪笑，趕在小夢出聲前繼續說道：“哈！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吾名尼亞坡裏，詭術與幻影之化身。你的身軀所擁有的變形之力，正是我所賦予的能力，名為謊言之柩。若是堅信著謊言，則謊言亦為真理，你能這麽快催眠自己變成人類，著實讓我都忍不住驚歎。”
小夢從之前的憤怒中慢慢冷靜了下來，意識到這是一個弄清自己身體真相的機會。他細細咀嚼著自詡尼亞坡裏的家夥的話，思考著其中有多少真實性。小夢並不認為一名真正的神明會與自己這隻並無特殊的寶可夢一同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詭異空間中，並且還要給自己精心製作一個超凡的身軀，現在又把自己拉過來玩劇情揭秘。
根據一年間同碧洛一同閱讀的大量套路小說的經驗，這種看起來逼格很高而又不展露實際力量的要麽是騙子，要麽是曾經很強然後玩脫現在有求於人的，不管哪種情況，都不能像真神那樣言出法隨，直接掌控別人（小夢的理解），因此，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尼亞坡裏，小夢的第一反應就是懷疑，但確實目前一無所知，至少這家夥吹得還有點譜。
“那麽這位神明大人，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變身的原理啊。”既然沒有直接危險，小夢也就直來直去了，毫不掩飾地表示了自己諷刺的意味。
“無知的寶可夢，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尼亞坡裏的扮相倒是挺像小夢中想象的神，但正如小夢所料，這個所謂的神也就是外強中幹，並沒有直接召喚出什麽製裁之礫秒了自己，反倒是將鬼斯的大臉收了回去，開始解釋起小夢的問題來：
“所謂謊言之柩，就是你現實中的那副身軀，是不定形的、可變的。隻要思考中樞能夠催眠自己，相信能夠成為另一種生物，那麽謊言之柩即可進行形態轉變。不過，既然是謊言，那麽當謊言被拆穿時你作為主體自然是要受到懲罰的。謊言之柩會立即崩解，而在我重塑它的過程中，你的意識就能來這裏陪我聊天啦。”
話音落下，尼亞坡裏突然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大笑，鬼斯的麵孔逐漸扭曲得不可名狀，而在下一瞬間又重新規則化，赫然變成了鬼斯通的樣子。隻見鬼斯通伸出懸浮的雙手，探入了小夢的視野內，簡直就像被人用手插進了眼眶——但小夢並沒有實質性的感覺，待尼亞坡裏將手再次拿到小夢可見的位置時，上麵赫然出現了一個不斷變化著的光團，隱約可見洛托姆和一個小男孩的樣子。
“謔謔，這麽短的時間內你就已經成功變形了兩次。”尼亞坡裏怪笑著，“不過一天時間，你已經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洛托姆，甚至成為一個人類，真是一個多變的生物啊。
瞧吧，你的身軀是我做的，你的內心也充滿著懷疑和不安，甚至你現在的意識，也是在我的力量下才得以保全，來到這個空間的。就是這樣的你，還能再像之前一樣大言不慚地回答‘我是小夢，一隻鬼斯’麽？認清現實吧，小家夥，你不過隻是我的一個玩物，一個用於重返力量巔峰的傀儡，一個……正處於叛逆期的工具。”
小夢的內心此刻確實有些動搖，尼亞坡裏對謊言之柩的說明暫時找不到漏洞，而懷疑對脫離當前的困境好像並沒有什麽幫助。但在改變目前處境之前，仍然有一個關鍵的問題需要得到答案：
“碧洛在哪裏？”
尼亞坡裏似乎沒想到小夢接下來一句話會問這個，明顯愣了一秒才續上之前的瘋狂表情：“那個人類小姑娘？好像是一次不錯的用餐經曆。莫非你對她的骨頭有興趣？”
小夢聞言卻是如釋重負：“是麽……你果然也不過隻是個可憐的囚犯啊。”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波動，小夢無視了尼亞坡裏的瘋狂，開口道：
“我是小夢，現在是一隻耿鬼。”
尼亞坡裏所化身的鬼斯通模樣劇烈震顫起來，似乎在咆哮著什麽，原本手上的光團也如狂風中搖曳的燭光靈的火焰一般飄忽不定，最終化為虛無，小夢的意識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不由生出一絲悲哀：就對自由的渴望而言，尼亞坡裏和自己是能夠找到共同點的。
黑暗再一次扭曲起來，這一次，卻是被愈發明亮的光芒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