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藍瞬之下
七煌醫院
清晨最幹淨的光,帶著暖意一點點鋪進全明病房來,來人捧著茶幾上不知道什麽內容的雜誌,隨手翻著,垂下的目光看似認真,實則他眼角的餘光始終都沒有離開蜷縮在地上的人。
二十來歲的瘦弱身體緊緊縮在地上,比抽搐看起來還要劇烈的顫抖不要命地晃動著,一副自己要把自己抖成碎末的樣子。
事實上,墨言的感覺和被人丟進絞肉機,細細攪了成千上百遍也沒好過多少,他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不停地激發著藍瞬的副作用,不容它有一瞬的放鬆,極盡全力折磨著有膽量妄動它強大力量、貪婪的蠢人。
攪拌還不算,還加了冰,加了從冰川深處凍了萬年的玄冰,四肢被凍結,肌肉被凍結,血液也被凍結,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是一次破冰的自救,然後滾燙心血衝出冰層,在走遍全身前再次被凍結。
有過凍傷經曆的人都知道,血液衝開凍傷的時候,冷熱交融又麻又癢又疼的滋味不好受,墨言此時就深陷如此重複無休止的循環中。
來人的視線被地麵的反光吸引,光潔的地磚裏,墨言掩埋的表情被清楚地映襯出來。他緊緊蹙緊眉頭,額頭深深的褶皺恨不得把眉毛擰成一股,猙獰的表情被小臂擋住了一半,他用胳膊上的肉死死堵在嘴上,一絲縫隙都沒有留下,他小幅度地搖著頭,來人仿佛聽見他在說:
“不要,不要!”
來人像觸電一樣,立即錯開了視線,下意識再一次看了手表,怎麽還不到時間。
他站起來,走近窗口,遠離了墨言的位置,極目遠眺,這裏看見慕辰的方向,穿過萬裏,來人可以看到菲謝特莊園最高的建築,堅強的影子一次次倒在那裏!想到這裏,來人忍不住回頭望去,視線再次投在了苦苦支撐的墨言身上。
來人狠了狠心,眼底終究流出了不應該有的疼惜。
視線裏墨言還像剛才一樣,像要把自己顫碎一樣,不要命地顫抖著。可是悲鳴始終沒有從他的嘴裏溢出來。可是,無數記憶裏的哀嚎交錯著替墨言長鳴在來人的腦海裏。
來人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自己的時代,每一瓶藍瞬都代表一條生命,所以並不普及。多年來,經過改良,它才能漸漸走進逆風的舞台。
更要多虧夜主的身份,和墨言一直以來與眾不同的地位,他才有領取藍瞬的權限。可是,藍瞬是給別人用的,作為夜主,作為夜衛,作為逆風團隊裏的領袖人物,就是要拚命,也該是別人先。偏偏他就是一個身先士卒的。
高家的興盛全賴洞若觀火的才智,傲爺要是知道他兒子這麽傻,不知道會不會覺得不是自己親生的!來人擠出一個苦笑,那孩子還在苦苦支撐,自己還有心情調侃,空氣中早就彌漫開了使人心中酸澀的血腥味。
他的傷口裂開了,兩處貫穿傷,對他們這種人而言不算重,但是想到它們的由來,來人的黑眸閃過狠厲的凶光。
來人沉了臉,逆風的人再低賤,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伸手的。又想到墨言做這些的初衷,來人的火氣正好衝淡了不該有的情緒。
抬手又看了時間,來人拉上了厚重的窗簾,遮擋掉了暖融融的晨曦,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來人覺得墨言的顫抖急促了幾秒鍾,之後又恢複了舊有的節律。
盯著蜷縮的墨言,來人突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目光漸漸被驚喜淹沒。
舊有的節律?他在控製節律?這樣的情況下,他還在有意控製顫抖的節律,借熟悉的規律來消減感知到的痛苦?熟悉了就會慢慢適應,有了規律就可以知道它的開始和結束……
來人情緒複雜地望著地上的孩子,這需要多強大的意誌?而這份意誌的由來……
“言兒……”
來人想說,這裏沒有別人,不需要這樣的偽裝。藍瞬之下,沒有錚錚鐵骨。
可是,來人還來不及說,他就刷地站進了窗簾之後,而墨言也驟然睜開緊閉的眼睛,緊張地盯著門口,門外傳來稀疏的聲響,一名小弟左右倒著腳,搓著手,躊躇地站在門口,敲門的手一會抬起來,一會有落下。
“誰?”
一聲反問,門口小弟猶豫不定的手敲在了門板上,急促的敲門聲鑽進墨言的耳朵,墨言迅速掃視屋內的陳設,除了散落在地上的輸液器針管,來人十分的溫柔,並沒有做其他破壞,可被暴力扯掉的輸液器,尾端的針頭上還有凝固的血漬。這是短時間內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的。
墨言瞥見床頭剩的小半杯水,用一隻手往床頭爬去,另一隻手他不敢從嘴裏抽出來,他怕自己會挨不住此時的痛苦,懦弱地將心底的哀求悲鳴出聲。
一聲敲門聲過後,久久沒有催促的第二聲,墨言卻比剛才更加急切。他並不十分了解門外的這些小弟們,和他相熟的人應該都在藍田風和歐陽強身邊。以殘陽的性子,不用想也是先保證他們的安全,自然把最強的力量安排給他們。但是,墨言知道指望這些懶散慣了的學生們做到令行禁止是不可能的,小文的叮囑恐怕阻止不了他們進來的步伐。
果然,墨言好不容易爬出去一步距離,門外再次傳來聲音。
“誰在哪裏?”
和剛才那聲“誰”是同一個人,他從走廊的一頭快步走來。
“文哥!”
小弟縮回手,很是恭敬地低下了頭。
傅殘陽以一場交鋒從勝利中獲得了更多人的認識和欽佩,而張文也在這場對決中以精湛的身手獲得了紅血會上下的敬意,誰都沒想到一個平日看起來好欺負的人,打起架來竟然如此厲害,著實嚇了很多人一跳。
“墨言哥傳喚?”
“不是……”
小弟臉上寫滿了焦急和無措。
“怎麽了?”
“強哥說聯係不上藍哥和傅哥,左震帶著人正等著……”
“.……強哥說傅哥不在,要不要他帶著左震去找傅哥,讓我來問問墨言的意思?”
張文聞音知雅意,歐陽少爺這是也發現了少爺可能被戰盟扣了,來請示要不要打上門去?歐陽少爺看著粗枝大葉,原來也是個聰明人。
張文想起墨言哥現在的樣子,並不願此時打擾他。藍瞬發作起來,神仙都要脫層皮。可是少爺的安危,不說真出了什麽事,教父大人不會饒過墨言哥這個少爺的第一夜衛,就是墨言哥自己都會自責的。
可是又想到樓下那個小弟的說詞,少爺並不想有人插手,是有什麽其他考量嗎?如果壞了少爺的事,少爺會不會怪罪墨言哥?
張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淡化了墨言哥和少爺的主仆關係?有事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問墨言哥的意思,有這樣想法的人還不隻自己一個。歐陽少爺不也找來了?
“我來問。”
張文再次敲了門,伴隨敲門聲的還有一句呼喚。
“墨言哥,是我。”
等了幾秒,張文推了推門,門紋絲未動。
反鎖了?!
張文始料未及,以墨言的身體狀態根本不需要鎖門,是有什麽不想人知道的事嗎?
“吱!”
門往裏嵌了一條細長的縫隙,病房內的情況一點看不清,隻聽一聲清冷而短暫的吩咐:
“說……”
“少爺被戰盟的人請去了,左震的入會儀式還如期嗎?”
門內安靜了很久,才有一聲更清冷的聲音傳出來:
“如期!”
但是,這不是墨言哥聲音。
張文睜大了眼睛,還來不及驚呼,一雙攝人的眸子帶著警告的意味陡然出現在縫隙裏,和張文來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對視。
張文刷地低下頭,強大的威壓之下,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
門就在他的驚恐中再度關閉。
張文立即揮退了圍著的紅血會的人,自己守在門外。
屋內,墨言雙手撐地,掙紮著要起來,來人回身就見他努力折騰著不堪一擊的虛弱身體,搖搖晃晃還真讓他直起了上身。
來人疾行幾步,照著他的後心就是狠狠一腳。
墨言像破敗的布娃娃一樣輕飄飄地跌回地麵。
“師父……”
沙啞的呼喊從麵朝地麵的人嘴裏急切地傳出來,像是用砂紙剮在來人的心上。
墨言翻過身來,仰麵盯著天花板,幹淨的地麵他感受不到一絲潮濕,他以為他會大汗淋漓,可霸道的藍瞬,剝奪了他流汗的資格。而身體裏的水分卻被蒸幹了,口渴像另一條大蛇將他生生吞噬。
墨言無力地躺在那裏,祈求而擔憂對來人說:“少爺……”
“就你現在的樣子,就算去了能幹什麽?”
來人蹲下來,暴躁地扯開墨言的上衣,瞅準他肩頭的傷,眉頭都沒皺一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手指粗細的鐵簽子就狠狠往下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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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本周更文!不知不覺已經200章了。《成住壞空》也有60章了,一周一章的話,其實也有不短的時間了,希望最終我可以給他,他期望的歸宿。墨言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