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倍代價
傅天點了墨言的名,卻沒有馬上處置他,曬他自己跪著,徑自同傅殘陽說話。
“我不是來責怪你的,可以讓醫生給你看看傷了嗎?”,傅天示意被傅殘陽拒絕窘迫站著的醫生繼續。
傅殘陽沒再閃躲,由著醫生在傷處捏捏按按,汗水打濕剛換的幹衣服也僅僅是抿嘴,握拳強忍著。
蹙起眉頭,傅天湊到傅殘陽身邊,把兒子的拳頭包裹進自己寬大的手掌,冰冷的小手被溫暖起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辰學院的風水是不是和我的殘陽犯衝,第一天回去就掛彩回來。”
骨裂這種傷不是大病,可骨頭和骨頭之間一鈍一鈍的摩擦痛,就像兩把骨鋸刺啦刺啦地磨,又像尖刀插進骨髓不停地攪,著實折磨人。所有的傷痛裏,骨痛烈如濁酒,犀利而凝重,催人淚下。為了準確地判斷病情,醫生毫無疼惜,傅殘陽沒有搭腔,全部的心神都在阻止疼出的淚水和自己軟弱的表現。
“二十幾個人就打不過了?要不要爸爸給你找個師傅,補習一下,學好後我們一定能贏回來。”
傅殘陽別過頭去,不爭氣的淚水還是沾濕了他的臉頰,他不想被他看到。
“爸爸不在乎你在學院惹事,整個慕辰都是我們傅家的,你再鬧又能如何?何況爸爸相信我的殘陽不是那種不懂事的孩子。”
傅殘陽皺眉!
“聽說還有個什麽蒼鷹黨,要不要當他們的會長?我收回,不準你暴露身份的要求。”
……竟然了解的這樣清楚。
“喜歡六朵黑玫瑰的桌子,你盡管坐。在慕辰還沒有我傅天的兒子坐不了的交椅。你要是喜歡再多加一朵又有何妨?”
“夠了!”,不知為何傅殘陽突然暴怒起來,蹭地起身,一腳踹開倒黴的醫生,“父親!您就那麽喜歡監視我!在H市恨不得拿攝像機把我二十四小時都錄下來,別說您沒有。您的影像室裏到底有多少我的錄像?”
傅天啞口無言,是有很多關於殘陽的視頻。可那不是監視。你遠在他鄉,接你,你又不願意回來,爸爸是因為……才讓人錄的視頻帶回來給我,爸爸隻是因為想看你。這樣的原因,讓傅天如何說出口。
“我回來,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為什麽還要監視我,派一個監視我的人。”
傅殘陽刷地一指墨言,“是他嗎?是他連打架的細節都告訴您的嗎?您剛才說的,就像您身臨其境一樣真實。”
“殘陽!”,看著怒不可遏的孩子,傅天不知所措,以前的殘陽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懂事聽話,大聲和自己說話都沒有過,看的出來他小心嗬護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分鍾。那時他是渴望父愛的吧?那現在他想要什麽那?
傅天突然迷茫,迷茫自己的兒子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父親。
留下隻能影響兒子休息,傅天落寞地離開,但墨言未能幸免於難,他被拴在步狼後麵,一路拖拽到傅爺的別墅。
“我告訴過你什麽是你該為殘陽做的吧!”,傅天言辭含怒。
“確保小少爺的安全,避免小少爺受傷,規避小少爺的錯誤,為小少爺……”,墨言準確地複述著。
“啪!”,傅天用巴掌打斷了墨言的回答,“記得到清楚,那殘陽受傷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傅爺,小少爺說不要我插手,怕連累到方少爺。”
“狡辯!”
“你給我記住,錯了就是錯了,沒有理由,隻有擔當。”,傅天不知覺地竟教導起來,而且他用的還是當年驚獲愛兄悲逝,自己失去鬥誌時高傲告訴他的話。高傲說,沒有理由,隻有承擔,因為你是男人,是傅家的脊梁。
墨言歸整了被打偏的站姿,上前一步,一個下屬禮,單膝跪在了傅天麵前。
“是,墨言謹記。”
“我來告訴你,你在幹什麽。你站在邊上旁觀!知道夜衛讓主上受傷的代價是什麽嗎?”,傅天揚起墨言的頭,盯著他的眼睛戲耍地問。
眼眸抖動,傅天手裏的小人僵硬地戰栗。十倍代價!主子受傷,夜衛十倍償還!小少爺骨裂,十倍?唯有雙腿盡廢才能贖罪。
冥夜搬來了一人長的刑凳,疑惑地不知道放到哪裏好?而且教父吩咐的東西似乎多了幾樣。慕辰上下,旦有過失,教父隻需交代罪名或者如何處置,自有西堂負責判決和執行。即使是夜衛,樓下也有一間暗室備用。教父大人的書房何時沾染過一滴鮮血,何時又值得教父大人親自監察督導。
刑凳被安置在一片空曠的空間,冥夜在一側手持刀劍都不能一擊砍斷的鐵梨木刑杖,等著他。墨言在心裏拚命地呐喊。
自己才隻有十幾歲,廢了雙腿根本不能在逆風生存,就是能活著也隻能是被人作踐的悲慘命運。殘疾的自己還怎麽實現對爸爸的承諾,爸爸還會來接我回家嗎?腦海裏突然浮現爸爸厭惡的表情,浮現爸爸用力甩開隻能跪著行走的自己……
鐵梨木杖的虛影閃過,懸在半空的雙腿,像從中間被生生折斷,碎骨的劇痛衝擊著墨言的神經。
“不要!”,墨言全身一震,口不擇言地喊出來。接著就聽“磅”地一聲悶響,眼前的刑凳,被人攔腰砸斷,蹦碎的斷木飛濺到墨言膝前。
還跪在原地的墨言,一陣後怕。原來都是自己的想象。
傅天扔掉斷裂成兩截的鐵梨木棍子,心情因這一擊的宣泄,變得好了起來。
冥夜到現在,刑凳粉身碎骨,他還沒反應過來,教父為什麽奪了棍子,不由分說回身就把刑凳絕殺了。這不是要處置墨言嗎?拿個凳子出什麽氣?
“傅爺?教父!”
短暫的沉默和死寂。
“傅叔叔,墨言還要去見我的父親!”
黃昏的葬心湖畔,夕陽的紅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如血般耀眼。
“……隻是想去過閑雲野鶴的生活。遠離灰暗世界的刀光劍影,遠離權勢的爾虞我詐,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不是很好嗎?我的手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看著認識的,不認識的在自己麵前痛苦掙紮,淒慘死去的日子。天,我厭倦了。你放心,離開慕辰我不會再為任何其他勢力或者幫派效力,不會同外人提及關於慕辰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不會背叛慕辰!”
這是高傲對傅天的承諾,可這並不是傅天想要的,他相信他的兄弟不會背叛他!他想要的是兄弟能留下,同他一起分享灰暗世界的天下,榮華富貴。不因為高傲是他的得力助手,不因為高傲是名震慕辰的西堂之主,不因為高傲卓越的個人才能,僅因為他們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不願意看他為了所謂的“閑雲野鶴”去過東躲西藏的日子。
背離慕辰,不殺他,高傲也會是慕辰終生通緝的對象,沒有人取性命,但卻有人去破壞他的生活。
“墨言會留下,請善待水仙的孩子。珍惜他,愛護他。”
“我不要照顧他。你留下,對他就是最好的照顧。他會有最好的物質,最好的教育,崇高的地位,最尊貴的身份。你要走他就會淪為任人欺侮的夜衛,生死一念之間。”
“真的是嗎?”,高傲輕笑,“慕容家的遺孤,你要他何以自處?西堂就算不能被你所用,也不能在我手上成為掣肘你的利刃。”
傅天甩掉湧進腦海的回憶,他上前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墨言。
“想見你的父親,就更要做好夜衛的本分。稍有差池,別說一雙腿,你連命都保不住。”
“冥夜,拿來。”,傅天從冥夜手上接過一個白色的玉盒,一指見方,小巧而精致。
“我要你,親手放進前幾日的傷口裏。”,聽說那些藤杖,墨言誓死抵抗,最後隻能隔著褲子打了。西堂的人竟然敢和傲的孩子玩這種陰損的手段,淤血積在傷口裏,表麵卻沒一處破損,這是誠心讓他多吃苦頭。西堂的人還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想到此處,傅天眼中精芒一閃。殘陽的夜衛,還輪不到別人來作踐。
“怎麽?怕了?”,墨言心中疑惑,沒有立即接著那個盒子。
“夜尊到底怎麽教你的,連最基本的服從都沒學會嗎?”
墨言急忙接過盒子,“是,墨言領命。”
翻起盒蓋,墨言臉色一變,不禁抬頭去看傅天,傅天也正盯著他的反應。
“沒有我的準許不得擅自取出。”
回到住處,墨言把毛巾塞進嘴裏咬住,右手背在身後,掌心緊緊握著隨身的匕首,刀刃貼著他黑紫的皮膚。他再度握緊右手,牙齒摳進毛巾纖維的同時刷刷幾刀,藤杖的傷處被殘忍剝開,一道一道地剝開,染紅了膝下的床鋪。
他吃痛不住,一下跌倒在床上,汗如雨下,他死死蜷縮著身體,幾乎咬斷了嘴裏的毛巾,也無法抵擋痛苦的折磨。他一把拽掉,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痛到忘記了呼吸,那隻玉盒還躺在床頭,不曾打開,可之前的準備工作,就已經折磨的他筋疲力盡。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墨言下意識搖頭,然後無助地把頭埋進臂彎,無聲地抽泣。
他哪有資格喊疼!忍不了也要忍!
那日的藤杖,又那裏有什麽傷口,想要放進去,隻能先親手剝開那些皮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