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站在屋前舉目望去,綠色的田地一望無盡,一條覆滿林蔭的田間小路由近及遠,延伸至天邊。遠處的田間似有一排鄉間小屋,更遠的盡頭,一排排樹林消失在地平線上,氤氳的輪廓,像水墨畫兒。


  宋冉收拾完行李,說找個時間重新裝修布置一下,順便換些新家具。


  李瓚道:“我跟爸爸說一聲。”


  次日,李清辰帶著他的一幫設計師建築師同事過來,一行人把房子前前後後看一圈,詢問了小夫妻倆的裝修和改造要求,很快就做了設計方案,趁著夏天施工了。


  李瓚和宋冉便搬去爺爺奶奶家住了段時間。


  爺爺奶奶六七十歲了,長期在田間勞作,身子骨硬朗得很。


  李瓚說,他爸爸以前想把二老接到城裏住,可老人住不慣,說還是鄉下舒服。


  鄉下當然舒服了。狗子和貓兒在禾場裏打架,鴨子成群在溝渠裏遊泳紮跟頭,翅羽劃開一片菱角;小雞追著母雞在田地裏跑,枯枝落葉沾滿絨毛。


  宋冉跟老人住了段時間,說:“阿瓚,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麽?”彼時兩人正在布滿樹蔭的田埂上散步,路邊的橘子樹上掛滿青果,李瓚正給她摘橘子。


  “你和爸爸的性格都是遺傳。”


  “啊?”


  “爺爺也好溫柔,對奶奶真好。說話溫和,脾氣也好,散步都牽著奶奶的手。昨晚在竹床上乘涼,他還拿芭蕉扇給奶奶扇風。哦對了,前天我還看見爺爺偷偷摘了朵花別在奶奶的頭發上。”


  李瓚笑說:“果然是記者,觀察仔細。”


  “你沒發現麽?”


  “可能習慣了,沒那麽注意。”他剝開青皮的橘子,給她一瓣。


  宋冉搖頭,齜牙:“一看就很酸。”


  他淡笑:“這棵樹長了好多年,從我小時候就結很甜的橘子。”


  她於是試試,塞進嘴裏,清甜而多汁:“好吃。”


  李瓚把剩下的也給她。


  經過一條溝渠,又撈了些新鮮的小菱角剝給她吃。


  夏風輕撫,她吃得心滿意足,跟著他在田裏轉悠,任他一路給她尋覓野味吃食。


  “阿瓚,你小時候經常來鄉下麽?”


  “暑假都來。在池塘裏遊泳,抓魚,挖龍蝦,還有螃蟹。”他說著,童年的時光像一幀幀畫麵浮現在池塘的波光中,夢境一般。


  橘子,樹蔭,菱角,她的笑臉,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閃爍在水麵的倒影裏。波光蕩漾,易碎一樣。


  他靜靜看著水麵,看到粼粼水光中一棵白色橄欖樹,樹葉裏有她微笑的臉。


  “真好。住在鄉下真好。”她的笑聲將他拉了回來。


  李瓚沒說話,手指撫過路邊的狗尾巴草。癢癢的觸覺傳進心裏。很清晰。


  他還判斷著,她輕嚷:“阿瓚,我要吃蓮蓬。”


  前邊一方荷塘,蓮葉接天。有風拂過,清香陣陣。


  李瓚摘了個蓮蓬給她,順帶給她摘了片荷葉。


  她抱著荷葉,坐在塘邊的石頭上剝蓮子。


  “好久沒吃這麽好吃的蓮蓬,很嫩,又新鮮,像吃了一整個荷塘的香氣。街上賣的都好老,咬不動,還澀澀的……”


  站在屋前舉目望去,綠色的田地一望無盡,一條覆滿林蔭的田間小路由近及遠,延伸至天邊。遠處的田間似有一排鄉間小屋,更遠的盡頭,一排排樹林消失在地平線上,氤氳的輪廓,像水墨畫兒。


  宋冉收拾完行李,說找個時間重新裝修布置一下,順便換些新家具。


  李瓚道:“我跟爸爸說一聲。”


  次日,李清辰帶著他的一幫設計師建築師同事過來,一行人把房子前前後後看一圈,詢問了小夫妻倆的裝修和改造要求,很快就做了設計方案,趁著夏天施工了。


  李瓚和宋冉便搬去爺爺奶奶家住了段時間。


  爺爺奶奶六七十歲了,長期在田間勞作,身子骨硬朗得很。


  李瓚說,他爸爸以前想把二老接到城裏住,可老人住不慣,說還是鄉下舒服。


  鄉下當然舒服了。狗子和貓兒在禾場裏打架,鴨子成群在溝渠裏遊泳紮跟頭,翅羽劃開一片菱角;小雞追著母雞在田地裏跑,枯枝落葉沾滿絨毛。


  宋冉跟老人住了段時間,說:“阿瓚,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麽?”彼時兩人正在布滿樹蔭的田埂上散步,路邊的橘子樹上掛滿青果,李瓚正給她摘橘子。


  “你和爸爸的性格都是遺傳。”


  “啊?”


  “爺爺也好溫柔,對奶奶真好。說話溫和,脾氣也好,散步都牽著奶奶的手。昨晚在竹床上乘涼,他還拿芭蕉扇給奶奶扇風。哦對了,前天我還看見爺爺偷偷摘了朵花別在奶奶的頭發上。”


  李瓚笑說:“果然是記者,觀察仔細。”


  “你沒發現麽?”


  “可能習慣了,沒那麽注意。”他剝開青皮的橘子,給她一瓣。


  宋冉搖頭,齜牙:“一看就很酸。”


  他淡笑:“這棵樹長了好多年,從我小時候就結很甜的橘子。”


  她於是試試,塞進嘴裏,清甜而多汁:“好吃。”


  李瓚把剩下的也給她。


  經過一條溝渠,又撈了些新鮮的小菱角剝給她吃。


  夏風輕撫,她吃得心滿意足,跟著他在田裏轉悠,任他一路給她尋覓野味吃食。


  “阿瓚,你小時候經常來鄉下麽?”


  “暑假都來。在池塘裏遊泳,抓魚,挖龍蝦,還有螃蟹。”他說著,童年的時光像一幀幀畫麵浮現在池塘的波光中,夢境一般。


  橘子,樹蔭,菱角,她的笑臉,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閃爍在水麵的倒影裏。波光蕩漾,易碎一樣。


  他靜靜看著水麵,看到粼粼水光中一棵白色橄欖樹,樹葉裏有她微笑的臉。


  “真好。住在鄉下真好。”她的笑聲將他拉了回來。


  李瓚沒說話,手指撫過路邊的狗尾巴草。癢癢的觸覺傳進心裏。很清晰。


  他還判斷著,她輕嚷:“阿瓚,我要吃蓮蓬。”


  前邊一方荷塘,蓮葉接天。有風拂過,清香陣陣。


  李瓚摘了個蓮蓬給她,順帶給她摘了片荷葉。


  她抱著荷葉,坐在塘邊的石頭上剝蓮子。


  “好久沒吃這麽好吃的蓮蓬,很嫩,又新鮮,像吃了一整個荷塘的香氣。街上賣的都好老,咬不動,還澀澀的……”


  她絮絮叨叨的,仿佛有一籮筐的話要講。


  李瓚站在一旁看她,頭頂的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


  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夏日的午後。


  一隻青蛙從池塘裏跳到荷葉上,荷梗搖晃。


  他恍惚又在水麵裏看到了一株白色的樹。


  她的蓮蓬殼兒掉落水麵,砸起一圈漣漪,那棵樹消失了。


  他回過神來,走去她身邊,碰了下她的頭發。風將發絲纏繞在他指尖,細細的,軟軟的。他觸了觸她的臉頰,柔軟,溫熱。她怕癢,咯咯笑著縮了下脖子,輕輕打了下他的手心,打完卻牽緊了,拉著他往前走。


  他微笑,心緩緩落了下去。


  到了八月底,房子重修好了。從廚房到洗手間,從客廳到臥室客房,布置得溫馨舒適。尤其是客廳和臥室,有一整麵對著開闊田野的落地窗。


  考慮到江城的天氣和李瓚的身體,專門安裝了中央空調和地暖。


  兩人搬進新家的那天,冉雨微來了。


  李清辰歉然說:“親家,我做事不合禮數了。冉冉跟我們阿瓚結婚,照理說我是要先登門拜訪的,我也沒……”他慚愧不已。


  冉雨微淡淡道:“沒事兒,我也是他們結婚後才知道的。”


  宋冉:“……”


  她道:“媽媽,爸他本來很早就想去帝城看你,但我們這邊不是忙著裝修房子嘛。”


  冉雨微覺得她那聲“爸”聽著不太對,想是自己不太習慣,揭過去了,看向李瓚,緩和道:“身體好些了嗎?”


  李瓚微笑:“好些了,阿姨。”


  宋冉杵他:“叫什麽呢?”


  李瓚臉微紅,點了下頭:“媽。”


  冉雨微也不太自然,隻說:“我看你還是比上次見的時候瘦了很多,身體差了很多。”


  李父說:“月初瘦得更厲害,隻有55公斤,現在好歹有58了。”


  冉雨微歎了聲:“你做父親的,也苦了你了。”


  宋冉一愣。這才發現在他們麵前始終都微笑支撐的李父,在這一刻紅了眼眶。


  中午是李父做的飯,土雞湯,炒蒿苞,空心菜,小龍蝦,炸小魚……全是田地裏最新鮮的菜蔬。


  那邊做飯的間隙,宋冉去客房幫冉雨微鋪床。


  冉雨微問:“你悶不吭聲結婚的事兒,宋致誠他怎麽說?”


  “他不太高興,但也沒說什麽。宋央生了孩子,他們忙著帶小孩,沒時間管我。”


  “你呢?打不打算要小孩?”


  宋冉看了下房門,發現冉雨微早把門關上了。她低頭鋪床單:“暫時沒想這個問題。”


  “李瓚的情況,一時半會兒……先不要的好。”


  宋冉沒吭聲,掖著床單。


  “你呢?”冉雨微問。


  “我怎麽?”


  “一直待在鄉下,工作不要了?這也不是個事兒。”


  宋冉抱起枕頭,抬頭:“先看吧。現在我想好好把浮世紀寫完。之前一直想寫,但總是各種事情幹擾,動不了筆。搬到鄉下來正好,專心做這一件事。至於之後的工作,再看吧。”她把枕頭塞進枕套,“媽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能你覺得照顧阿瓚很辛苦,但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其實,我很需要他。因為他很需要我,很依賴我。我很需要這種感覺。我不知道怎麽說你才明白,但我現在覺得,曾經我心裏麵臨的很多問題,都漸漸不是問題了。”


  冉雨微道:“我懂。我隻是怕你心裏難受。”


  宋冉正坐在床邊給枕套拉拉鏈,聽言竟一時情緒翻湧,霎時紅了眼睛,別過頭去。


  冉雨微將她攬到懷裏,摸了摸頭。


  宋冉眼角閃過淚花,委屈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那麽好的人,為什麽要遭這種罪?我……我也是個好人啊,為什麽……”


  冉雨微歎:“人這一輩子,誰不受點兒罪呢?”


  宋冉靠在媽媽懷裏,眼淚無聲,沾濕她的衣衫。


  冉雨微沒勸也沒安慰,知道她是需要發泄。待她自己默默流了會兒淚,人又很快好了,怕出去被李瓚發現,又留在房裏多待了會兒。


  冉雨微工作忙,待了一天就走了。李父正好也回江城,捎上冉雨微去了機場。


  小夫妻倆站在屋後的小路上目送他們離去。


  回到家中,宋冉環顧新裝好的屋子,愉悅不少。本想好好收拾家裏,但李父離開前把家裏擦得幹幹淨淨,根本不需要她打掃。


  客廳按照她的要求設計成了中心區,麵對田野的那麵落地玻璃窗前,一半是她的原木長書桌,另一半放著一把最舒服的靠椅。


  她坐在桌前寫作,他靠在椅子裏看書,餘光就能看見彼此。


  一壺冰沁的檸檬茶放在桌沿,玻璃壁上細小的水珠凝結,滑落。


  窗外,知了在叫;窗內,偶爾他書頁翻動,偶爾她輕敲鍵盤。


  半路,李瓚抬眸看她,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忽放下書起身出去。


  她回首:“你去哪兒?”


  “洗手間。”他說。


  李瓚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小花瓶,出了門。他在屋後邊,田埂邊,溝渠邊,四處尋覓,最後找了一朵豌豆花,蘭花草,橘子花,牽牛,外加幾朵叫不出名字的藍色、粉色小花兒,放進花瓶。可以送給她,擺在她的電腦旁。


  返回時經過屋後,目光無意一瞥,裝修時鑽木的鑽機留在屋後的柴房裏。鑽頭又細又尖,能看見它工作時那急速轉動刺穿一切的鋒利。


  “滋——”電機的聲音充斥著耳朵。


  鮮血飛濺,骨肉模糊。


  笑聲,叫聲,哭聲,喊聲。


  他呼吸困難,猛地喘氣,麵前的房子開始扭曲,要倒塌了,要破碎了。


  不行。


  那是他的家。


  不能。


  冉冉在裏麵。


  可腳下的路也開始扭曲。


  他呼吸急促,踉踉蹌蹌,摸索著跑去門口,一眼卻看見宋冉坐在落地窗裏,低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李瓚劇烈的呼吸就稍稍緩和了下去。


  原本扭曲的房屋又回歸了硬朗的線條。


  他平息下去了,隔著一段距離,靜靜看著她。


  她許是感覺到了什麽,抬頭看過來,目光與他對上的一瞬,彎眼一笑,說了句什麽。隔著玻璃,聽不清。


  李瓚順著她的目光低頭,見自己手裏還緊緊握著裝滿夏花的小花瓶。


  他進了屋,將花瓶輕放在她桌前。


  她仰頭笑:“你怎麽跑出去了?”


  他微笑:“在東國的時候,你說花裝在瓶子裏好看。”


  宋冉笑容放大,趴在桌邊戳花。


  李瓚忽喚了聲:“冉冉。”


  “誒?”宋冉扭頭。


  “戒指。”他說,捧著手給她看。


  他掌心躺著一大一小兩枚淡金色的戒指。


  宋冉一愣,驚喜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讓爸爸幫買的。”他淺笑。


  結婚太匆忙,戒指都沒買。好在及時補上了。


  李瓚將那枚小戒指套在宋冉的無名指上,大小正好。而那枚大的套在李瓚手指上,稍微鬆了一點兒。


  他笑道:“預留著。現在手太瘦。”


  戴了戒指的兩手交握在一起,定下一個契約。


  她心含歡喜,跳下椅子,擠進他的躺椅裏,和他擁在一起。


  “阿瓚。”


  “嗯?”


  她撫摸他的無名指:“你要記得我們結婚了哦。不管在你眼裏,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但阿瓚和冉冉結婚了。李瓚和宋冉結婚了。這一點,你一定要記得。”


  李瓚拇指摸著自己指根的戒指:“好。我記住了。”


  她摟住他的脖子,將腦袋靠在他頸窩。


  他側頭,貼了貼她的額,說:“對不起,我好像沒有那麽強大。”


  他曾想變得更強,回來了跟她結婚,更努力,更優秀,給她最優渥幸福的生活。


  “是我的錯。如果我再強一點,或許就不會生病了。”


  她搖了搖頭:“沒事。不那麽強大也可以,脆弱也可以的。”


  那些人總說堅強些,咬咬牙就能挺過去了。可有些事,或許是咬碎了牙也過不去的。太苦了。


  所以阿瓚,沒關係,脆弱也沒關係。


  你遭受的一切,太痛太苦。你不必強迫自己去麵對,也不必逼迫自己去正視。


  好不了也沒關係,反正我會永遠陪著你。


  搖椅緩緩停了搖動,他和她閉上了眼睛,似沉睡,似小憩。


  陽光灑進來,照著他和她手上淡金色的戒指,光芒閃耀,一如永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