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七十七】B

  破舊的修車行裏，光線有點暗。


  幾個男人，手裏拿著不同的工具，附在我的身上，各自忙碌著。


  我被痛苦和恐懼籠罩，渾身戰栗地看著正前方的年輕男人。


  渴望他能發個話，讓那幾個人從我身上下來。


  “動作利索點，別留下任何痕跡！”


  他終於開口了，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是我想聽到的。


  “放心吧，保證改的誰都看不出來，到時候再弄套手續，就是一輛新車了！”


  站在我前頭的那個男人，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敲斷我的保險杠，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暈眩。


  年輕男人不說話，他凝視著我，眉頭緊鎖。


  他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我的痛苦？

  畢竟我們曾經那樣和諧和默契。


  “不用了，改好後處理掉，不用再開回來了！”


  說完，他瀟灑地轉身。


  一如我第一次見到他一樣，充滿雄性的自信和力量。


  “啪！”不知道又是哪個零件，被人暴力拆下來。


  不知是因為那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錐心之痛，還是因為那個毅然不再回頭的身影。


  伴隨著這聲響，我的意識，也陷入黑暗裏。


  ……


  “邁斯，邁斯！”


  是老白那令人討厭的聲音。


  “又做噩夢啦？”


  他的口氣漫不經心的，也不知道是關心我，還是在嘲笑我。


  我沒理他，悄悄伸展一下僵硬的軀體，讓剛剛升起的陽光，盡可能地照在我身上，好驅散剛剛夢裏，那種令人絕望的氣息。


  “你心裏到底藏了什麽事啊，你這噩夢做的，有點太頻繁了吧？”


  老白斜覷了我一眼，“年紀輕輕的，有大好時光可以浪，有什麽好怕的！”


  “我有病，浪不起來了。”我懶懶地回他。


  這家夥有股子勁兒。


  因為上次那事兒，我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他的。


  可耐不住他沒日沒夜的聒噪，隻好偶爾回應他。


  “什麽病？”


  他嗤笑一聲，說：“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你那是故意的！”


  我被他的話驚住，“什麽故意的？你又知道什麽？”


  “我知道的多著呢！”


  他說完，神秘地對我一笑，“舊車行裏的人，還是見的太少，他們小看了我們車族。人類就是這樣，自負自大，以為什麽都知道，其實不過是坐井觀天。”


  “你確定不是在說自己？”我不屑地看著他。


  說人類坐井觀天，我看他是瘋了！


  “你之所以無法發動，並不是人類說的發動機有問題，而是你內嵌的自我控製係統，在起作用。”


  他不在乎我的態度，繼續說：“據我所知，這種係統還處於研發階段，很少有廠家能成功，你或許是個試驗品，但卻出現了BUG，讓人類以為實驗又失敗了，所以放了你出廠。”


  “這就相當於，人類設計的機器人，有了自主的情緒係統一樣。”


  “如果他們知道，內嵌在你身體裏的這套係統，在某種狀況下，會被觸發並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們肯定不會讓你出廠的。”


  我驚訝於老白的話，他幾乎說出了真相。


  我無法被發動的事，確實是我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有了這樣的能力。


  隻要我不肯，我就可以讓發動機，處於癱瘓狀態，任最專業的維修師傅，也看不出症結。


  隻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能力。


  那場事故以後，主人讓人將我拆的七零八落後，又重新組裝。


  然後，讓他們把我帶去二手車市場，進行販賣。


  絕望加上難過，我開始自暴自棄。


  無數人垂·涎我，想要擁有我。


  但都因為市場裏的人，定的價格太高，而望而卻步。


  他們肆意地撫·**，發動我，這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與其這樣受辱地活著，真不如直接在那場事故裏報廢，來得痛快。


  有了這種想法後，我突然發現，我竟然真的無法發動了。


  我以為隻是偶爾的故障，但在嚐試幾次之後，我發現，我的意識真的能控製發動機工作。


  再好的車子，發動不起來也是白搭，漸漸地沒有人再來試車。


  市場裏派了很多維修師傅來，可就是發現不了問題。


  他們罵賣車的人，罵我，罵天罵地，然而都沒用。


  這惡作劇般的報複行為，讓我的心情無端地好起來。


  每天看著那些維修的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成了我唯一的樂趣。


  後來，他們沒有辦法，用一堆廢鐵的價，把我低價賣給了舊車行。


  如今，老白這樣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身世裏，竟還有個秘密。


  “有這樣離奇的能力，又是大好的年華，幹點什麽不好，卻在這裏傷春悲秋，頹喪得不像個樣子，簡直是浪費生命！”


  老白迎著陽光伸著懶腰，一貫地令人討厭模樣。


  “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誰也沒經曆過誰的遭遇，你沒資格對我的選擇指手畫腳！”


  我頂看不慣他總是一副要開導誰的樣子，忍不住懟他。


  “我這不是指手畫腳，是可惜了得。”


  老白擺擺手，反駁我，“再說，你那點可憐的經曆，算得了什麽？我們怎麽說也有十幾年的生命，你這兩三年，有一半多都在二手車和舊車裏混，能有什麽好值得說道的？”


  我要被他給氣死了。


  不是因為他說錯了什麽，正是因為他說的對。


  可是，對我來說，那一年就夠了。


  它改變了我的價值觀，我的世界觀，它讓我失去了目標和意義。


  “想不想聽故事？”


  老白見我默不作聲，神情萎靡，突然湊近了問我。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想炫耀就炫耀吧，我承認他有這樣的資本。


  ……


  以下是老白的自述。


  我剛出廠那會兒，也像你一樣，壯誌酬酬。


  品牌賦予了我們使命，我們當然要去完成它，還要完成的更好。


  買我的，是個很優秀的企業家。


  除了我以外，他還買了一輛奔馳GL係列最新款，以及一輛牧馬人。


  站在那兩個大塊頭中間，我忍不住意氣風發。


  原來在主人心裏，我的價值竟然這麽高，我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讓他失望。


  然而，沒過多久，我就被掛上條幅，當做禮物，送給了一個年輕人。


  那兩個大塊頭，冷漠地注視著我，他們的眼神裏並沒有嘲諷。


  但那種不把你放在眼裏的淡漠，更摧毀別人的意誌。


  那個年輕人，我新的主人，是個背包客。


  我的原主人，想讓他開著我，去環遊全國。


  一方麵是為了資助他們的夢想，另一方麵，也想通過他們，來為自己的企業打廣告。


  不過是一場真人秀，你懂得吧？

  我就是這場秀的工具！

  之所以說是他們，是因為除了這個背包客以外，他還有一個女朋友，環遊全國是她的夢想。


  容我給你介紹一下他們。


  男的叫丁奇，原本是一家醫藥公司的銷售員。


  女的叫王悅，是一名美術老師。


  你是不是很奇怪，想全國各地旅遊的人多著呢，我的企業家主人，為什麽要資助這樣普通的兩個人？


  別著急，聽我慢慢說。


  起初，我的心裏，對這樣的安排，非常抵觸。


  丁奇一開始發動我時，我就能感覺出他還是個新手，最起碼很少摸車。


  王悅更是連車都沒開過。


  這兩個人的狀況，根本與我“優等生”的身份不搭噶。


  於是，我別扭了很長時間，跟他們的磨合期，也比一般人更長。


  後來，王悅有一次，在高速上突然發了病。


  那時候，前不搭村，後不搭店，要等120過來的話，可能就會延誤最佳救人時機。


  丁奇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把我開到140邁。


  人命關天，我那時才知道，這兩個人其實一點都不平凡。


  王悅有病，而且是不治之症，她想要在有生之年，去走遍大江南北。


  她想死在路上，而不是病床上。


  作為男朋友的丁奇，為了滿足她的願望，就果斷辭職陪她。


  他們的錢花光了，沒有經濟來源，就邊打短工邊旅行，日子再苦，也從沒想過放棄。


  他們的事跡打動了媒體，通過宣傳，又打動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我的前企業家主人。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機會，便買了我送給他們。


  那一夜，知道了真相的我，羞愧自責。


  我被他們感動，竭盡全力，想要幫丁奇挽救王悅的性命。


  那一次，我施展出我的真實本領，不僅成功地救下了王悅，還跟丁奇完成了磨合，形成了人與車之間，那種難得的默契。


  我從來不是傲慢的人，我隻是不想流於平庸。


  丁奇和王悅的堅持和不服輸，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優等生”的樣子。


  我覺得，比起服務於那個企業家，我跟他們在一起，更能體現我的價值。


  我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秀”裏麵，但我的態度，已經轉變。


  對旁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場令人感動的愛情秀。


  可對我們來說，這是真正的生命體驗。


  是把生命這兩個字，去拓寬拓深。是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回頭的痛快！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王悅得的是什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