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六十六】真實的世界
“我非要躺在這不可嗎？我們把32號挖出來當誘餌不好嗎？”安德魯猶不死心。
我做出噤聲的動作，不容置疑地，強行把他摁在地上。
在他手邊上放上一塊板磚，暗示他聽我號令。
一切準備就緒，我悄悄地躲在之前的半坍塌牆壁下。
漫長的等待，在我即將睡著之際，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
上鉤了！
我一驚，拔出手槍就衝出來。
“通通不許動！”我一聲大喝。
一大一小兩隻怪物，正圍在安德魯身邊，此時，嚇得一哆嗦。
聽到我的聲音，仿佛按下了觸發按鈕，安德魯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拿起板磚就拍了過去。
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嚎叫，一個體型較小的怪物，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怪物見此，瘋了般地撲到小怪物身上，發出奇怪的嘶吼。
安德魯拿著板磚，在一旁尷尬不已，不知是否還要上前，把大怪物一並解決掉。
我看著伏在小怪物身上，痛不欲生的大怪物，心中竟流露出絲同情，即便她滿身爛瘡。
“我們現在怎麽辦？”不知是不是遊戲太過真實，安德魯一時間失了陣腳。
“你這下手也太狠了。”我看著滿地鮮血，目露不忍。
我仔細盯著那個大怪物，她一邊做出痛哭流涕的動作，一邊發出與動作不相符合的嘶吼，心中暗下決定。
“你有沒有覺得，怪物的言行不一？”我嚴肅地問。
“你這麽說，好像確實有點兒。”
“這怪物做出痛苦的動作，明顯是有感情的。但她同時卻又發出凶狠的怪叫，這明顯與動作不相符，你看那嘴型都對不上！”
“還有上次，這些怪物見到我們，感覺比我們還要驚恐所以，我懷疑，我們的感知被遊戲扭曲了！很可能，這些根本就不是怪物！”我篤定地說。
“感知扭曲？”安德魯疑惑道，“那目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但我們馬上可以驗證一下。真正歪曲玩家的感知是很難的，而最容易被騙過的器官，就是眼睛！其次，便是耳朵！”
“想要幹擾這些感官，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從外部，將它們罩起來！”
說完，我使勁把頭盔往外拔，頭盔與製服連接部位。卡得非常緊。
“喂喂，你幹什麽！”
安德魯見狀趕緊製止我，“空氣有毒，係統不是跟你說過了！況且兩個巨大的感染源就在前麵，你瞎了嗎？”
脖子被卡住，我臉漲得通紅，兀自說道：“騙局，都是遊戲公司，騙你們這些蠢貨的！”
“你想想32號，為啥頭盔碎了以後，他就變成了怪物！就是這頭盔麵罩，它是個單麵濾鏡，把你看到的所有人，都變成了怪物！”
“那說不定，是32號之前就被感染了，然後才被怪物殺掉……”
“嘭！”我終於把頭盔拔了下來。
“嘶——”安德魯一下蹦出去老遠，哆哆嗦嗦地指著我，“你什麽時候也被感染了？”
“＆％＠（＃＠……＊＠！”我朝著安德魯大吼。
安德魯跑得更遠了。
我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將頭盔再度套上。
“看到了沒！頭盔扭曲了你的視覺和聽覺！它把你看到的所有人，都變成了滿身流膿的怪物；而所有沒戴頭盔之人說的話，都會轉化為怪物的嘶吼！”
安德魯將信將疑地打量著我，好半天，終於鬆下了緊繃的弦。
他顫抖的手指，指向怪物，猶豫地問：“那你看她是個啥？”
我摘下頭盔，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滿身鮮血的孩子，和一個哭泣的女人。
沒有爛瘡，沒有腫塊，除了渾身髒兮兮的，與正常人無異。
“你們這群儈子手，吃人不吐骨頭的牲畜……”女人在破口大罵。
進入我耳的，不再是奇怪的嘶吼，而是痛苦絕望的人聲。
“你自己看看吧。”我示意安德魯摘下頭盔。
安德魯謹慎地摘下頭盔，看到這一幕張大了嘴巴，渾然不覺，板磚掉落在地。
“你們到底是為什麽！非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咳咳……”女人悲痛欲絕，哭得喘不過氣來。
“都是人類，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城市已經讓給你們了！水源也被你們搶走了！你們，咳咳——就不能給條活路嗎？！”
她抱著小女孩的屍體，埋頭啜泣。
安德魯此時非常內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歎了口氣，說：“幸好，這是遊戲。”
我深深地忘了他一眼，“你……確定嗎？”
“你什麽意思？”安德魯愕然。
“你深呼吸，感受一下空氣中的泥土味；你掐一下你自己，感受一下痛感；你再看看我的汗毛，看到它們隨風而動了嗎？”我鄭重地說。
“可——可是，這是虛擬實境遊戲啊！”安德魯辯駁道。
我看向遠方，“沒錯，這是虛擬實境遊戲，這個真實度，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你想想家門口的小人圖案，連這種細節，遊戲公司都知道？還有滿大街的塗鴉，‘Thisistherealworld！’你怎麽解釋？”
“遊戲地圖，是根據衛星地圖和街景記錄做的呀！那也沒什麽奇怪的。那地圖，可能是遊戲策劃自己夾帶的惡趣味，也沒什麽奇怪的啊！”
安德魯似是不敢承認這一切，尤其是眼前帶血的屍體。
“如何判別這是否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很簡單，我們隻需要一個，隻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安雅的墓！”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童年的玩伴，後來的愛人—安雅，她在8年前死於一場意外，所以後來的我，一直單身至今。
安雅還是安德魯的妹妹，手牽手小人圖案中間的那個小小人，就是安雅。
我們很少提起她，卻也從未忘記她。
童年時期，我們三人曾一起做過一個時間囊，約定未來，一起挖出來。
可她死了，我和安德魯，便將時間囊，悄悄放進去她的棺材中，且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裏麵，埋藏著我們共同的回憶。
我們曾親眼看到，棺材被封上入土，所以肯定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天色近晚，我和安德魯匆匆趕往墓園，希望公墓沒有被戰爭波及。
黃昏的墓園，令廢土世界，顯得更加孤寂空曠。
我和安德魯連挖帶刨，終於在天色徹底黑暗前，掘出了棺材。
在安雅的屍骨前，我們發現了那個鏽跡斑斑的時間囊。
我默念著安雅寫給我的情書，和我記憶中的完全吻合。
安德魯則難以置信地看著囊中，那一對小小的樹脂海鷗，口中不停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
樹脂海鷗，是安德魯和安雅小時候親手所做的，一大一小，一直被我笑作像兩隻躺著的鴨子。
可是，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如果這裏是現實，那我們的過去是在哪裏？遊戲裏？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麽我一無所知？”安德魯嘟囔著。
“應該不會有兩個現實，如果這裏是現實，那……”我長歎一口氣。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我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在休眠倉前，久久遲疑。
“回去嗎？留下來？”我在腦海中天人交戰。
活這麽大，我好像一直在被生活推著走，從未自己決定過未來。
這一刻，我有些迷茫，我應該做什麽？
反抗這個世界嗎？應該如何做？
還是回到過去？至少衣食無憂？
……
第三天，我早早來到小人圖案前，一夜的思索，我終究還是無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日頭已經越過了東方的樹梢，安德魯怎麽還沒來？
已經過了每日約定的時間了，我暗暗焦急。
又是半個小時，安德魯還沒有出現。
我失去耐心，闖進安德魯家——那個沒了半邊屋頂的屋子。
安德魯依舊躺在休眠倉裏，嘴角掛著笑意，似是沉浸在某個美好的夢中。
我試圖打開休眠倉，倉體發出刺耳的警報，“警告！休眠倉不可以從外界打開！”
“安德魯到底在幹什麽？”我氣憤地一拍倉蓋。
一張紙隨著我的動作，從倉體上飄落下來。
親愛的艾利克斯：
當你看到這張紙條，你應該已經做出了和我不一樣的選擇。
我不得不這麽做，也無法不去這麽做。
你看到你身後一大一小，兩具骷髏了嗎？
如果這是個真實的世界，那她們的身份不言而喻。
我無法麵對這樣的世界，對於我來說，妻子和孩子存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園。
即便那是個虛假的世界，即便她們隻是一串代碼，這都不重要了，騙過我眼，便是真的……
最後，祝你好運，兄弟。
安德魯。
……
“安德魯這個蠢貨，你已經知曉了世界的真相，在那個虛假的世界，你還怎麽問心無愧地活著！去做記憶刪改手術嗎？”
我怒其不爭，卻又無可奈何。
回首，我看到了牆角那一大一小兩具骷髏，他們保持著擁抱在一起的姿勢，通體被燒得漆黑。
我無法想象，她們曾經經曆了什麽……
我搖搖頭，隻能尊重他的選擇。
活在泡沫般虛幻的世界中，未嚐不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