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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四十六】鵝姑娘

  人的虛偽之處,不僅僅在於欺騙他人,更在於喜歡自己欺騙自己。


  ……


  沉重的棕色鐵門,吱呦一聲打開,兩個穿著藍色警服男子,夾著公文袋推門走了進來,看了看被銬在椅子上的瘦長女子。


  “開始吧。”


  年長的男子,對旁邊年輕一點的同事說,“小張你負責記錄。”


  年輕男子把台燈柱子調了調,照亮了桌前的女犯人。


  年長男子說:“宋野麗,我是段其軍執法者,這是我的警號。”


  段執法者指了指左胸口袋上的一排數字。


  宋野麗毫無反應,低著頭,麵孔被亂發遮擋著,嘴裏含糊不清,嘟噥著什麽。


  段執法者繼續說:“宋野麗,26歲,生於紫川市,無業家庭主婦,一年前隨丈夫遷來曆陽市,你一周前8月9日晚上8點左右,做了什麽,你記得麽?”


  宋野麗張開嘴,嘟噥了一句。


  年輕執法者小張剛端起本子,她又閉上了嘴。


  “你就是什麽也不說,法律也會給你定罪,我們拿到了各種證據,宋野麗,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幹了什麽!”


  宋野麗抬起頭,棕色眸子在蒼白的瞳孔裏轉動,許久,才張口小聲的說:“我殺了人。”


  “你在家,舉刀刺向你丈夫項千山,你丈夫受傷,倉皇跑出門,失血過多暈倒,幸好遇到小區保安,才保住一條命。”


  “鵝姑娘叫我這麽做的,我丈夫要害我的命。”宋野麗猛然掙紮起來,不過手銬腳鐐牢牢把她束縛在椅子上。


  兩個執法者抬頭警惕起來。


  段執法者喝道:“宋野麗!老實坐著,不許亂動,鵝姑娘是誰?凶器上到處都是你的指紋!現場不存在第三個人!”


  宋野麗停頓了一下,眼皮劇烈的抖動,身子像過了電一樣顫栗,“我控製不了,她是鬼……”


  “宋野麗,你認為我們人民執法者,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鬼東西麽?”


  “我說,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們……”


  ……


  “野麗,別忘了把昨天的西服拿去幹洗了。”


  丈夫對正在洗碗的宋野麗說。


  宋野麗一邊“嗯”的回應了一聲,一邊賣力的擦洗剛用完的餐具。


  “咦?”


  項千山走到古玩架子前,掃視架上琳琅滿目的各地寶石古董名器,這是項教授遊學世界,從各地搜羅到的寶貝器物。


  項千山說:“野麗,你挪動準提菩薩的位置了!”


  “我看它積了不少灰,有點返潮,就拿到下層擦灰了。”


  項千山掂著腳尖,把菩薩像挪到最高處,說:“菩薩得放最高的地方,吃香火,這是規矩,你……”


  宋野麗帶著不滿的嘟囔:“老項我知道了,我也是好心。”


  “你啊你,做事也不動動腦子。我在學校帶大項目,根本沒多少時間來照顧家裏,你做妻子的,凡事上上心,聽到沒。”


  項千山銳利的目光,穿過名貴的進口鏡片,壓的妻子抬不起頭來。


  宋野麗連連說:“我知道了。”


  兩個人杵在客廳許久。


  項千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上樓換上筆挺的衣服,然後蹬上鋥光瓦亮的皮鞋,拉開門,準備去車庫開車。


  宋野麗一直在旁邊乖乖的立著,看著丈夫離開。


  項千山前腳剛邁出門,又退回門裏,說:“野麗,現在是7點半,準時把藥吃了。”


  宋野麗跑到櫃子邊,打開抽屜,把布滿英文字母的瓶子打開,倒出三粒白色藥丸,從茶幾上端起水服下。


  一邊和項千山四目相對,像一隻溫馴的小羊。


  看著妻子服完藥,項千山說:“半點準時服藥,你的心髒病才能得到控製,我走了。”


  推門離開。


  宋野麗聽到門咚的關上,這才鬆了一口氣,麵朝上躺到沙發上。


  洗衣做飯睡覺,洗衣做飯睡覺,每天都重複這種循環。


  宋野麗越來越感到枯燥乏味。


  宋野麗曾經是丈夫的同事,她覺得,婚後這種家庭主婦的生活,不適合自己,也許去某個醫院,謀份職務?

  這個建議被丈夫堅決製止。


  項教授的理由是,自己身為一名成功的醫科學者,收入足夠,住著全市區最好的別墅,並不需要妻子再額外賺取微薄的收入。


  還不如在家安心靜養,享受生活。


  宋野麗最後望了一眼,古玩架上最高的位置,佇立的瓷質準提菩薩像。


  他通體鎏金,四臂撚法印,五官圓潤端坐蓮花,低頭用三隻眼睛,俯視著豪華的臥室和臥室裏的主婦,頗有悲天憫人的氣場。


  主婦從沙發上爬起來,打開電視,拉開窗戶,放外麵帶著青草氣味的新鮮空氣進來。


  然後開始揮舞吸塵器和拖把,開始自己找一些事情做。


  不知不覺,到中午了。


  綜藝節目裏的女明星,腳一滑,從橡皮橋上掉到了水裏。


  比基尼中間,露出大片雪白渾圓的事業區,鏡頭抖機靈的給了觀眾幾秒福利,然後政策性的移開了鏡頭。


  “浪·貨!”宋野麗嘲諷道。


  廣告聲響起,電視上的時間顯示一點整,“糟了!衣服忘記叫他們來取了。”


  主婦一拍大腿,扔下拖把,急急的去找電話本,可人越急,越找不到東西。


  本來該在架子旁的電話本,卻像生了腿跑了,宋野麗找遍了各個角落都找不到。


  幹洗店裏要排隊,畫上不少時間。


  如果今天洗不完衣服,丈夫回來,絕對會發火。


  宋野麗趕緊把西服裝進袋子,親自送去小區的幹洗店。


  幸好幹洗店離得不遠,很快就跑到了,宋野麗把衣服遞給店裏打工的女孩小蔣。


  穿著製服的小蔣,回以職業的微笑,然後把衣服拿到後台去了。


  宋野麗這才鬆口氣,剛想扭頭離開,小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叫住了她:“項太太,同事說兩台幹洗機全壞了,恐怕今天洗不完了,您看。”


  宋野麗急了:“這怎麽行,我明早要用,你們能修一下麽?”


  小蔣說:“我打了維修電話,維修人員一會過來上門修,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要是耽誤了您用,不如您去別的地方洗?”


  “什麽?這麽晚了叫我我去別的地方,我也沒有車。”宋野麗急了。


  她的信用卡都是丈夫名下的。


  這個小區在景區周圍,周圍風景如畫,但要去市裏,交通並不是很方便。


  “我知道了,我們抓緊時間修,稍等。”


  小蔣急匆匆的去後台工作區了。


  前台空了。


  宋野麗原地站了一會,望著櫃台堆的滿滿的各色衣服,心跳的越來越快了,額頭也開始滲汗,連腿也開始發軟。


  宋野麗有先天的心動過速,必須按時吃藥維持。


  這時候,宋野麗突然想起來,自己中午沒有按時吃藥。


  可是管不了這麽多了,這個病,一時半會沒有生命危險,隻要稍微休息一下


  宋野麗坐到來賓沙發上,休息了兩分鍾,慢慢平靜下來,心也不那麽慌了。


  但那個打工的女孩,始終沒有過來。


  宋野麗看了看四周,店裏很久沒人來,空蕩蕩的,也不知道他們修的怎麽樣了。


  於是站起身,去後台工作區找他們。


  宋野麗打開門,穿過幽長的回廊。


  宋野麗敲了敲回廊裏辦公室的防盜門,並沒有人在裏麵,隻能繼續向前走。


  到了工作區,門虛掩半開著,門上貼著“非工作人員請勿入內”的大字紙條。


  宋野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拉開門走了進去。


  “你好,有人麽?”宋野麗一邊喊,一邊試探著走進去。


  工作區麵積很大,宋野麗感覺,這裏甚至有兩百平米能當羽毛球場。


  地麵上貼著白色防水瓷磚,牆體白色,掛了一些員工頭像,及員工守則,天花板很低,有點壓抑。


  宋野麗在四周看了看,周圍全是一些水洗機,工作區中央是晾衣架,掛滿了洗好的衣服。


  “不知道他們修的怎麽樣了。”宋野麗小聲說。


  她向前走去,穿過中間的晾衣架,去找幹洗機,“你好有人麽?”


  宋野麗的聲音在大廳回蕩,回蕩了好幾次,但是無人回答。


  周圍靜的可怕,五顏六色林立的衣服,在昏暗的燈光下,像一群沉默的人,揮舞著他們空洞的四肢,活像屠宰場上的懸掛的屍體。


  宋野麗突然覺得身上有點發冷,連忙扭過頭去不看他們。


  這時候,宋野麗發現,工作區的後方,有兩台綠色的大機器,有水洗機的四倍那麽大。


  宋野麗猜想,那就是幹洗機。


  但是遠遠看去,也沒有人在旁邊修。


  宋野麗心裏糾結極了。


  自己這麽著急,他們工作人員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她一個顧客,在這裏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畢竟衣服還在他們手裏。


  “呱!”一個清脆的叫聲,在大廳回蕩。


  宋野麗疑惑的看了看前麵,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呱!”


  那個叫聲又響起來了。


  宋野麗瞪大眼睛,揉了揉耳朵,果真有個動物在前麵。


  好奇心驅使下,宋野麗向前走去,穿過一排排晾曬的衣服,向前方走去,那個聲音越來越近了。


  “呱!”


  後方那兩台綠色的大機器,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宋野麗走過去,站在機器旁邊。


  這機器很高,和宋野麗一樣高。


  這是兩台幹洗機,幹洗機發著輕微的響動,兩個透亮的玻璃罩子,像動物的兩個瞳孔,空洞的望著宋野麗。


  宋野麗感覺心裏毛毛的。


  這裏有隻鴨子,或是青蛙?

  宋野麗把頭低下,從幹洗機的一個玻璃罩子看去,裏麵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


  “呱!”這一聲,宋野麗聽的清清楚楚。


  她仔細一聽,這叫聲來自後方,玻璃罩子映照出,大廳裏一隻潔白動物的影像——那是一隻鵝,白色的鵝!

  橙色的嘴,橙色的腳,白色的毛,立在晾曬的衣服架子下麵,用黑色的眼珠呆呆的看著宋野麗。


  宋野麗猛然回頭,看了看晾衣架,周圍沒有什麽鵝。


  宋野麗詫異極了。


  再一次低頭從幹洗機罩子看去,她的心跳,陡然加速。


  在倒影裏,立在大廳中央的,那不是一隻鵝。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少女。


  她垂著頭站在晾衣架後頭,頭發齊肩,濕漉漉的淌著水,臉上的皮膚蒼白而腫脹,透著血絲。


  她抬頭,睜開眼,瞳孔擴張渾濁,死灰色的視線,透過玻璃影像的反射,和宋野麗四目相對。


  她拖著佝僂的腳,向宋野麗走來。


  “啊!”


  宋野麗尖叫,扭頭向後倒去,“救命啊!!!救命啊!!!”


  一邊喊,一邊掙紮著向角落爬去,撞到了好幾個晾衣架。


  晾曬的衣服,砸向宋野麗的身體,她不顧一切,向前滾爬掙紮。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宋野麗的腳踝。


  她大叫一聲,渾身一陣哆嗦,“不要!”


  “項太太,項太太!”洗衣店的員工們,七手八腳的拉開衣物,把宋野麗扶起來。


  “有鬼!你們這有鬼!”宋野麗慘叫著。


  “什麽啊?”


  小蔣一頭霧水,和兩個修洗衣機的師傅,麵麵相覷。


  “這樣,您過來喝口水壓壓驚。”小蔣扶著宋野麗往前走。


  宋野麗一陣掙紮不肯走,“不,她就在那裏,有個小女孩,渾身被水泡的發白,漲的跟球似的。”


  宋野麗抓著小蔣的肩膀,躲在她身後。


  小蔣本來不害怕,也被驚到了,被宋野麗的眼神嚇得心裏發毛,示意兩個男士先走。


  “哪有什麽小女孩。”


  一個師傅走過去,迅速的撥開地上堆疊的衣服,“女士你看走眼了吧,這裏都是衣服,沒有人,小肖,帶女士先走。”


  宋野麗被幹洗店的員工們,攙扶著回到家。


  因為這個小區的業主,非富即貴,小區的服務人員分外的客氣,還聯係了項千山。


  項教授匆匆忙忙的趕回來,安頓好妻子。


  宋野麗感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就躺在床上,混混沉沉的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


  宋野麗睜開眼,發現丈夫板著臉,站在床前打量自己。


  宋野麗很不情願的爬起來,揉著眼睛說:“謝謝你,老項。”


  “你忘了吃藥,是不是?”


  宋野麗低下了頭:“呃……對不起,我昨天打掃衛生耽誤了時間,把吃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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