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十六】布局
“二一六”現場找到的匕首上,隻有死者的血跡。
按照常理,如果內髒受到破壞,一般會有內髒組織,粘在刀刃上。
但這把現場找到的凶器上,除了血,什麽都檢測不到。
他一開始雖有懷疑。
可死者傷口與刀刃尺寸相吻合,又沒法解釋。
現在他有理由相信,命案現場發現的虯龍匕首,很有可能不是凶器。
而真正的凶器,就是那把不翼而飛的螭龍匕首。
隱藏那把匕首的人,目的是不讓人驗出上麵的指紋。
如果找到那把失蹤的螭龍匕首,鑒定上麵的指紋,就可以知道誰是凶手了。
……
高秋山站在田桂芝家的客廳內,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屋裏的陳設。
事發突然,那人雖靈機一動,想到偷梁換柱的方法,可換下來的凶器,短時間內無法處理,隻能暫時找一個妥帖的地方藏匿。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把匕首,很有可能還在這間屋子內。
沙發,相框,櫥櫃,寫字台……
這間屋子搜證都搜了好幾遍,按理說,不會再有什麽重大發現。
可高秋山就是不死心,謎案的疑團正一點一點的剝開,現在隻剩臨門一腳,他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三個小時過去了,依舊一無所獲。
身心疲憊的高秋山,從口袋掏出一盒煙,點上,叼著煙卷去了陽台。
田桂芝喜歡種花,不大的陽台上,放著一個三層花架。
花架上擺滿了綠植,有菊花,君子蘭,常春藤,茉莉每到花兒開放的季節,爭奇鬥豔,滿院飄香。
可惜現在心煩氣躁的高秋山,沒有心情賞花。
他靜靜看著天邊雲卷雲舒,一支煙很快燃燒殆盡,他伸了伸懶腰,開始準備新一輪的搜證。
轉身的一刹那,高秋山不小心踢到了花盆,大腳趾一陣鑽心的疼。
眼下正值海棠開放,粉色的大絨球明媚動人,甚是漂亮。
他看著絢爛無比的海棠花,氣不打一處來。
花架的第二層,在兩盆君子蘭之間有一個空隙,目測就是擺放海棠的位置。
可這株海棠‘擅離職守’,硬跑到路中央當‘攔路虎’,還誤傷了無辜的高秋山。
高秋山蹲下,眯眼打量著這株肇事的海棠,調侃說,“好好的花架你不待,跑下來幹什麽?”
話一出口,整個人突然一怔,腦中有一個情景嗖的閃過。
他記得‘二一八’那日勘察,一個同事無意間踢到了海棠花的花盆。
田桂芝麵色驚慌,他當時隻當田桂芝惜花,現在想來,應該另有隱情。
高秋山呼吸一滯,伸手去撥沉甸甸的花朵。
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其他花盆裏都是灰色的舊土,隻有這株海棠的花盆裏是新換的黑土。
風兒一吹,一股新鮮潮濕的泥土香,混合花香撲鼻而來。
這盆海棠有問題!
高秋山的心撲通直跳,破案的喜悅,與希望落空的忐忑,不斷交織,令他激動不已。
他戴著手套,握著鏟子,小心翼翼地挖花盆裏的土。
花盆裏的泥土一點點減少,高秋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會兒,叮他聽到一聲清脆的撞擊音,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如衝鋒的號角,令他信心百倍,幹勁十足。
高秋山不斷加快手上的動作,終於,一把被塑料袋包裹的匕首,完全顯露出來。
這是一把螭龍匕首,不管是型號尺寸顏色,都跟那把虯龍匕首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一隻龍沒有角,一隻龍有角。
高秋山馬上將這把螭龍匕首,帶到鑒證科化驗,幾個小時之後,鑒證科的小宋從門裏出來,手裏拿著一張化驗單。
高秋山將煙卷一扔,大步走過去,“指紋是誰的?是田丹還是田桂芝?”
小宋聳聳肩,“都不是……”
高秋山一驚,“什麽?都不是!”
小宋把化驗單遞給他,表情神秘,“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高秋山接過紙張,終於看清了上麵的名字。
尹子明。
鑒證科通過儀器檢驗,在高秋山找到的螭龍匕首刀刃上,發現了死者的血液和內髒組織,也就說,這把螭龍匕首才是真正的凶器。
在刀柄上檢測出了尹子明的指紋,殺人凶手正是尹子明。
高秋山被徹底搞暈了。
如果是尹子明先殺人,再自殺,那凶器被掉包又是怎麽回事呢?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看來這個謎題,隻有等田桂芝蘇醒,才可以解開了。
……
一周之後,田桂芝醒來。
在確鑿的證據麵前,她終於道出實情。
二月十六號,田桂芝參加社區比賽,臨近上場,她突然發現沒帶項鏈,慌忙跑回家去拿。
結果一開門,她驚住了,隻見田丹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尹子明和朱麗莎中刀,死在血泊中。
田桂芝對三個人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她以為是田丹承受不住尹子明和朱麗莎的背叛,一時激憤殺了人。
震驚慌亂之下,田桂芝想出偷龍轉鳳之計,用另一把相似的匕首與之掉包。
如果凶器上沒有田丹的指紋,那麽殺人的事情,可能會有一絲轉圜的希望。
不過,她萬萬沒想到。
田丹醒來之後,還是鬼使神差碰了那把刀,這讓她的計劃,險些落空。
田桂芝用凶器迷惑執法者,然後自己又布了一個局,將執法者的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希望能用自己的命來換田丹的命。
她自認為天衣無縫,誰知差點鑄成大錯。
高秋山聽完不知該說什麽,就因為她的靈機一動,這件案子繞了這麽大的圈子。
現在真相大白。
尹子明一時激憤殺了朱麗莎,萬念俱灰又自殺。
田丹被迫裹挾到這件情殺案中,實屬無辜,立即釋放。
經過幾個月的調查,這件撲朔迷離的殺人案,終於塵埃落定。
田桂芝因為偽造,毀滅證據被判入獄。
……
一年後,田丹拖著行李來接她,母女二人早就約好搬到外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離開那天,傅榮來火車站送她們。
看著田丹與之相似的眉眼,他明顯有些動情不舍。
許是年輕時作孽太多,如今他晚景淒涼,孤獨寂寞,唯一一個女兒,還要跟著仇人遠走高飛,令他每每想起都捶胸頓足,氣悶不已。
傅榮曾許諾,隻要田丹願意留在他的身邊,他可以把名下的全部財產都留給她,保她一生富貴安樂,生活無虞。
可是田丹一口回絕了,她說,“生恩不如養恩大,你就當從來沒有生過我吧。”
……
風,呼呼吹著發絲,田丹行走在海邊木棧道上。
前麵的一個小女孩,因為淘氣,被媽媽訓了幾句,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媽媽表情無奈,然後蹲下將她抱在懷中,小女孩歪著小腦袋趴在媽媽肩膀上,眼中含淚,顯得既可愛又可憐。
田丹小時候,也經常被田桂芝訓斥。
這種訓斥沒有道理,沒有緣由,甚至是隨機的。
有時候是因為衣服髒了,有時候是因為吃飯聲音大了,有時候甚至是因為看動畫片笑了……
田桂芝前一秒鍾還和顏悅色,下一秒鍾,一個耳光就扇了過來。
過一會兒,可能又會從冰箱裏拿出小蛋糕,笑容滿麵地讓田丹吃。
童年的田丹,生活在忐忑和恐懼當中。
年幼的她不知所措,隻能小心翼翼,卑微討好的應對田桂芝每天的陰晴不定。
慢慢的,她把誠惶誠恐,認定為理所當然,她把恐懼轉化成服從和感激。
恩賜的一點點甜,都看做是田桂芝對她的寬容和慈悲。
她拷著以愛為名的枷鎖,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名被田桂芝掌控的斯德哥爾摩囚徒。
壓抑,暴躁,焦慮,自卑……
田丹被眾多負麵情緒所桎梏,誰也不曾窺到,她溫順外表下,隱藏的冷血與偏激。
田丹早就發現尹子明和朱麗莎在一起,可是她選擇逃避和隱忍。
因為她渴望自救,渴望一個可以逃離的出口。
可是她沒有料到,尹子明並不想跟她有未來。
在他的心中,田丹隻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草包,一個呼之則來的提款機。
被愚弄的感覺,令她氣憤,被戳破的泡影更令她惱怒,她要報複。
田丹和田桂芝,在那日徹夜談心後,合謀了一個驚險萬分的殺局。
可是她沒有想到,中間出了紕漏。
她更沒有想到,田桂芝會把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她幾近崩潰,幸好,最後有驚無險。
宇宙那麽廣博,人類那麽渺小,世上的人蠅營狗苟,不停地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隻有田桂芝是真正的在乎她,關心她。
以前是她不知好歹,任性妄為,辜負了母親的一片苦心。
幸好,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這次的事情是一個考驗更是一個契機,她願意用一生,去報答母親的恩情。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田丹接起電話,眉眼帶笑,語氣中帶著寵溺的撒嬌,“放心吧,媽媽,我保證會在五點之前到家,您不用擔心。”
放下電話,她立馬飛奔起來。
時間雖然緊迫,但如果她跑的快一些,一定會趕在母親規定的時間內到家。
田桂芝心滿意足掛了電話,她倚靠在沙發上,看著收拾的煥然一新的家。
茶幾上擺著一個果盤,裏麵盛放著水靈靈的大蘋果,一把匕首直愣愣插在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上。
……
那日,尹子明去家中做客,用匕首削蘋果,刀柄上麵留下了他的指紋。
二月十六號,田丹把尹子明和朱麗莎邀到家中。
趁其不備,帶上手套,用留有尹子明指紋的螭龍匕首殺了兩人。
田桂芝趁人不備,悄悄返回家中,按照約定好的辦法,用同樣規格的虯龍匕首掉包,混淆執法者視線。
田丹理所當然被當做嫌疑人,抓進了執法局。
田桂芝再去找傅榮,設計讓他平反二十六年前的冤案。
田丹一直認為,殺人的罪名會推到一個並不存在的‘白香凝’身上,這樣執法者找不到證據,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可惜中間出了紕漏,執法者找到了真正的白香凝。
田桂芝身份敗露。
田丹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她沒有料到,這其實也是田桂芝計劃中的一環。
田桂芝偽造了一係列證據,成功令執法者生疑。
她被帶到執法者局後,很快承認自己是凶手,一切與田丹無關,並且在審訊室裏服毒自盡,令執法者措手不及。
田丹內心震動,悔不當初,從此對田桂芝更加服從信任。
田桂芝的犯罪證據漏洞百出,執法者很快查出了其中的貓膩,確認她是替田丹頂罪。
田桂芝之前,將朱麗莎的死訊,透露給程翰林。
程翰林果然很快來了。
執法者由此知道了,朱麗莎腳踏兩隻船,尹子明和朱麗莎不合,將懷疑的視線轉到尹子明身上。
最險的是,她把螭龍匕首藏在海棠花盆中。
如果執法者發現不了,她就會非常被動,隻能自己交代凶器被掉包的事實。
可是這樣,可信度就會大打折扣。
幸運至極,心思縝密的高秋山,發現了花盆的異樣,順利找到了凶器,她辛苦布的局,終於可以完美收官。
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客廳,屋內響起了激昂澎湃的交響樂,田桂芝眯起眼睛,心情是從沒有過的舒心順暢。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能夠沉冤昭雪,也算老天有眼。
她這一生,雖然無法生育自己的孩子,幸好還有田丹在身邊。
共同的秘密,會讓兩個人更加緊密。
經此一事,她又找回了那個乖巧溫順的女兒——那個言聽計從的木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