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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十五】生日快樂

  醫師露出不快的表情,揮揮手打斷他:“你要理解我,秦先生,我已經很站在你這邊了,要我聯係一個人,去殺我認識的另一個人,這……可能會給我帶來麻煩。”


  好吧。


  秦勤生轉念一想:在28歲生日當天,手刃仇人,再結束自己,真是沒有比這還要暢快的事了。


  第二天,陳醫師給他搞來很多瓶安眠藥。


  叫他解決掉張平順後再吃——半瓶,一瓶,亦或是一口氣吃兩瓶,全部隨意。


  最後,秦勤生問起醫師,幫他做這些的價錢。


  這個黑白兩道的眼鏡蛇,圓滑一笑,告訴他:“不多不多,友情價,隻要給我兩千就行了。”


  “兩千嗎?”


  “是的!”


  一切安排妥當後,秦勤生感覺緊張:不是因為自己將死,而是因為要動刀殺人。


  殺仇人也是殺人呐。


  他長這麽大,可是連一隻蟲子都沒刻意去踩過。


  每每細想,緊張感都會被那深淵般的憤怒所覆蓋:他殺了我爸爸,讓我變成無父無母的孩子,毀了我的一生。


  他也有孩子嗎?


  那他真應該想想,自己孩子失去雙親後的生活。


  “我一定、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這句話他對醫師說過,之後又對自己說了很多遍……


  ……


  今晚,陳華有些失眠。


  身旁是女助理輕飄飄的鼾聲。


  馬上就要到12點了,然後就是秦勤生的生日。


  最後的生日。


  他收了秦勤生兩千塊,有一種業界良心的感覺。


  沒人知道他心裏的盤算是什麽……


  ……


  “九萬嗎!”


  還記得5天前,在電話裏告知價格的時候,張平順那短暫驚喜的語氣,隨即墜崖般低沉下去。


  陳華有些擔心對方會說“不”。


  他不會說不的。


  根據調查,這老家夥已經缺錢到頂了。


  瞎說個這麽大的數字,他不上鉤才怪!

  “這回是什麽人?”


  等了許久,話筒底噪的電流聲,呲到第23下,張平順開始詢問具體的事宜

  他沒告訴他很多方麵,隻說了他需要聽的。


  如果事情進展順利……


  陳華在床上翻了個身,越過女助理妙曼的身材,看了看矮櫃上的鬧鍾——


  是的,事情進展順利的話,明晚6點多,在那間單人公寓的客廳裏,會有兩具屍體出現。


  介於秦勤生的人際關係約等於無,天知道要多久,屍體才會被發現


  執法者查不到自己這的。


  對此,陳華信心十足:首先,關於自己的心理谘詢室,張平順沒跟他家人或是任何人說過,畢竟牽扯到舊罪的夢魘,殺了高狄的妻子後,就更不會向誰說了。


  而秦勤生呢,陳華了解他的問題,他不會跟任何人說,關於自己的任何事情。


  再來,陳華推測,執法者會追溯這兩個人的關係,一直查到24年前的天津小鎮。


  指不定,他們會懷疑張平順,是殺害匡英傑的凶手——確實。


  他們或許會找到論證的證據,或許不會。


  不管怎樣,一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心理谘詢師,跟整個調查線,都搭不上半點關係。


  想著想著,12點到了。


  陳華知道,那兩人隻能活不到一天的時間。


  “生日快樂。”他幸文樂禍地笑了一聲。


  “什麽?”女助理迷糊地嗚咽一聲。


  “沒什麽,親愛的。”


  陳華輕撫對方的臉頰,心裏一陣意,便高枕無憂地入眠了。


  ……


  淩展三點,一陣催命般的敲門聲“眶”醒了他。


  “執法者!開門!


  開門開門!”


  床上兩人先後跳了起來。


  由於剛睡著不久,陳華迷迷糊糊的,一時搞不清情況。


  “秦勤生反悔了,把你供出來了!”


  女助理相對清醒地分析,然後惶恐地括住腦袋,呻·吟著跨下床,又被自己的睡裙絆了一下。


  天呐。


  陳華知道,自己這“中間人”的副業,最怕就是哪位委托人事前反悔。


  但他自認為,可以把這種風險降到最低,趨近於無。


  秦勤生反悔了?


  陳華回想那小胖子的生無可戀,和對殺父仇人的宿命怒火。


  不管從情理,還是心理學專業角度,“反悔”都是不可能的。


  鎮定,鎮定,陳華,這一定是什麽誤會。


  他大喊叫執法者們等一下。


  然後快速披上外套,越過縮在床角害怕的女助理,從容不迫地上前應了門。


  襯著女孩崩潰的喊叫,他被兩個執法者一下摁倒。


  手銬的觸感,怎麽說,比預想的還要冰涼刺骨。


  秦勤生不會反悔的,不可能。


  都這時候,他還堅持自己的想法:就算真的出了問題,也不會是他反悔。


  ……


  秦勤生反悔了,在最後的最後。


  下午的時候,他左思右想,還是給自己訂了蛋糕。


  在購物中心的麵包店裏。


  他平時很少逛街,就借此機會,一並去超市買了瓶可樂。


  到時候殺死張平順,他就把安眠藥粉和在可樂裏,甜膩膩地踏上歸途。


  今天是周三,明天就是他的28歲生日了。


  臨下班,秦勤生在西餐廳後廚休息的時候,一邊想著明天的種種,一邊把膠囊裏的粉末,不斷倒進可樂裏。


  為什麽要在這麽暴露的地方混毒?

  當時他也沒多想。


  8個小時後,當救護車的醫生幫他洗胃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在後廚混毒的行為,或許是心底渴望被人發現、然後給予阻止吧?


  今晚,他想提前把蛋糕吃了。


  畢竟明天就要和殺父仇人清算,提前埋伏在窗下,也沒法好好享用生日蛋糕。


  單講味道,他還是挺喜歡蛋糕的。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張平順提早到了。


  不知為何,提早了整整一天。


  當他拎著蛋糕和可樂回家,鎖好玄關門,轉頭就看見那張臉。


  既熟悉又陌生,沒錯,就是那張臉。


  哪裏出了岔子,可能是醫師把日期轉達錯了,又或是張平順自己記錯了日期。


  秦勤生是按時回家的,沒有提早埋伏在窗口下麵。


  眼看自己就要被仇人手刃,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新招。


  這招意外管用。


  自己裝作對張平順一無所知,“大叔你是個小偷吧?”


  如此開場過後,他忽悠他同自己過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


  才怪,明天才是。


  嗯,無關緊要了。


  張平順依然保持著警惕,或許是在琢磨,琢磨自己是否有耍花招。


  但他還是接過蛋糕吃起來了。


  就像外國電影裏的反套路場麵一樣:兩人開始家常聊天,還分別喝下了半瓶可樂。


  混滿藥粉的可樂。


  張平順祝他生日快樂。


  秦勤生感覺這很諷刺:這麽多年,他唯一收到的生日祝福,竟來自殺父仇人。


  哦,對了。


  秦勤生看了看表:11點44,真正的生日都要到了。


  他虛弱地跌下椅子,連挪帶爬地移動到張平順旁邊,用盡最大的力氣開口,卻也是氣若遊絲:“你為什麽要殺他?”


  張平順過分木訥地看著他,像是一個僵屍。


  “匡英傑,我爸爸的名字是匡英傑。我知道你殺了他,對不對?”


  他繼續質問。


  對方聽到那個名字後,忽然哭了出來,在地板上局促地打滾,像是一隻離土的蚯蚓。


  “你為、為什麽殺他?”


  秦勤生見他在說,可惜聲音太輕。


  他艱難地湊過去,迎著那難聞的口臭,聽到了答複:“隻是意外,隻是意外,隻是……”


  “你不是有意殺他的?”秦勤生的胃開始劇烈惡心。


  他意識到,自己跟張平順一樣,已經站不起來了。


  “不、不是有意,對不、對不起……”


  “說對不起沒用。”


  “救護車,叫救護車。”張平順又竭力喃道,“你有救,你比我清、清醒……”


  說罷,沒幾秒,他的下巴一撇,眼皮重重地磕上,不再動彈了。


  秦勤生也感到眩暈鋪天蓋地。


  他想,是啊,現在叫救護車,自己或許真的還有救。


  但之後呢?


  繼續悲哀地活在這裏,活在這自己毫無意義的世界上?

  頭頂上的時鍾緩緩指向零時,他過生日了。


  生日快樂。


  他在心裏默念,想要閉上眼睛,然後褲兜裏的什麽,就開始振動。


  手機?


  沒錯,是他的手機。


  不停地在振動。


  他稍微精神一點,想要把手機掏出來,看看這些持續不斷的振動提示都是什麽。


  六則新消息,全都來自工作餐廳的顧客群。


  正如秦勤生自己說,他很擅長自己的工作。


  戴上那錫紙的小醜麵具,他隻會思考一件事:教孩子歡笑的方法。


  剛開始的時候,他是逼迫自己這麽想的:為了這個工作,為了這終歸來之不易的工作,他橫豎得做出些樣子來。


  起碼,自己不會因為平時的古怪性格,而遭到上頭的開除。慢慢地,“逼迫”變成了習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但確實在很努力地付出。


  每晚,在單人公寓的鏡子前,練習歪頭揮手的幅度。


  躲在餐廳後廚,永無止境地將“扔球技術”打磨。


  從最開始,來回扔三個球不落地,到現在玩弄五個球於鼓掌間。


  秦勤生感覺得到,孩子們喜歡這個小醜。


  為了他們,更為了自己,他每一次都精心裝扮,忘情出演。


  他從來就沒想過,給孩子們播撒歡樂的,並非那張簡陋的錫紙麵具,而是戴著那張簡陋錫紙麵具的人。


  “生日快樂。”


  “生日哈皮啦。”


  “祝大哥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看完這些新的群消息,秦勤生摁下了手機的緊急撥號。


  容易讓人誤會的是,其實,他並沒從那短短六行文字裏找到所謂“生的希望”。


  是啊,不就是孩子們給自己設定的生日祝福嗎?


  他們喜歡那個小醜,所以才在收到社交網的係統提示後,給昵稱備注是“小醜哥哥”的家夥,送出了生日祝福。


  對此,他並沒有多想,想到什麽能讓自己振作的點。


  即使是有的,可惜並沒想到。


  不過有一說一,看完這些,秦勤生起碼是沒那麽想死了。


  就像中世紀詩人,看到盤子裏的餅,便想出了一首關於飛鳥的詩。


  秦勤生看到那些祝福,心中的悲涼並沒轉好,但就是生出一股衝動,想要撥出急救電話。


  看到祝福,想要撥電話。


  看到餅,想到飛鳥。


  這不是心理學,這是人性的玄學。


  也是陳華理解不來的地方。


  為什麽幾則簡單的網上祝福,就能驟轉局勢,把他從“無憂的高枕”上送進監獄呢?


  就像他懷疑6年前那次,張平順為了放那對姐弟跑,不惜殺死了自己的搭檔。


  難道是那個賭棍和他的兒子,讓張平順聯想到自己,從而產生共情了嗎?

  他如此揣測。


  這是個牽強的揣測。


  事實是,張平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看到賭棍擁抱兒子時,兒子臉上的萬分不耐,他就違背了自己的任務。


  人性的玄學。


  最深奧,也是最簡單的一門學問。


  我們無法參透它,因為我們身在其中。


  “……能快速描述一下你們的症狀嗎?”


  “安眠藥。”


  “吞食過量?兩個人都是?”


  “嗯……”


  “堅持住,馬上就來。”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老的已經失去知覺了,年輕的還意識尚存。


  他似乎也說不大出話了。


  但在上擔架的時候,他特意對他最近的那位女護士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是嗎,生日快樂。一定要堅持住,我們很快就會給你洗胃。”女護士從忙碌裏擠出一點笑容,語速很快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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