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九】鬱金香
她的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眼神裏卻嵌著譏諷。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人。”灰帽子在路過後,小聲跟身邊的朋友說道。
半空炸裂的煙火,震耳欲聾,可仍蓋不過那句呢喃。
藏在女人口中“那個”背麵的,一定不是一個或幾個褒義詞。
一定是一個或幾個詆毀或誹謗。
“那個人”便是“我說過壞話的那個人”的縮寫。
是背後議論過別人的人之間,獨有的暗號。
周圍的喧囂,越發喧囂了,夜風驟然凜冽。
新井惠參加祭典的心情,也降到了穀底。
給女兒買了心心念念的蘋果糖後,新井惠便背起她,朝家的方向走去。
“好冷阿,我家就在不遠處,林先生要來坐會兒喝杯咖啡嗎?”新井惠邀請道。
林光晴點了點頭。
他本想替她背會孩子,但看到小女孩帶著敵意的眼神,隻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新井惠住在一間破舊的二層鐵皮公寓中,她的房間在二樓的最深處。
進門後是一條狹長的走廊,走廊盡頭向左是3平米的廚房。
向右是稍微寬敞些的客廳,客廳連接著唯一的臥室和衛生間。
新井惠先將已在她背後睡著的女兒,送去了臥室。
然後去廚房把水燒上,等待水開的時候,清洗好兩個杯子,倒上速溶咖啡。
“林先生讀過《巴別塔》嗎?”新井惠將托盤裏的咖啡,放在桌子上後問道。
見林光晴搖頭。
她接著說道:“裏麵有一句話:撐過去一天,再撐過去另一天,這究竟算什麽樣的人生?很多人的人生。”
新井惠苦笑著道:“可是我就快撐不下去了。”
“那孩子的父親,我以為他會和我結婚的,所以義無反顧跟著他從京都跑去了東京。”
“也許是太年輕了,還承擔不起做父親的職責,所以在孩子出生沒多久後,他就逃掉了。”
“在他消失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在外麵借了兩百萬日元,他消失以後,他們讓我來償還債務。”
“我怎麽可能還得起那麽多錢,所以我也帶著孩子逃掉了,逃到了這裏,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
“也許一個關西口音,獨自帶著孩子的女人太顯眼了,沒過幾個月,我便被他們找到了,而那兩百萬的欠款,已經利滾利變成了五百萬。”
“我打三份工來還債,可是再怎麽努力,也看不到還清債務的盡頭。我真的累了……”
“起初,我注冊相親網站,是想找一個能在經濟方麵幫助我的男人……可這個想法,在遇到林先生以後發生了改變,比起經濟上的援助,其實我更渴望的是喜歡的人的擁抱和鼓勵。”
“我們真是同病相連,我也是被一個女人騙了,才淪落至此的。”林光晴呷了口咖啡道。
“她一定很迷人吧。”
“你比她更迷人。”
四片唇輕輕地貼在了一起。
兩人在窗外吵鬧的煙花聲中,小心翼翼地吻著。
……
兩天後,林光晴找了份便利店的夜間兼職。
一方麵是因為,夜班的工資,比白班高百分之二十五。
另一方麵是因為,他白天可以睡在新井惠家的客廳。
確立了關係後,新井惠自然不會再忍心自己的男朋友露宿街頭,但同居又未免太過倉促。
所以兩人便想出了這樣一個權宜之計。
……
又過了一個月。
這天中午,新井惠用一罐冰涼的啤酒,貼在林光晴臉頰,叫醒了他。
她微笑著,指了指桌子上從便利店買來的炸雞塊和魷魚圈,“陪我喝一口?”
“發生了什麽好事嗎?”林光晴揉了揉眼睛問道。
“我的同事告訴了我一個賺錢的捷徑。”新井惠把他拽到桌邊,遞給他一雙方便筷子道。
“什麽捷徑?”
“升學塾的名額。”
“那是什麽?”
“有幾所有名的升學塾,能在短期內,將準考生的偏差值提升到60以上,但這些升學塾報名人數遠超上限,所以就有很多家長願意花高價,來買這些升學塾的名額。”
“我那位同事有途徑能搞到一些名額,她知道我需要錢,就願意平價轉讓一些給我。”
“這聽著就很像一個騙局。”林光晴質疑道。
“我那位同事是絕對不會騙我的,而且她也真的賺到錢了。”
“你知道荷蘭有一段時間,曾陷入過鬱金香狂熱嗎?”林光晴盯著新井惠的眼睛問道。
“鬱金香剛從土耳其傳入西歐時,因為數量稀少,所以被貴族當成了奢侈品來向外人炫耀,價格也一路攀升。”
“當現有的鬱金香都銷售一空後,人們又把目光盯到了花農身上。一份預定來年4月份鬱金香的合同,甚至有人願意抵押房產來交換。”
“1637年年初時,奧古斯都品種的鬱金香,價格已經達到了6290荷蘭盾一株,當時,荷蘭人的平均年收入才150荷蘭盾。”
“這筆錢,足以在阿姆斯特丹運河邊買下一座豪宅。可是你知道,後來怎麽樣了麽?”
“怎麽樣了?”
新井惠攥著一罐打開的啤酒,麵色**地望著林光晴。
“到了2月份,那些持有合同的人開始慌了,他們開始著急尋找買家,急於出手造成的最直觀的後果,便是價格下跌。”
“而那些借錢給別人炒鬱金香的人也開始慌了,於是他們開始瘋狂地催債。這一波催債使得鬱金香的價格,又一次暴跌,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中。”
“到了2月末的時候,一株奧古斯都的價格,已經變成了0.1盾。”
“博學多才的mitsu(光晴在日語裏讀作mitsuharu,mitsu是新井惠對林光晴的昵稱)好性感啊。”新井惠的手,伸進了林光晴襯衫的第二個和第三個扣子間。
她用嘴唇,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
她心裏清楚這件事的風險有多高,說什麽絕對不會欺騙自己,也隻是毫無憑據的自我安慰而已。
即便如此,新井惠也想嚐試一下。
可能性低,就代表還是有可能發生。
她不想陪伴女兒童年的,隻有舊衣服舊書包,粗茶淡飯和免費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