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不須顧

  11日當天一下飛機,布蘭就殺到了伯克家裏。


  伯克的公寓大門緊鎖著,房門一塵不染,門外的走廊浸沒在無聲的幽暗裏。布蘭焦急的心情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他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強行用咒語破門,而是先敲了敲。


  清脆空靈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隻鷹出現在門把手邊,用和伯克一模一樣的考究的眼神望著布蘭。


  “生活不是軌道。”鷹的喙一張一合,平靜地陳述。


  “而是原野。”布蘭說。


  門應聲而開,他走了進去。


  和他上次來時幾乎毫無變化。厚厚的黑色窗簾擋住了幾乎所有光線,隻有幾束陽光從刻意露出的縫隙間射進房間。被改造成書架的牆壁上擺滿了書。


  正對著門的地方多了一張書桌,上麵擺著墨水瓶、羽毛筆和一張羊皮紙,好像主人剛剛才匆忙離開。


  布蘭走近,拿起那張紙。這是一封信。


  “展信安,


  我思考了一下,能在我失蹤後來我家看看的,應該也隻有維多利亞和布蘭兩個人了。


  所以,這封信是給你們倆看的。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失蹤了。不過不用為我擔心。


  倫敦事件為我送來了我一直在等待的東西。沒錯,就是那種爛泥狀的、名為拉貝的惡心生物。


  我從事魔法本質、乃至我們世界的本質的研究已經有很多年了,但始終進展緩慢。仿佛有一層可恨又牢固的薄膜蒙在那裏,我怎麽也無法通過。但這次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不必為我擔心,因為我並不是被動進入到了那些高深的、不可名狀的事件裏去的,我是主動去探索、去發現的人,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光明正大地為之感到自豪。


  宇宙如同一片充滿了未知的黑色大海,凡人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知識堆積在那些我們無法觸及的地方,如同陳列已久的垃圾。


  見笑了,我小時蜷縮在母親臥室的衣櫃裏,被黑暗包圍時,最常幻想的就是做一位掃地工。


  幼時我的家中充滿了黑暗、汙物和父母吵架砸爛的家具。它們堆積在那裏,頑固而可怖。兒時的我就一點點把它們清掃幹淨,把冰冷的、令人生畏的黑暗變成溫暖的、幽靜的,變成雷雨天關了燈蓋了被的臥室。


  在這片大海裏,我們的世界是被無數未知的恐怖所圍起的一座孤島,而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駕駛一架輕帆,出海遠航。


  不必為我擔心,因為星辰自當是我的歸宿,深空自當是我的被褥。


  伯克。”


  最下麵還有一行紅色的字,不用猜布蘭就知道這是維多利亞寫的:


  “你是知識的追逐者,伯克,你追逐知識如同東方神話裏的誇父追逐太陽。知道你看不到這句話,不過有時間和機會還是回來一下,和你切磋一下泡茶技術。”


  布蘭讀完信,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很久都沒有動。


  ……


  伯克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他沒有再去神秘事務司了解事情的全部始末,沒有去查究竟是什麽讓他神秘消失。他留給這位朋友、真理的追逐者的,隻有祝福。


  這天等著和他告別的還有另一位朋友。


  “你一直在說這邊形勢越來越差了,要走,卻一直沒走,沒想到現在還是走了。”布蘭坐在希望咖啡廳的沙發上,喝著杯熱牛奶,慢慢說。


  “是啊。”維多利亞說。


  她穿著天藍色的巫師袍,金色的長發挽了起來,紮成一個圓圓的發髻,和麥格教授的發型同款。


  安妮穿著小女生版的長裙,站在維多利亞旁邊,牽著她的手,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布蘭說,“但我一直沒問。比如當初綁架安妮的那些匪徒,比如情報販子肯。”


  “和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相比,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麽?”維多利亞淺淺地抿了一口杯裏的拿鐵,說。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用你那‘準到可怕’的直覺嗎?”維多利亞輕笑著,放下杯子。


  “其實我知道,維多利亞。”布蘭喝光了杯子裏的牛奶,說,“你姓戈麥斯,是北美戈麥斯家族的大小姐,為了逃走家族給你安排的命運才來英國的。”


  “是。”維多利亞坦然說。


  “你還真承認了。”布蘭笑話她。


  “沒什麽不好承認的。”維多利亞說,“這也不是永別。我就搬去洛杉磯,有機會隨時可以來看我。”


  “我剛好在洛杉磯也有一套房了。”


  “知道了,大英雄。”


  布蘭把喝得幹幹淨淨的杯子遞給她,她卻擺了擺手。


  “就放在這吧,權當一個紀念。”


  “紀念什麽?讓我想想,這樣,日後,如果有日後的話,重新打開這間咖啡廳,一切又還是記憶裏的模樣?”


  “差不多是這個道理。”維多利亞承認。


  “你走了,我就沒有一個休息的好地方了。”布蘭抱怨,“以前每次發生什麽事情,結束之後,我都會來你這喝東西,就著陽光看點東西,有時候下雨,那就和你們聊天。以後我簡直不知道要去哪裏休息。”


  維多利亞安靜地聽著他發牢騷,不置一詞。


  “你回去以後會住家裏麵的房子嗎?接受家裏的安排?”布蘭問。


  “難講。我可能會繼續在外麵飄著,等什麽時候把積蓄用光、承認自己是個廢物了再回去,也有可能上了美國的海岸就被抓回去,也有可能回去後發現一切都變了,當初我想逃避的東西都變成了過去時。”


  “命運!如此神奇又不可捉摸!”布蘭感歎。


  “你喝酒了。”維多利亞說,語氣非常肯定。


  “你去過伯克家了。”布蘭沒回應這句話,而是轉移了話題。


  “看來你是看到我留的話了。”維多利亞忍不住微笑起來,“他……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你給他留了什麽話?”


  “你留言是想著他回來後能看到嗎?”


  “是。”


  布蘭和維多利亞對視著。兩雙藍色的眼睛又移開了。布蘭知道這裏有著什麽,但它還不夠,還遠遠不夠。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被命運越推越遠。


  “想知道我給他留了什麽話?那你得好好學一學中文了。”布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


  他手中多出了一隻水筆。他掰開維多利亞的手掌,在她的手掌心慢慢寫:

  君且去,不須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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