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湘純妹妹
五月十八日,郎杏坳。
潘溪霞從房間裏不緊不慢的走出來,又看見莊湘純獨自坐在門口,又忍不住開口勸:“湘純妹妹,你快進屋裏去,今天我結婚,不用多久會有客人前來,像你這樣子客人怎麽進屋呢?”
確實是的,今天是她與杏衛結婚的大喜日子,一些左鄰右舍不但等下要來賀喜,還有男方娶親的隊伍,這門進進出出自然比平常多了許多人,若莊湘純總是坐在門口,豈不妨礙大家進出,妨礙大家做事情。
依舊癡癡傻傻的端坐著,莊湘純目視前方,老樣子不理不睬。
自從郎大爺吳奶奶、及吳聯記突然間消失以後,莊湘純就是現在這模樣,不說話啞了似的,精神狀態恍恍惚惚。她每天能正常做的就是等在門口,像在等郎大爺吳奶奶歸來,像在等吳聯記歸來。
總之,這幾年裏,莊湘純不管嚴寒酷暑刮風下雨始終坐在門口,始終拿眼睛眺望村頭延伸進來的路。
倘若換成以往的平常日子,潘溪霞也不忍心喊莊湘純走,畢竟今天這個日子太過不同了,最為關鍵的還是這道門等下進進出出人特別多,自身條件根本不允許門口邊坐個擋路的閑雜人。
一看莊湘純對她的話沒絲毫反應,她拿手試著去觸碰莊湘純穿的衣服袖子,“今天不坐在門口行不?今天是你霞姐我結婚的大喜日子,你行行好聽話,湘純妹妹乖。”
嘴裏麵懇求著,她雙眼噙著的小淚花,一時間不爭氣稀裏嘩啦從眼眶中掉落下來,幾年辛酸掉落下來。
為吳聯記半個紅薯的小小恩情?
為私底下曾對吳聯記的愧疚與不安?
無來由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個至今都還記憶猶新的七月天,郎家俊用鐵鏈把她套在房間忘記了,一連四天時間沒吃東西,整個人餓得頭昏眼花不知東南西北,她滿以為自己會死,空洞麻木的眼睛緊閉著。
這時候,吳聯記憑空出現了,一個小腦袋從窗戶邊的縫隙處鑽進來,手裏拿著半個紅薯東看西看,嘴裏做賊似的在輕輕喊:“霞姐,接著,專門送給你的。”
當時啥也沒想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的委屈肝腸寸斷,昏天黑地。
吳聯記懂事,一隻小手來回不停的反複幫她擦眼淚,“霞姐不哭,霞姐不哭……”
未曾想小手擦著,揩著,沒安慰幾聲也不爭氣的哭了。
……
很快,她腦海記憶又浮現出泥角壩河邊的草地,吳聯記看見郎家俊前來提出先走人,而她非要留住吳聯記想從中撮合兩人水火不容的僵持關係,卻害吳聯記突然疾病昏迷過去,遭自家哥哥拳打腳踢直至吐血。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頭,她揩揩滿是淚痕的大眼睛,頓覺自己是否有些無情,有些小題大做。
不就結個婚嗎?明知道莊湘純的情況特殊,還不懂體諒非要狠下心腸趕人家走,這哪裏是人做的事情……
暗地裏想著責備著,潘溪霞扯扯打皺的衣服,不再理會莊湘純的存在,又轉身朝屋裏走。
“潘溪霞,我先過來幫你幹些雜活。”
一個女人嬌滴滴脆生生的聲音,潘溪霞不用扭回頭查看,立馬知道是自家嫂子樊月亮。她彎腰趕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紙屑說:“嫂子,你還是先回去吧?免得到時候因為我又與哥哥在家吵來吵去。”
問題明擺著確實是那樣子,兩人鬧翻臉結仇全源於吳聯記,她沒辦法容忍自家哥哥打完昏迷不醒的吳聯記還四處炫耀,一氣之下硬把郎家俊告進派出所關押幾天,致使郎家俊恨她死血。
這幾年時間以來,也因為她與郎家俊徹底鬧翻臉結仇,她照顧莊湘純不僅與父母親斷絕關係,還與周圍附近所有親朋好友斷絕關係。她獨自住在郎大爺吳奶奶留下的破房子,全憑自身堅韌努力活著。
樊月亮自然知曉潘溪霞的不容易,她沒聽信潘溪霞的話離去,而是快速疾跑幾步,一臉燦爛的微笑,“今天這個日子不相同的,一輩子才遇得見的事情,我若待在家裏不在此露麵,這郎杏坳,這左鄰右舍不把我看扁才叫怪呢?想想我樊月亮的脾氣,真受不了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同時間,她注意到潘溪霞的衣服褲子,不由得緊接前麵的話繼續嘮叨,“你看你今天還穿成這副窮樣兒,立馬做新娘的人,咋不把你打工時買的紫色裙子拿出來穿呢?更何況穿完今天又不能再穿了的。”
話是不錯,在郎杏坳,祖祖輩輩給後人留下個不成文的風俗習慣,一旦女孩與男孩成婚後,女孩在娘家穿的所有衣服褲子都不能再繼續穿了,這標誌著少女時代徹底結束,也標誌著吉利,永遠不走回頭路。
拿眼睛偷偷瞟下樊月亮,潘溪霞遠不是舍不得裙子,而是想給她自己留個紀念。那件打工時穿回家來的紫色裙子,確實屬於她最好最漂亮的裙子,不舍得穿全因為那裙子承載著她對吳聯記的記憶。
而那記憶僅屬於她與吳聯記獨享的秘密,不可以隨隨便便亂說,她自找理由敷衍樊月亮,“嫂子,我馬上穿婚紗了還瞎講究些什麽?這身衣服圖的不過是方便,沒啥舍得不舍得的。”
不遠處的小山坡上,王大媽站在兩棵鬆樹之間,她扯開喉嚨在大聲吆喝:“潘溪霞、潘溪霞……”
剛好麵對王大媽站著的潘溪霞,聽見喊聲,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向山坡那邊走,卻沒有忘記給樊月亮丟下句交代,“嫂子,你先幫我把婚紗拿出來下,在床麵前衣櫃裏放著的。”
言下之意怕她耽誤時間太久,先幫她拿出來準備著,免得回頭時間匆忙翻箱倒櫃。
樊月亮沉默著,她對潘溪霞的遠去不置可否,隻是眼睛目光朝王大媽望了望,一張柔和平靜的臉立馬扭曲變了顏色,“神經,喊啥喊嘛!你不知道潘溪霞結婚嗎?你有啥事情不知道要過了今天才說嗎?”
嘴邊氣惱罵罵咧咧嘀咕著,她準備進屋先幫忙取婚紗,一轉身看見杏海泉與杏偉林向她這邊走過來,立馬又是眉開眼笑歡喜得不得了,“兩位好叔叔,你們來得正是時候。”
在此,她停下來,不等杏海泉與杏偉林做出反應,用兩根手指頭順勢指了指坐在門口的莊湘純,一副麵孔擺出既心疼又很無奈的憐惜樣兒,“你們看莊湘純總坐在門口,這樣子哪裏行?到時候娶親隊伍還能進屋嗎?”
兩個男人扭過頭向彼此看了又看,不用過腦子就覺得樊月亮的擔憂有道理,現在沒人應該先想個妥善的辦法把莊湘純請走,不然等下人到齊以後真會妨礙大家的進出。
今天結婚屬於喜慶日子,這門口進出的人不小心碰到莊湘純,那還能叫喜慶嗎?
兩個男人沒把心中的話直接說出口,卻心有靈犀似的快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從兩邊抓住莊湘純的膀子,不管對方的又打又踢強製拖著往外麵走。他們內心目的相同,先把莊湘純送進村子裏,再找空房間關幾小時。
旁邊樊月亮,她開腔小聲安慰莊湘純,“不要打兩位叔叔,你霞姐結婚,你要聽話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