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還你一雙腿
紀綰綰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心情走進這間虛掩著的破爛柴扉。
周令儀上前一步,將那破爛出許多縫隙的柴門推開,半轉回頭道:“進來坐吧。”
紀綰綰隨她走進去,卻見一男子正坐在院子裏,修補破爛了的籬笆,不是裴珺又是何人。
“儀兒……”裴珺隻以為是周令儀回來了,欣喜地剛抬起頭,卻愣住了,笑意定格在了臉上,眼中翻湧起諸多複雜的思緒。
不過片刻,他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拿衣袖仔細擦拭了一旁的矮凳,對紀綰綰道:“紀姑娘,你怎麽來了,來,來,快請坐。”
他看著紀綰綰,手足之間滿是無措。
紀綰綰將竹簍放下,在矮凳上坐了,一麵不動聲色地打量兩人暫居的房舍。
周令儀端了一盞熱茶過來,紀綰綰看她一眼,到底是將茶盞接過,喝了一口。
周令儀這才瞧著放輕鬆了些。
三人相顧,一時無言,還是紀綰綰先開口,打破了這略有些難堪的沉默。
“你們住在這裏?”紀綰綰道。
這其實是一句廢話。
但好歹是在三人間尋到了一些話題。
周令儀和裴珺的臉上,都露出苦笑。
“暫時落腳罷了。”周令儀道。
紀綰綰看了一眼她的手,再瞧這二人,都比從前要消瘦許多,身上的衣衫也破爛了,不消說便知日子過得並不順遂。
“你呢?”周令儀看向紀綰綰,道,“你這是?”
紀綰綰便將自己進山采藥的事情說了,更與她說起,自她離開之後,杭州城中發生的事,當聽見隻是紀妙妙和蘇凝雪被選中時,周令儀的臉上也沒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仿佛那些過往,都已與她並沒有什麽關係了。
她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蘇三小姐,那樣的人,想不到也……”
紀綰綰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想說,有些人,出身不好,便如她自己,又如周家姐妹,哪怕再努力,也很難企及自己所想要達到的高度。
而另有一些人,生生便活成了她們的對照組,心腸歹毒如蘇凝雪,可就是生來順遂,前途似錦,更能作為杭城貴女中的佼佼者,被甄選入宮,今後更是一飛衝天,旁人望塵莫及。
紀綰綰並不想陪她哀歎,她沒這一份的心情,卻也說了一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怎知道她進宮之後,會遇到什麽事?”
很久以後,周令儀回想兩人這日的一番對話,不由感歎紀綰綰當真是一語成讖。
可是眼下,她也隻是短暫的一愣,隻當紀綰綰是在開解自己罷了。
周令儀和裴珺向紀綰綰訴說自己二人近來的一些遭遇,卻並未談及被村人們驅趕追打,隻揀些溫馨有趣的事情來說,以免顯得有賣慘嫌疑。
三人正說著話,裴珺忽然站起身,喚了聲道:“恩公。”
周令儀隨他視線看去,正是那自稱名喚作“江岐”的少年回來了。
讓周令儀和裴珺不明所以的是,隨著這一聲“恩公”,江岐和紀綰綰兩相照麵,卻幾乎是在同時出手,要不是怕把這好不容易有了些模樣的破爛小院給拆了,簡直恨不得都要大打出手。
“二位可是有什麽誤會?”裴珺忙上前想分開他二人。
江岐被他按住胳膊,下意識地想甩開,可看一眼這人顫巍巍的雙腿,到底是沒真的用力。
“你們認識他?”紀綰綰道。
周令儀這才將江岐在村人們追打時,救下他二人的事情說了,紀綰綰也因此知曉了他們的境遇。
紀綰綰冷哼道:“上來便要搶我的草藥,還以為是什麽惡人。”
江岐從始至終冷著一張臉。
周令儀和裴珺的極力勸說之下,兩人才勉強暫息幹戈,在這小院子裏,假裝作誰也看不見誰。
紀綰綰道:“你們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周令儀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罷了,總歸人還活著,便還不到最差的境地。”
紀綰綰沉默沒有說話,卻是忽然看向裴珺。
不知為何,被她這眼風一掃,裴珺莫名生出些心虛的感覺,再想到自己二人曾經想對眼前這女孩子做的事,他不由羞愧得無地自容,好在是這女孩子自己聰明機敏,才沒真的被他們所害,也使他們釀成無法挽回的大錯。
“你們總是這樣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短時間內或還不妨,長此以往,怕是不能夠。”紀綰綰道。
周令儀道:“可不如此,又能如何,要我再回去從前那個家中,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紀綰綰看向裴珺,道:“裴公子讀了那麽多年書,當真便沒了讀書人的氣節?不想著再考科舉,改變命運,報效家國嗎?”
裴珺苦笑著看向自己的腿,道:“紀姑娘莫再取笑我了,我這一雙腿,朝廷又豈會錄用身有殘疾之人……”
裴珺說到此處,卻像是忽然領會了紀綰綰話中所暗含的意思,他不敢置信似的,抬頭看向紀綰綰。
紀綰綰道:“不過是一雙健全之腿罷了。當日是我命人廢了你這一雙腿,如今你既已有所悔改,我便將這一雙腿還你,又有何妨。”
裴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周令儀,卻見對方的臉上,也是一副震撼之色,兩人同時跪倒在地,對著紀綰綰磕了三個響頭,趴伏在地泣不成聲。
江岐並不知道這三人間有何過結,見他們如此,也隻是冷眼瞧著,第二日一早,便離開了。
對於江岐的不告而別,紀綰綰乃至裴珺和周令儀都沒有放在心上,本就是萍水相逢,這少年的生性又極冷,當初肯出手相救,便已是莫大恩德,他不願深交,他們自然也不做多餘想法,隻盼著日後尚有機會遇上,再行報答。
江岐離開之後,紀綰綰也帶著周令儀和裴珺,離開了杭州城郊,回到了紀家。
對於紀綰綰帶了這兩個人回來,沈氏是頗有微詞的。
可沈氏最近,因為紀妙妙要進宮的事情,忙碌得焦頭爛額,每日裏忙著為紀妙妙打點行裝,生怕遺漏了什麽,根本就沒空來理會紀綰綰這頭,隻當她是帶回來兩個玩具了。
除此之外,沈氏還存了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妙妙被選入宮,可當初收了白若寒禮物的,卻是紀綰綰,因此,沈氏總覺得,妙妙這入宮的名額,像是占了紀綰綰的便宜似的,哪怕紀家上下,並沒半個想入宮的人,可這事怎麽說,都算不得是什麽壞事,沈氏對於紀綰綰,還存了點愧疚,再者說,這事情紀老太爺看在眼內,都不置評論,自己也就更沒多餘的立場,去插手了。
沈氏雖想的開,可紀府裏多出這兩個大活人。
這消息,還是不脛而走,在杭州城裏傳得沸沸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