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祖父
沈氏是很怕紀老太爺的。
她自己也出身商賈世家,打小耳濡目染,全是紀老太爺的傳奇事跡。
更別說,如今沈家實際的掌權人,依舊還是紀老太爺。
“媳婦不是這個意思!”沈氏忙辯解道,“媳婦是說,六丫頭她,她今日下午做的事情,有失妥當呀!”
紀老太爺冷哼道:“她今日下午才做的事,你不到傍晚就知道了,往日,倒也不見你這做嬸母的,如此關心她!”
沈氏被懟得麵紅耳赤,道:“爹,不是媳婦刻意盯著,是六丫頭這回,鬧得可實在是太大了,這會兒,怕是半個杭州城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是更好?”紀老太爺不以為然道,“往後一段時日,人人提起紀六姑娘,便要提一句我紀家,不出十天半月,我紀家的聲勢不是更加浩大,名頭不是愈發深入人心?百姓出門采買,也會首先進我紀家商號,一人如此,我紀家便多一分進賬,杭城八十萬人口,但有十分之一人如此,我們何愁沒有利潤?一傳十,十傳百,目光放之整個江南,又將如何?”
這就是紀老太爺的經商之道?!
記下來記下來記下來,趕緊寫信告訴娘家……
沈氏聽得目瞪口呆:“這麽說起來,六丫頭她,不是有過,反而有功了?”
紀老太爺點點頭,道:“你到底是做嬸母的,又掌著家裏中饋,是該好好想想,要如何獎賞她。”
這怎麽就談到獎賞了!
“不是!”沈氏急道,“爹,這於聲名有損啊!傳出去,旁人還當我紀家的女兒,都是這般囂張強勢!”
“聲名有損?”紀老太爺道,“先前她和裴家小子的事情鬧成那樣,侯府都不與她退親,何況還有我在,她要什麽名聲?”
“爹,您可不止六丫頭一個孫女!”
“哦?那是三丫頭,四丫頭還是五丫頭?她們誰的名聲不好啦?”
“……”饒是再給沈氏多一張嘴,她也說不過紀老太爺。
沈氏生怕再待下去,紀老太爺又該找她談獎賞的事了,她行了個禮,忙不迭告退。
“怎麽獎賞六丫頭,這件事,你且放在心上。”紀老太爺不忘囑咐。
沈氏:“……”
還能不能讓人舒心了!
紀老太爺卻心情很好的樣子,走進了紀綰綰的院子。
紀綰綰一早就候著了,甚至祖父和二嬸娘的每一句對話,她都偷聽得一清二楚。
正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祖父就是她最最珍貴的大寶藏!
想到前世,祖父在她死後,一直鬱鬱寡歡,閉門謝客。
祖父去世的那天,已是她當貓都當了十多年後的事了。
那時她苦於是貓身,溜不進去紀家,隻能蹲守在掛滿白幡的紀家大門外,眼淚掉下來,就凝結成了冰。
那是嗬氣成霜的日子,小小的貓兒安安靜靜,在紀家大門口蹲成個雪人,直到那人找到她,在旁陪伴了她許久,最終天色暗下來,才將她給抱走。
“祖父。”紀綰綰道,“您真的覺得,我沒有做錯嗎?”
與麵對沈氏時的張口就來不同,紀老太爺仔細想了想,道:“要說錯,你自然也有錯。”
紀綰綰道:“那就請祖父說說我的錯處。”
紀老太爺道:“你若真不喜蘇家小子,想與他退親,直接來告訴祖父,祖父自然會為你做主。隻要綰綰不喜歡,那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兒子,咱說不要,也就不要。”
紀綰綰道:“祖父先前之所以沒答應,是因為我並非當真不喜蘇二公子,而是受了旁人挑唆,才屢次說要退親。所以,您就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當沒那回事?”
紀老太爺笑起來,撫了撫孫女的頭頂道:“綰綰長大啦。”
紀綰綰道:“那今日下午的事呢?”
紀老太爺笑道:“那你做的,可真是棒極了。咱們商戶人家,雖不懼流言蜚語,但這名聲也分好壞兩種。你不過是出門去走一遭,就澄清了之前那些不盡不實的閑話,還斷絕了和周家女兒的往來,這說明你有識人之明,又有不懼事的氣魄,和能成事的手段,祖父自然欣慰。”
紀綰綰噗嗤笑起來。
她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麽,祖父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因為他是把對她父親、母親以及祖母的愛,都加諸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
但強大如祖父,其實也是有著他的弱點,那就是太寵愛她了。
正是因為這一份寵愛,祖父才會覺得萬事隻要她開心就好了,以紀綰綰的能力,就闖不出來什麽他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可連他都沒想到,前世的紀綰綰竟會因為交友不慎失去性命。
所以這一世,讓我也來守護我們吧。
紀綰綰看著祖父,在心裏暗暗說道。
·
晚上睡覺的時候,紀綰綰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又回到了前世死後,當貓的那段日子。
剛變成貓的時候,她本是奄奄一息,就要死的,場景一轉,她卻已躺在了那人的懷中,過了會,她又像是長大了一點點,能在他的案上走來走去了,有時候,還會調皮地在書卷上,印下幾朵墨梅花,他卻從來都不惱的。
大清早,她爪子癢癢,就愛在熟睡的他身上走來走去,有時候不小心踩到他的臉,也隻會換來他睡夢中迷迷糊糊的一句:“晚晚——”
紀綰綰醒過來,就聽到兩個小丫鬟在窗下說閑話。
“武陵王殿下,也來了杭州城呢。”
“真噠?我聽說,那可是全天下最俊美的男子,可他怎麽會來咱杭州呢?”
“說起來也是可惜……”
可惜什麽,紀綰綰卻聽不清了,她隻聽見一句——
“武陵王殿下,是永寧侯夫人的親弟弟。”
紀綰綰的心,砰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