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呂不韋站了起來,他慢慢走過去,走到呂姚的麵前,慢慢的蹲下去撿起那掉落的杯子。


  他將杯子放在桌子上之後,便來到窗戶前。


  因為這如賓樓坐落在趙國邯鄲最豪華的地段,而且也不是隻有三兩層的那種賓館閣樓,所以入住在裏麵的客人都可以在房間中的窗戶上觀察到下麵道路的情況。


  夜晚的邯鄲,燈籠高高掛著,因為趙國並沒有實行宵禁政策,所以百姓們在夜晚也會出來遊玩一下。


  呂不韋看著下麵的燈火,看著來往的人,道:“你來我呂氏多少年了!”


  呂姚有點懵,這話無疑是問自己的,這房間之中就自己和呂不韋兩人,他不可能是自言自語吧!

  但這話是什麽意思?呂姚沒弄明白,沒想清楚。


  但他還是恭敬的說道:“回公子話,小的……已經在呂氏三十載有餘了!”


  “三十幾年了,時間真的很快!”


  呂不韋輕輕道了一句,手指帶有節奏的敲著窗戶的木頭,敲一下,呂姚心裏顫一下。


  呂不韋回過頭來,他單手負在後背,走到呂姚的麵前道:“這麽緊張做什麽!別站著,快坐下!”


  “公子都還沒坐下,小的怎敢逾越!”呂姚低著頭道。


  “哦?是這樣啊!好了,坐下吧!”


  呂不韋坐在先前坐的位子,輕輕說道。


  呂姚抬頭一看,見呂不韋真的坐了,他也挪動著腳步道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呂不韋給麵前的茶杯倒了點茶,他端起吹了幾下,又喝了兩口放下,緩緩道:“呂姚,你說,我能把你怎麽辦呢!”


  呂姚一聽,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跪下道:“公子,不知小的何事惹惱公子,還請公子見諒。”


  呂姚的額頭貼著地麵,但呂不韋似乎沒看見一般,沒有回應。


  呂姚又磕了兩頭,有向呂不韋示罪求原諒。


  呂不韋緩緩道:“呂姚啊呂姚,你說你好歹在我呂氏待了三十餘年了!說真的,動你真的挺可惜的!”


  “你說說,你忘了我們呂氏的鐵令了嗎?”


  呂姚連忙道:“沒忘沒忘,小的時刻牢記著!”


  “是嗎?牢記著?我這麽覺得是你坐在這趙國總管的位子上太久了,坐得連自己的本分都給忘了?”


  “不不不,小的不敢忘!”


  “是嗎?你說牢記著!那你說說?”


  “是是是……我們呂氏一脈是一個商貿世家,隻論生意,絕不參與任何勢力鬥爭。”


  “嗯……那你做到了嗎!”


  “小的……我…………”


  “記住,想好了說!”


  呂不韋喝著依舊是熱的茶,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呂姚和他顫抖的手。


  呂姚想說什麽,但終究什麽都沒說,依舊閉著嘴,雙手在地上顫抖著。


  呂不韋聲音冷瑟,他道:“呂姚,你不說,我幫你說!可好?”


  “我呂氏一向嚴明,對公對私無話可說,既然都知道,那麽也給你個明白的!不會讓你覺得我呂不韋胡作非為。”


  “呂姚,你從小便賣身到我呂氏一族,父親見你精明敢做,伶牙俐齒,便有心培養你。你也不負父親的栽培,對於父親要求的事,都能達到父親想要的結果。雖然你有些喜歡貪圖小便宜,但沒的說,我呂不韋知道,是個人便是貪婪的!哪怕父親也是如此。”


  “十年前,你被父親派遣至趙國邯鄲來統管呂氏在趙國之內的生意來往,把趙國的生意做的很出色。”


  “隻不過,你的胃口越來越大,這可不是件好事。父親早知道賬目有問題,隻不過在他看來這幾萬金的數目沒什麽大不了的!人,有弱點才好!就當是你的辛苦費了,這些年也的確委屈你了!”


  “可是,你的胃口越來越大,越吞越多。這可不是件好事!人啊貪婪點是好事,因為貪婪才能讓你變得更強。但當你的實力滿足不了你的貪婪時,你就會陷入到深淵,無法自拔!”


  “錢這些,我呂氏不缺。幾萬金甚至更多的,我呂氏都有。另外……你,我呂氏也不缺!”


  “你知道我為什麽今日動你嗎?”


  “你應該知道!多的就不說了,既然和你說了這麽多,明日你便回衛國,你知道該怎麽做!”


  說完,呂不韋放下茶杯,站起來轉身走進房間內,沒有理會還在跪著的呂姚。


  呂姚跪在那裏,他的手在顫抖著。


  他知道,自己真的完了。


  回衛國去,那是呂不韋呂氏一脈的根據地。


  呂不韋是衛國人,呂氏自然也在衛國。


  呂氏在衛國都很低調,基本上都不怎麽活動,但不可否認,呂氏在衛國的影響力依舊巨大。


  呂不韋既然放話讓呂姚回衛國了,那麽就代表呂姚要回去接受呂氏一族的審判了。


  呂氏一脈,出現叛徒或者是被認定有罪的,都得由呂氏一族自己審判定罪,不論逃到哪裏,隻要呂氏不滅,那麽族中自有專門的人前去緝拿,那時,便不論生死。


  呂姚知道,這次回去,應該是九死一生了!但又如何,那他也得回去。呂姚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


  回去吧,或許死自己一人,若是跑了,那麽他在衛國的子嗣妻兒都會被殺光。況且還不一定能逃掉。


  若是逃跑,那麽就會被定為有罪,若是依舊不就範,那麽便回被認為叛離宗族,直接劃去名字,而自己的妻兒,則會連帶認定從而被斬草除根。


  這不是殘酷,這是呂氏一脈自有的規則,呂氏每個人都會被強製記住這些條例。


  呂姚抬起頭,望著呂不韋的房間,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他雙手伏地,行跪拜之禮,口中隻得一個“喏”以作回應。


  而後,呂姚搖晃著身子起身,緩緩的走出去。


  似乎一切都沒發生一般,還是一樣的寂靜,還是一樣的無言。


  但那茶座上依舊緩緩升起的幾縷熱氣,讓人不得不感歎一番。


  房間中的呂不韋並沒有入睡,他盤坐在床榻之上,閉目。呂不韋的雙手作一個上下倒扣的姿勢,氣息均勻有度。


  他和呂姚並不是很熟悉,自小隻見過幾麵而已。


  呂姚也的確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也深得父親的喜愛栽培。呂不韋也知道,自己這麽做的確有些無情,但,規矩不能廢。規矩的存在是約束人的,若不能維持下去,那麽立下規矩還有什麽作用。


  呂不韋不清楚這規矩能持續多久,但至少隻要呂不韋他自己認為還需要維持,那麽便要繼續維持。若是哪天廢了,也要由他呂不韋來說了算,至少,現在不能廢。


  在外人看來,呂姚隻是簡單的貪財斂財而已,呂不韋不用大動幹戈直接廢了呂姚,讓他回宗族接受處罰。但隻有呂不韋知道。


  的確,呂姚所貪的這點錢財不過萬金,憑整個呂氏的財力來看,這真的算不了什麽。但往外來說,就是王室的供奉卻依然隻有百餘金一年,而大臣諸如太尉及上將軍一職也不過幾百金一年,的確有些過了。


  沒辦法,人性是貪婪的。沒人能說自己是真的潔白無暇,真的是一位聖人。


  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油水十足的地位,或許早年內心清澈無比,但多少也會被人生這一染缸給玷汙。


  人啊!隻要一打開缺口,就會被無限放大。


  呂不韋調查過呂姚,前來趙國之前,他是認真準備過的!早就發動暗探搜集呂姚這些年在趙國的活動軌跡,為自己接下來的動作做準備。


  呂不韋做事隻求穩,偶爾會有瘋狂,但那隻是少數,極少之數。他做事,謀定而後動,才能風平雨順。


  其實呂姚早與權貴勾結,互通利益。呂不韋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若是想要在一個地方經營,或多或少得與那官麵上的人打交道,這都是無可厚非的!


  但千不該萬不該,呂姚插入趙國王室的權利紛爭中去。他結交趙軒卻投誠趙涵。要知道,呂姚在趙國的門麵,便是呂氏。


  無論如何,都是以呂氏的名頭行事。不論成敗,都得需要呂氏來背這個後果。


  呂不韋絕不允許在自己沒做出選擇之前被別人影響,況且呂姚這次的宴席邀約,卻隻單單邀請了趙軒一派係的人前來,呂姚所打的算盤,呂不韋心知肚明。。


  權利紛爭,呂不韋不屑與之參與,他想要的,是投資最有價值的那一個。


  此夜,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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