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食物(下)
死寂一片的冬夜,微弱的風從窗台邊拂過,帶著些許料峭的寒意,從縫隙間侵襲進這個小小的空間裏。
窗簾晃動間,一個小小的影子停駐在了門外。它默默地抬起頭看了看那床上已經熟睡的孩子,然後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
“吱——吱——”
同樣熟睡的倉鼠耳朵忽的動了動,像是受到這聲音的感召,從睡夢中驚醒,然後眼球轉動著,透露出些許疑惑。
隻是,這個聲音並未因倉鼠的醒來而終結,反而像是變本加厲般地更加刺耳。
被關在塑料盒子裏的倉鼠情緒一點點變得激動,它如同陷入瘋癲般地撞擊著塑料盒子,一點一點,直到塑料盒子跌下桌子,飛速地下墜,發出“砰”地一聲重響。
躺在床上的小鬆似是被這響聲所驚擾,他迷迷糊糊之中醒來,被困意束縛的眼神在黑暗之中遊移,最終停留在了空空如也的書桌上。
那隻倉鼠!
倉鼠去哪兒了?
小鬆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股寒意打他的心底裏緩緩升起,讓這個寒夜更添幾分詭異。
一股不真實的感覺籠罩著這個十二歲的小男孩,使得他的心髒砰砰直跳著,渾身的血液像是因此凝固住了,唯有那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反複回蕩。
“哢哢……”
這陌生的異響聲使得小鬆慢慢屏住了呼吸,他緊緊地咬住牙齒,視線順著地上傾覆的塑料盒看去,直抵達那聲音發出的目的地……
白天因為媽媽的突然闖入而消失的小獸,此刻莫名出現在了房間裏。它趴在房間的角落,身體隨著發出的異響而微微聳動著,似乎是正在咀嚼著什麽,發出噶噶的脆響。
這聲音讓小鬆聯想到了自己曾經吃過的脆骨,一口咬下去,真正的骨頭與脆骨混雜在一起,牙齒也因此掉落……那時發出的聲音,與此刻是那麽的相似!
說不清是周遭環境的寒意亦或是心底裏升起的畏懼,哆哆嗦嗦的小鬆從床上躡手躡腳爬了起來,然後輕輕地向著那角落的小獸進發而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耗盡全身的勇氣。
直到小男孩已經站在了小獸的身後,他孱弱的呼吸聲像是打破這份沉默的武器,使得那小獸進食的動作忽然一滯,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在一人一獸眼神相交的刹那,小鬆的瞳孔驟然放大,借助著窗外折射而來的路燈光線,他隱約地可以看到那小獸的麵前,正陳放著一具亂七八糟的倉鼠屍體。
如同一道慘白色的日光燈打下,將男孩的臉色映照地愈發蒼白,他的心髒狂跳著,那一副不可思議的血腥畫麵便這樣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眼前。
倉鼠完整的毛皮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和屍體分離的頭顱白骨森森,隻剩一半帶血的毛皮包裹,肢體早已斷裂成了數段。
被開膛破肚的屍體暴露出零碎的髒器,倉鼠弱小的身軀根本藏不下多少鮮血,僅有的血漿足以滲透地麵,更滲透了小男孩心中對恐懼的薄薄一層防禦,使得他無聲地哭了出來。
是恐懼?是難過?亦或是其他難以言明的複雜情感?
小鬆看著小獸懷裏死死抱住的事物,正是被它生生拉扯下來的倉鼠胳膊,就如同回到了那個決定喂養它的雨夜,小獸也像是這樣抱著一塊黑色的東西。
為什麽會這樣?
小獸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男孩,它的眼球轉動著,清晰看見黑夜裏男孩那副表情,心中像是放下了警惕,竟又轉回身子,朝著那殘破的倉鼠屍體一遍遍發起了進攻。
這是一種挑釁,更像是一種掌控一切的蔑視。
一定,一定不能要爸媽知道它……
被暗夜鏽蝕的混沌意識裏,一個清晰明確的決定正在男孩的腦袋裏破繭而出。
隻是,因為光線昏暗,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那小獸的背上,毛皮更加油亮,緩緩隆起了的肉塊正無比腫脹。
……
“湯小鬆!”
一聲嚴厲的吆喝打斷了男孩的遐想,他托腮出神的愣愣模樣落入了同學們的眼裏,引得一陣哄堂大笑。
“好了不要笑了!”講台之上,年歲頗大的女老師推了推眼鏡,手中的教鞭在講台上碰了碰,頓時止住了鬧劇的升級,“湯小鬆,老師叫你回答這個問題,站起來!”
出神的男孩根本沒有聽清楚問題的內容,隻得瑟瑟站起,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小鴕鳥。
在略帶懲罰性質的提醒過後,女老師搖了搖頭,像是在傳達自己的失望,隨後便繼續了剛剛的課堂。
直到下課,湯小鬆依舊低頭站在座位旁邊。女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將他叫到了走廊之上。
“小鬆,最近怎麽回事?一直心不在焉,”沒有了課堂之上必須扮演的嚴厲,女老師的聲音仿佛帶有一種魔力,在默默引導著男孩,“你媽媽在大學裏任教,平常對你也應該多有熏陶。上課不認真聽講,我不希望你有下一次,耽誤成績,知道了嗎?”
“知道了。”男孩回答地有些勉強。
“那就好。”
“老師!”
男孩突然出聲,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女老師。
“怎麽了?”她應聲回頭,視線裏卻是一張帶著惶惑的幼稚的臉。
“你知道有什麽動物,會捕食倉鼠嗎?”他問,聲音裏充斥著渴求答案的希冀。
感受到男孩身上那不同尋常的熱情,女老師一時間有些錯愕,隨後又擠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柔聲回應道“少看點其他的書,多把精力放在學習上,知道了嗎?”
男孩茫然地點了點頭,仿佛已經得到了某種答案。
女老師的身影消失在了男孩的視野裏,他就這麽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如同一個腳下生了根的木頭人,許久。走廊之上回蕩的說笑聲喧鬧不斷,陽台外的操場上你追我趕的身影充滿了活力與熱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心像是墜入了冰窖般寒冷不已,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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