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捉鬼
灌娘在院子裏發了一通脾氣,讓校尉找個地方把殘肢好好葬了,便帶著幾個小家夥走出了小院。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十方和灌娘是各懷心事,英娘知道了屋裏的慘狀,跟在一旁默默的流淚。
綠婉就在她身旁低聲安慰。“別難過了,那個王大彪一定會抓到的。到時候讓大將軍砍他的頭!”
灌娘扭頭冷哼道:“砍頭?哪有那麽便宜。隻要捉拿歸案,定要活剮了他!”
綠婉打了個哆嗦。已經好久沒看到小姐這樣重的殺念了。這個王大彪完蛋了!
從狗洞鑽回後院繡樓,灌娘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胸脯起伏的喘著氣,依舊是意難平。
“真是可恨!還有宛城五虎,要查出他們與此事有關,我定要爹爹殺了他們!”
十方探著腦袋問道:“那校尉剛才拉你說話,是說這事跟那五虎有關嗎?”
“哼,他隻說王大彪曾是鐵甲虎的親兵,後來犯事本該斬首,卻隻打了幾十軍棍給放了,混跡於市井,幹著拐賣幼童的勾當。他們怎麽可能撇得幹淨?”
“宛城五虎。”英娘猛然抬起頭,噙著眼淚道,“他們,都該死!”
“怎麽了,英娘?”
“英娘的大哥是讓宛城五虎害死的。”十方歎了口氣,“她想學武功,也是為了報仇。”
灌娘憐惜的扶著英娘的肩膀,輕聲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我講清楚。我來替你報仇……”
十方再回到酒樓時已過了酉時。
灌娘詢問後果真去找了大將軍,卻沒什麽結果。畢竟五虎在軍中也有一股勢力,不能憑個小姑娘的一麵之詞就輕易定罪發落。
灌娘當時氣哼哼的回來,不停抱怨老爹不分是非。
十方倒不覺得意外。這亂世百姓性命不如芻狗。荀大將軍肯為個百姓去查得力部下,已經很難得了。至於結果嘛,也未必真有什麽結果。
小方掌櫃還沒有回來。酒樓裏也依舊清冷。十方從前覺得掌櫃是個不差錢的富二代,現在倒是有些明悟。能在大將軍坐下談論秘事的又怎會是尋常的掌櫃?這家酒樓怕也不是普通酒樓吧……
見他回來,順子忙拉著他說道:“看我這腦子,剛才忘了跟你說了。以後我就住在隔壁屋,我那張床給新來的釀酒師傅睡了。”
“哦,今天來了個釀酒師傅?”
“可不是今天。你失蹤的第一日他就過來了。這人本來是來喝酒的,喝了好多又沒錢付賬。掌櫃的就讓他打雜還債。可他又說咱酒樓酒水太差,還要當釀酒師傅。”
“哈?不會是個無賴吧!”
“那倒不是。他隔天就釀出了秫米酒。你別說,這種酒隻需一夜成釀,味道卻真不錯。掌櫃的看他是個人才就留下了。”
“這麽厲害啊。那我進去打個招呼?”
順子頓時臉色古怪。“嗨,那就不用了。你打招呼他也不知道啊。”
“難道他還是個聾子?”
“唉,進去了你就知道了。”順子和他一起走進屋裏。用短袖掩著鼻子走到床邊,揚了揚下巴說道:“就是他了。”
床上的醉漢還打著鼾聲。十方歪著腦袋,看清了那張胡子拉碴潦草的臉,卻不由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這醉漢不知多少天沒洗臉了,卻依然能一眼認出是當日背他入城的宋天裕,宋大哥。他不是進城尋親的嗎,怎麽會在酒樓裏酗酒,還成了這裏的釀酒師傅?
“他,他為什麽會醉成這樣啊?”
“誰知道。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不過也沒耽誤釀酒。每日醜時準時起床,釀完新酒就喝個大醉。掌櫃的也不管他……”
“行了,那我過去了。有事就叫我啊。”順子拍了拍他肩膀,走去了隔壁。
“宋大哥,宋大哥……”他端詳著宋天裕憔悴的麵容,趴在床邊喚了幾聲。可惜這家夥睡得跟死狗一樣,壓根沒反應。
算了,等他睡醒再說吧。反正一會兒還有重要的事呢。
十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等到天黑夜靜,外麵沒了聲音便睜開眼,悄悄坐了起來。對麵床鋪的宋大哥還在打著呼嚕。
他悄然穿好衣服和鞋子,拿了個火折,還有兩根蠟燭也揣在懷裏。走到門邊聽了聽,推開門走了出去。今夜沒有月光,漆黑的院子裏一片靜謐。
走到院門口,踮起腳尖拉開門栓,閃身溜了出去。
“老大,要不要跟過去看看?”另一間屋內,順子輕輕放下掀起的窗邊,回頭問道。
“先不要了。”屋裏亮起了燭火,照亮了大廚的那張胖臉。
張大廚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這小家夥的背景複雜,又跟咱大小姐是朋友。隻要沒犯事就別管他了。反正要緊的地方都有鐵衛盯著呢。”
順子麻溜的爬回床上,蓋上被子嘀咕道:“這個小子,腿腳才好就到處亂跑。不是說他遇仙了嗎,會不會去找神仙了?”
“嗬嗬,你半夜不睡覺去找神仙?你當神仙都是夜貓子嗎?啊呸呸,神仙勿怪,神仙勿怪啊!”
十方一路跑到了東城門。高大的城門已經關閉。好在他早有準備,沿著城牆往南幾十米就找到一處裂縫。那條縫隙寬不到一尺,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城牆另一邊,除了小孩子也沒人能鑽過去。
他側著身遊魚般擠了過去。出了城一路跑到那處小院門口。破爛的大門上已經貼上了封條。
好在守衛的官兵都撤了。他圍著院子轉了一圈,找了個塌半邊的土牆翻了進去。
院子裏黑漆漆的。他輕輕的落在草地上,立在牆邊閉目凝神感受著四周的一切。
漸漸地,仿佛在靜謐的湖麵投下一顆石子,精神力的漣漪四周擴散。以他為原點的一丈之地,從模糊到清晰,終於分毫畢現的呈現於腦海中。
感知再向外便沉入了一片混沌的死寂。全部的精神力仿佛陷進了泥塘沼澤,再沒有一絲的感應……
一丈!他滿意的睜開了眼睛。
吃了半隻水怪,精神力果然恢複了許多。可惜還是沒有一絲靈力。但總算有了個好兆頭了。
走近小屋外。一陣微風吹過,腥風裹著惡臭迎麵撲來。他忽然停下腳步,臉色古怪的歪著腦袋,感受著某些無法言喻的變化。
過了片刻,終於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嘴角翹起,露出喜悅的神情。
內息往複循環,自成一片小天地。是胎息之境!他終於在吃飽飯後再次晉入了長春功第五層的胎息境界。
隻可惜這門功法太古怪,旁的也沒有個比較。不知這胎息境到底是修仙者的什麽境界?
他心中小小得意,伸手推開緊閉的屋門。
“吱呀”一聲,破損的兩扇門板緩緩開啟。屋內一片漆黑,卻能感覺到有陰冷的氣息散出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躊躇的站在門口沒再往裏走。裏麵黑漆漆的,記得白天鬼影就站在對麵的角落裏。隻是超出了一丈範圍,什麽都感應不到。
說心裏話,要不是他有些捉鬼的依仗,還真不敢半晚來這種陰森的地方。
掏出火折子點燃一根蠟燭。地上全都是血色泥漿踩出的血腳印。他一隻腳踩在腐爛的門檻上,伸長了小胳膊,把蠟燭插在血糊糊的地上。
模糊的光影驅散了小屋的黑暗。屋裏的血缸和人頭都不見了。空蕩蕩的隻留下一地血汙見證著昨日血腥的場麵。
他抬起頭,立刻看到角落裏那幾個聳著肩、似乎在無聲啜泣的小心身影。好呀,果然都在啊。
幾個小身影披散著頭發,一個個都背對著他。凝神細看時,每個背影都散發著淡如鬼火的微光。
隻是這綠芒與平常的生機不同,幽暗中泛著絲絲陰冷。盯著它們就仿佛看一群在濕漉水潭邊糾纏的水蛇,渾身冷颼颼的。
晃動的微光穿透了鬼影,直接映照在血汙斑駁的牆壁上。這鬼果然是沒影子的。
他的心裏“咚咚”的打鼓,後脖子也一陣發麻。強行屏息凝神,伸開手掌。片刻後手心一沉,多出一麵古樸的銅鏡。
果然是這樣!他心中大喜。用力握著厚實的鏡背,一念起,鏡中發出明亮的光華照亮了整間小屋。
擠在角落裏的鬼影被光芒籠罩。頓時哭嚎聲響成一片。
幾乎同一時刻,一層血光從地下衝出,抵擋住了湛湛光華。被血光裹著鬼影重新直起身子。它們緩緩的轉過身。
十方吞下一口吐沫,終於看清了對麵的鬼臉。那是一張張紙白泛青、流著血淚又稚嫩的麵孔。
他忽然瞪圓了眼睛,發出一聲驚呼。
“你是,你是猴子?”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你也被王大彪害死了?”
猴子緩緩抬頭,泛白的雙瞳茫然望著前方。仿佛在看著他,又仿佛是望著他的身後。泛青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恐懼。
裹著鬼影的紅霧仿佛燃燒了起來。連帶著它裹挾的鬼影也跟著一起變形搖晃。
十方望著燃燒起的火焰,被猴子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涼。他極快的扭頭看一眼,望著對麵的鬼影不敢放鬆。
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剛才回頭的一瞬,好像真看到了什麽東西?一道白色的人影啊!
他在驚駭中倒地一滾,手中的銅鏡翻轉照向身後的黑暗中。
白光中果然現出一個白衣少女。黛眉如畫,雙眸朦朧似煙雨,皮膚白得幾乎透明。就站在那裏靜靜的望著他。
“鬼啊!”他終於喊了出來。
竟是個不怕皓陽鏡的鬼!被照了還敢衝他笑,還笑得那麽甜?
“白月盈拜見主人。”
女鬼朝他盈盈一拜。在光芒的籠罩下出塵如仙子,哪有半點惡鬼的陰森。
“你是誰?幹嘛叫我主人?”
“小女子家住宛城。不幸被惡人殺害,又被邪法煉魂。幸得主人中途搭救,寄生於寶鏡之內,保全了魂魄靈智不散。”
“我救了你?”他爬了起來,滿心疑惑的收起寶鏡。
想上前又怕是個陷阱。後退了兩步才問道:“我什麽時候搭救你了,我怎麽不記得?”
“主人可記得半山破廟,血蜈蚣……”
“啊,原來是你!我還以為……等一下,你說你在我的皓陽鏡裏?”
“是。皓陽鏡內自成一片靈域,拘禁著許多被煉化的妖魔鬼魄。我因有寄魂之物,沒有被無垢真火煉化,反在中樞內習得了真火鍛魂篇。剛才受到主人召喚,便隨著寶鏡出來了……”
“哦,這麽說你不就是器靈了?”
白月盈抿嘴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意思。點頭道:“嗯,算是器靈。”
十方鬆了口氣。指著小屋裏說道:“既然是皓陽鏡的器靈,那你趕緊把這屋裏的小鬼收了吧!”
“是,主人。”
白月盈走到門前,望著已經燃燒到扭曲的一團紅霧,雙手劃出一道弧線。
黯淡的皓陽鏡頓時光芒大作,一片華光飛入白月盈的雙手間。隨著她的動作一齊湧向扭動的紅霧。
紅霧冒起一股白煙,片刻後便消融在白光中。
那團光華又飛回白月盈的芊芊素手間。她走回來說道:“主人,那些邪魂已經收了。”
“這麽厲害?”
十方走到小屋前望了望,果然再看不到那些鬼影。但陰冷的氣息仍沒有散去。
“裏麵那些家夥,它們真的死了?”
“那些邪魂被真火煉化,失了記憶感知,魂力融入中樞。但隻要皓陽鏡存在一日,它們就不會真的消亡。”
“嗯,被煉化就好。”他沒聽太明白,大概知道是被淨化成寶鏡的能量了。
轉念又問道:“你剛才說邪魂。它們不是平常的鬼魂?”
白月盈搖頭,道:“不是。剛才還有一股力量助它們抵禦無垢真火。那股力量……和從前那隻邪物很像。”
“從前那隻邪物?啊,你是說血蜈蚣!”
要是和血蜈蚣有關,豈不是又牽扯到妖女了!他悚然心驚。念頭微動,手中的寶鏡和身旁的白月盈同時消失。
跑到門邊,顧不得燙手,捏著蠟燭芯子把蠟燭頭提了出來。看了看沒留下什麽痕跡就準備溜走。
身後又一陣風動。此時夜空烏雲消散,一輪明月高懸,照出一道纖細的人影。
他渾身一哆嗦,惱怒道:“沒叫你出來,又嚇人!跟鬼一樣沒聲音。”
“哦,你說我跟鬼一樣?”身後之人似笑非笑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