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見鬼
正午時分,李都伯帶著五車死狼和一隻綁成粽子的大水怪回到城裏。舉城轟動。
灌娘拉著綠婉溜到城門口時,正遇到得勝的守軍押著水怪走到了城外。
“哇,小姐你看,李都伯帶著大軍回來了。”綠婉擠在看熱鬧人堆裏,笑嘻嘻的指著歸來的大軍。
太好了,都伯回來得可真及時,再不用跟著小姐冒險了。
灌娘提著用布袋包裹的銀槍,略有遺憾的站在路邊。看著滿載野狼屍體和大水怪的車馬魚貫進入城中。
大水怪渾身紮滿了羽箭,被拇指粗的鐵鏈一圈圈捆著,扔在兩輛板車上。一根粗大的尾巴還拖在地上。
綠婉捂著嘴,看著渾身血汙仍在掙紮不休的水怪。猛然對上了那雙凶光四射的眼瞳,嚇得她連連後退。
肩膀一緊,被人用力摟住。小姐的嘴貼在她耳畔,取笑道:“膽小鬼,別害怕。這怪物肯定動不了的。”
直到最後幾輛載著的死傷官兵的車馬過來,灌娘才皺眉道:“居然傷亡了這麽多?該死的水怪,一定要開膛破肚大卸八塊才解氣!”
綠婉連連點頭,又害怕的瞅了水怪一眼。心裏埋怨當兵的為何非要活捉?直接殺掉不就好了!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灌娘還是不想回家,拉著小丫頭問道:“對了,你說發現水怪的兩個孩子呢,他們在哪裏?”
綠婉指著城外,道:“之前那兩個孩子就在東城外躺著呢。有一個好像還受了重傷。”
“走,去看看!要能找到就多給他們一些吃食,再帶受傷的孩子回府內醫治……”
兩個少女在城外轉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兩個孩子。灌娘遺憾的歎了口氣,抬頭看看日頭,帶著綠婉跑回了將軍府後院……
十方從一場深沉的睡夢中醒來。睜開眼就看到漆黑的梁柱和破爛透風的屋頂。
他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是躺著一間破敗的小廟裏。身下墊著厚厚的幹草,腦袋邊還放在一隻缺口的粗瓷碗,碗裏盛著清水。
他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才想起是從幽暗的水底逃出來了。半路遇到了狼群和水怪,被一個幹瘦的丫頭抱著逃到了城下。那丫頭叫英娘,救了他兩次。
想起黑暗又絕望的河底,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冷戰。太可怕了,真像一場漫長噩夢。總算是逃出來了……
這一覺他睡得渾身舒坦,呼吸間胸口依然刺痛,兩條腿也軟趴趴的沒一點力氣。更古怪的是小腹丹田內空空如也,隻剩下遊絲般的真氣在流轉。
“不對呀。我的真氣呢?”
他清楚記得,在昏睡前吸取了龜肉的能量,真氣也恢複到了平時的兩成多。也就是靠著這點內息他才施展了催眠術,逃出了群狼的圍堵。
怎麽就沒有了呢?真氣當然不會憑空消失,難道有什麽東西在偷吸他真氣?是心湖內的古怪飛劍,還是額心靈湖的皓陽鏡?
他皺眉想了想,以無名心法緩緩運轉真氣。隨著一絲微弱的氣息流轉,胸口立時如刀割般劇痛。他悶哼了一聲,咬著牙硬撐過兩個周天。額頭上已滲出了一層汗珠。
吐出一口濁氣,體內真氣似涓涓細流緩緩增長。心中又安穩了幾分。看來還是受傷太重。等傷勢痊愈,真氣和靈力也就該恢複了吧。
他端起破碗一口喝幹了清水。渾身一片清涼。肚子也“咕嚕嚕”叫了起來。
不喝水還好,這一喝完從覺得心慌意亂,好像腸子都要餓斷了。他這才想起來,除了那一塊老龜肉,已經多少天沒吃過一口飯了。
“唉,這麽小年紀背井離鄉,挖人祖墳。又被叛軍暗算,被僵屍追殺,落水重傷還被水怪惦記。陷在河底差點活活餓死……”
還有人比他更慘嗎?想到傷心處,低頭看了眼幹枯小手。才發現血跡已被人擦去,卻塗了一層綠色草汁變成了小綠人。微風一吹倒是很清爽。
肯定又是英娘塗的……她人呢,跑哪兒去了?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這小沒良心的,不會扔了他跑路了吧?
他孤獨的坐在地上。破廟的門板早就沒了。他看著山牆破敗,荒草叢生的院子。在牆角的老槐樹上,樹梢上新長出了嫩綠的葉子。兩隻麻雀在枝頭蹦蹦跳跳。
他望著外麵發了一會兒呆,便閉目修煉起長春功。這已經成了他身體的習慣,一閑下來就會不由自主的去修煉。
兩個時辰後,他驚訝的睜開眼睛。體內沒有一絲靈力,連之前的那點真氣也被一點點的消耗了。
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皓陽鏡還在他體內,難道是少了青玉玦的緣故?唉,那個已經打碎了。
妖女要知道同穴的僵屍被雷劈死了,不知會是什麽反應?是誇獎他呢,還是追殺他?唉,女人的心思好難猜……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黯淡。一個穿著灰布舊衣的黑小子腳步踉蹌跑進了破廟,彎著腰走過雜草、跨進了小廟。
看到幹草上的小人兒坐了起來,英娘驚喜的叫了一聲,急匆匆跑了過來。
“啊,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啊,你都昏睡三日了……”她拉起十方的小手用力的搖晃,眉眼中帶著喜色。
“啊,三日?我昏睡三日了?”
他抬頭望著英娘黑乎乎的小臉,覺得哪裏不對勁。忍不住大笑,“哈哈哈,你的臉怎麽這麽黑呀,掉坭坑裏了?”
“嘻嘻,你這就不懂了。臭乎乎的才活得長呢。”英娘從懷裏取出一隻壓扁了的黑麵饅頭,遞給了他。“這有個饅頭。你快點吃吧,都多少天沒吃飯了!”
他接過還帶著體溫的黑饅頭,吞了口吐沫,抬頭問道:“這從哪兒找來的?你吃過了嗎?”
“嗯,吃過了。城門口的兵大爺每日都給我兩個饅頭。這個是專門給你留的。還有,你看我的衣服和鞋子,也是兵大爺給的!”
“哇,宛城的兵有這麽好?嘿嘿,那我就不客氣啦。”他抱著饅頭一頓狂啃,片刻就吃了個幹淨。
吃的太快了,差點噎住。他捶著胸口咽下最後一口。見英娘眼巴巴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感覺餓得很了。其實我不用吃飯也頂得住的。”
“淨胡說。人哪有不用吃飯的。”英娘小聲道,“等明日我去挖點野菜,說不定還能捉到野鼠和小蛇。到時候給你熬肉湯喝!”
肉湯啊……十方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自從突破了長春功第三層、食量大漲,他吃飽飯的次數就屈指可數。如今破境至第五層,又重傷動彈不得,想要吃飽就隻能做夢了。
他想起一件早該問的事,便問道:“英娘啊,今年到底是建興幾年?”
“呃,我不知道啊。”
“那……你從村子出來多久了?”
英娘垂下眼。“唉,已經有一年多了。”
“果然,有半年了啊……”
英娘抬起頭糾正道:“是一年多了。不是半年!”
他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居然這麽久了,也不知道大夥都怎麽樣了?
他心讓英娘送他回小鎮的據點,可想起百多裏的山路,盜匪橫行,還有野獸出沒……一個小丫頭怎麽可能背著他走那麽遠?更不用說連路上的幹糧都沒有。
等養好傷再走嗎?可他如今的體質特殊,又無法吸取靈氣,隻能靠吃飯補充體力。如果一直不吃飽飯,沒有足夠能量支撐,恐怕不等傷好就先餓死了吧?
可惜身邊又沒有靈草。真倒黴!他不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把長春功修煉到第五層,又被活活餓死的修仙者吧?
唉,如果能再遇到妖女,他寧願割了小弟弟也要拜入塗山門下。他就不信妖女修煉了長春功,也要頓頓吃幾十斤的。
看他低著頭不說話,英娘笑眯眯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悶得慌?聽說四天後荀大將軍要在南城門外斬殺妖獸祭天呢。我背你去看熱鬧!”
十方愕然抬頭,盯著小黑臉問道:“你說啥,斬殺妖獸!哪兒來的妖獸啊?”
“就是咱們在角灘遇到的呀。它被守城的官兵捉住了。聽說守軍重傷二十一人,還陣亡了九人。荀大將軍貼了告示,說要公開殺了妖獸呢!”
“那殺了之後呢,妖獸的肉要怎麽處置?”他急急的追問道。
“呃,好像要燒掉吧。我聽幾個軍爺說,那妖獸的肉不能吃,吃了會中毒變怪物的。”
英娘忽然臉色一變,委屈道:“軍爺都知道妖獸肉不能吃。那仙子姐姐為什麽還要拿它換金魚?”
十方聽到她說什麽,捏著拳頭大聲歎氣:“燒掉?暴殄天物啊,竟然要燒掉!那妖獸呢,它關在哪裏?”
英娘皺眉想了想,搖頭道:“不知道呀。應該在監牢裏吧。你問這幹嘛?你,你不會想,想吃……不能吃啊,有毒的!”
他撇了撇嘴。有毒沒毒他不知道?對尋常人說那是毒藥,對他來說卻是難得的補藥啊。隻要不吃過量就能迅速恢複真氣。說不定靈力也能恢複了!
“嗬嗬,好了好了,看把你嚇的。我就隨口問問的。唉……”
可惜啊,現在的他連路都走不穩,怎麽能跟官府去搶妖獸?
夜色漸深,天地又沉入了冷寂的黑暗。雖然過了春分,夜晚的風卻依舊寒冷。
英娘怕他身子弱凍壞了,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忙著生火。
十方坐在草堆上,望著忙碌的消瘦身影,心中似被春風拂過。嘴角微微翹起。
“英娘啊,我身上的草汁是什麽東西?你給我抹的嗎?”
“是呀。那個叫金豆子,是很好的草藥。在我們村子都是種它來防蛇蟲的。”
“金豆子?名字還挺好聽的。”他舉起胳膊,用鼻子仔細嗅了嗅。忽然像被定了身,瞪著眼望著前方……
在英娘忙碌的身影背後,隱約還立著一個黑影。那黑影挺得筆直,腳後跟微微離地,緊隨著英娘走動。
四周漆黑一片,那影子卻越發的清晰了。能看出是一個少年人輪廓,身上衣衫破爛,低著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十方驚恐的坐直了身子。他閉上眼再睜開,往複幾次才確信不是眼花。低急乎乎喊道:“英娘,英娘,你千萬別回頭。你後麵跟著一個影子。好像是鬼呀!”
英娘把草屑放在炭火上,跪著地上吹燃了火苗。她扭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小廟,嗤笑道:“切,死人我見多了,才不怕呢。你不要頑皮。等我生了火就背你過來。”
鬼影似乎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踮著腳尖緩緩轉過身。一雙泛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你別過來,你不要過來啊!我會法術,我師父是捉妖大師!”他左右看了看,從地上抓起一把茅草,對著鬼影叫道。
不是他膽子小。剛到長安時,他和老和尚誤墜血河,被數不清的惡鬼追殺。但那時他能跑能逃。後來又有幾次撞鬼,他也沒覺得害怕。打不過,溜就是了。
可如今一隻鬼魂在眼前晃悠,他卻隻能虛弱的坐在地上,連爬起來逃跑都做不到。哪裏還生得出無畏和膽氣?
英娘轉過頭,衝他翻了個大白眼。“無聊!都告訴你了,我不害怕的。”
鬼影眼神卻有了一絲變化。盯著十方的眼睛,陰惻惻問道:“你,真能看到我?我死得好慘啊。幫幫我……”
少年的脖頸上有一道裂開的傷口,就像一隻猙獰的血盆大口,隨著說話一開一合。
看著鬼影嘀嘀咕咕一步步向他靠近,十方後背的汗毛一根根豎起。呼吸也變得急促。
“別過來,你別過來……”
他在慌亂中伸手亂抓,手中卻猛然一沉,憑空握住了一麵銅鏡。顧不得驚訝,心念微動,鏡麵光華閃耀,眼前的鬼影便倏然消失了。
“你到底咋了?淨說胡話。是不是發燒了……”英娘生好了火,走到他跟前。看小臉煞白,忙伸手搭在他額頭上。
“也不燙啊。十方,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呀?”英娘蹲在他身邊,細聲細氣的問道。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剛剛在鬼影消失的一瞬,他認出了那個少年。他就是英娘的親大哥啊……
這要怎麽說?總不能告訴她:“不好意思啊,我剛才一害怕,召出了皓陽鏡,把你老哥當惡鬼收了……”
英娘會打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