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伴讀守則> 第 132 章

第 132 章

  新章

  展見星道:「娘,我已經和羅府尊說好了, 不能再反悔, 羅府尊承諾要替我們討還家什的人說不定都派出去了。」


  「那些東西大不了都不要了, 娘不能讓你去代王府送死!」徐氏態度堅決, 而且少有地氣到眼眶發紅, 拍了展見星一下, 「你這孩子, 平常那麼聽話懂事,這回怎麼敢拿這樣不要命的主意?代王府那些貴人多兇惡, 你是親眼見的, 好容易逃得了性命,如今還要往人嘴裡去填送不成?」


  展見星沒動——徐氏本也捨不得拍得多重, 她耐心地把自己的分析與羅知府的肯定都說出來,徐氏倒是聽進去了一些,卻不肯鬆口:「就是不行。星兒,你真去了,叫娘怎麼放心?家裡的東西雖都沒了, 好歹還剩了這房子,寧可把這房子賣了, 娘同你賃屋住,賣了錢把生意重做起來就是了。」


  「大伯和三叔要是再來搗亂呢?我們還有第二間房子賣嗎?」


  徐氏遲疑了一下。


  「他們還罷了, 只是叔伯輩, 我們豁出去同他們鬧, 未嘗沒有一點指望。但倘若他們搬出了祖父祖母呢?娘能不聽二老的吩咐嗎?」展見星道:「娘, 有件事您別忘了,我們的孝期快滿了。」


  徐氏失語。


  當年熱孝里的那一次逼嫁能逃過,已算是拼盡全力抗爭的結果,再來一次,她已出了孝,連這最後一層自保的餘地都沒了,以死相逼不過是個名頭,她總不能真的去死,到時留下展見星一個,她要是被發現了女兒身,又將是什麼下場?

  兒媳都賣得,孫女又有什麼不行。抓回去頂多養個兩三年,就正是好年紀了。


  徐氏想一想,都覺得心裡慌突突嚇得厲害,忍不住拭了下眼角。這吃人的世道,想活活不下去,想死,居然還不敢死。


  展見星安慰地撫了撫母親的手背:「娘,您別怕,我想好了才這麼做的。」


  徐氏不安:「你說得容易……星兒,要麼我們偷偷跑吧?跑回南邊去,娘在那邊有些打小認識的手帕交,只要能回去,總會有人願意幫我們一把。」


  展見星搖頭:「娘,我想過,但是沒法跑。我的戶籍隨爹落在了大同縣衙里,現在要走,李縣尊對我們老大意見,路引怎麼開得出來?我們身無分文,又如何走那麼遠路。」


  如今路引制度雖說鬆弛了不少,但從南至北上千里地,孤兒寡母上路,怎可能不依靠路引,她們兩年前從南邊來大同,是用安葬先夫(先父)的情由老老實實去開具了路引的,如今別說和李蔚之有隙,就是沒有,也難以尋到理由說服衙門。


  徐氏聽得沒了主意,十分後悔起來:「早知不聽你爹的,就將他在南邊葬了也罷了。」


  展見星沉默了片刻,道:「倘若爹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的。」


  於展父來說,父母雖有偏心,總是至親,他離家十來年,將要臨終之際,如何能不加以思念,有落葉歸根之想。此外,他也不放心自己死後徐氏拉拔著獨女懸在外地過活,想著父母看在他的份上,總會照拂些他留下的妻女,才遺言叮囑了徐氏。


  怎知,展家老兩口原來對他感情就不深,一走這麼多年,更早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一般的了。他這份遺願,是親手將妻女推入了火坑。


  徐氏雖埋怨丈夫,聽這麼一說,想到展父生前的好處,又忍不住哭起來。


  若丈夫還在,她們何至於這麼難啊。


  如今狼窩和虎口,竟分不出哪個更叫人熬不過。


  **

  不論徐氏有多不情願,羅知府卻是言出必行,這事也費不了他多大功夫,他吩咐一句,不過隔天,一群青衣皂隸就哼哧哼哧,趕著輛大車到展家饅頭鋪來了。


  徐氏聞訊出來,看著一車堆得亂七八糟的籠屜桌子板凳衣物等,只來得及歡喜了一下,發慌發怯的情緒就馬上涌了上來——這可是把女兒賠進代王府才要回來的,將來可怎麼辦哪?


  皂隸一邊擦汗一邊催促:「大嫂,你清點一下,要是東西都齊全,我們就回去向府尊復命了。」


  「是,是,多謝差爺們了。」


  徐氏心神不寧地和跟著跑出來的展見星一起清點著,很快發現有些不對——


  這一車的東西粗粗一看,非但不少,倒好像,還多了些。


  徐氏拎起一個小板凳,遲疑地向皂隸道:「差爺,這好像不是我們家的物件,差爺是不是不小心拿錯了?」


  看上去像領頭的那個皂隸掃了一眼過來,隨意地道:「府尊沒給清單,我們去了展家,只得問他們要罷了。你那叔伯狂妄得很,連府尊的令都敢推三阻四地搪塞,說什麼只是他家的家事,哼,這大同上下,什麼家事國事,有哪樣是府尊管不得的?兄弟們少不得開導了一番,你那叔伯才老實了。」


  展見星在旁,心裡「呃」了一聲——什麼開導,恐怕就是揍了一頓吧?


  衙門的公人對上小民,有耐性慢慢講道理才奇怪了。


  皂隸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想:「至於這板凳,兄弟們人多手雜的,偶然拿錯了一兩件不是很正常,你大概點點就是,總不至於為個破板凳叫我等再跑了送回去。」


  徐氏有點哭笑不得,只能應道:「差爺說得是。」


  在皂隸及圍過來看熱鬧的鄰居們的幫助下,很快一車家什都被卸下來了,皂隸們手是真黑,足多出了四五樣東西,加起來值不了多少錢——展家並不富裕,但由此可見他們擺開的威風了,展家叔伯不可能沒有爭搶,卻硬還是叫搬走了,這過程里只怕少不了又挨揍。


  徐氏找到了自己日常存錢用的那個壇罐,掂了掂,感覺分量同先差不多,應該尚未來得及被展家人花用,鬆了口氣,探手進去抓了十來枚銅錢,塞給領頭的皂隸:「差爺們辛苦了,與差爺喝杯茶,別嫌棄。」


  皂隸手一攤一攏,十來枚銅錢熟練地滑進了袖籠里,他臉上的笑又滿意了些:「行啦,我們去向府尊回稟了。」


  招呼著幾個皂隸,推著大車走了。


  徐氏又向鄰居們團團作禮:「這些日子,多虧了諸位高鄰幫扶。如今家裡亂,等收拾好了,我專備一席答謝,大傢伙一定得來。」


  「徐嫂子太客氣了,街坊鄰居的,這不是應該的嗎?」


  「徐嫂子,你別灰心,這麼難的時候都過去了,往後就好了。星哥兒出息懂事,你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眾口紛紜間,也有人好奇問徐氏怎麼請動了府衙的人將家什追回來,這可戳了徐氏的心頭隱痛,她暫不想說,就只含糊說是寫了狀子去告,羅府尊可憐他們孤兒寡母,伸手幫了一把。


  一時鄰居們漸漸散去,徐氏和展見星忙忙碌碌把各樣家什放回原位,徐氏看見籠屜丟了半月,比原先髒了數倍,甚是心疼,抱怨道:「肯定是你大伯母使過,她一般的婦人家,不知怎地那樣邋遢。先時我們在鄉下住過幾日,我記得她管的廚房灶台柜子都是厚厚一層油灰。」


  展見星聞言轉過身來,卻是微微一笑:「娘,你看。」


  她手裡攤著一張帕子,帕子里擺放著三四件銀飾。


  徐氏湊過去看了兩眼,怔了下,忽然反應過來:「——這不是我從前戴的嗎?一回鄉就被你大伯母搶走,說要孝敬給你祖母,結果隔天我就在她頭上看見了。星兒,你從哪裡找到的?」


  展見星對著徐氏身邊的籠屜揚了揚下巴,道:「先前我搬籠屜下車時在裡面發現的,外面人多,暫時沒有聲張。」


  首飾失而復得,徐氏又歡喜又費解:「奇了,怎麼會在那裡面——你大伯母再邋遢,不至於把籠屜當首飾盒子罷?」


  展見星道:「我猜,那些差爺們上門替我們討要東西時肯定不甚溫柔,大伯母嚇著了,以為從前她搶走的東西也得交出來,她又捨不得,就匆忙拿了想藏起來,被差爺發現,差爺不管那許多,見她心虛想藏,那東西就多半不是她的,奪了順手一丟——」


  這事想來有些可樂,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頰邊一個小小梨渦。


  徐氏一想,大約就是如此,忍不住也笑了:「這可真是,你大伯母不知多麼心痛。」


  「管她呢。」展見星道,「娘,如今這些首飾失而復得,我們這個年就好過多了。」


  徐氏短暫笑過,又樂不起來了:「話是這樣說,可——你怎麼辦哪,娘寧可不要這些浮財,也不想你到代王府去。」


  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不可更改了。


  她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得罪不起代王府,難道就承擔得起對羅知府出爾反爾的代價不成?


  展見星將要成為王孫伴讀這件事,是就此定下了。


  從店鋪後門走進去,是一個極小的院子,小到什麼地步呢,展見星領著朱成鈞秋果,三個身量都不魁梧的少年往裡一站,已差不多把這院子塞滿了。


  迎面兩間正房就是徐氏和展見星的居處了,展見星不能把他們往徐氏屋裡帶,只能帶到了自己屋裡。


  她屋內陳設很簡單,炕,木櫃,書桌,大件傢具就這三樣,凳子只有一張,還得現從前面鋪面里再搬兩張過來,才把三個人安排坐下了。


  秋果張著嘴巴驚嘆:「展伴讀,你家也太窮了吧。」


  他話說得直白,但語氣沒什麼惡意,展見星便也不覺得怎樣,一邊拿了盤子來往書桌上擺點心,一邊道:「小公公見笑了,我已說了是寒門小戶。」


  秋果忙擺手:「展伴讀別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行了。」


  他伸頭好奇地看著盤子里的各色點心,有糖糕、花生糖、棗泥酥、五香瓜子等,品相比較一般,勝在用量充足,看上去也還乾淨。


  「爺,你嘗嘗這個。」秋果興緻勃勃地拈起一塊棗泥酥來給朱成鈞。


  朱成鈞不大想要:「我不吃甜的。」


  「爺嘗一口,不喜歡吃再給我。」


  朱成鈞才接了過去,他咬下一口,過片刻,沒給秋果,自己繼續吃了起來。


  「咦,這個很好吃嗎?」秋果自己也抓了一塊,然後他知道了,味道在其次,主要是這點心並不怎麼甜,更多的是棗泥本身淡淡的香氣。


  糖也是金貴的,一般點心鋪子並不捨得多放。


  展見星倒有些意外,她看朱成鈞起先不要,以為他是看不上這些粗陋的點心,不想主僕倆一起吃起來了。


  秋果吃完一塊酥,畢剝畢剝地開始剝起瓜子來,剝出來的瓜子仁仔細地放到一邊。


  他眼睛四處望著,又忍不住說一遍:「展伴讀,你太不容易了,我還沒見過誰的屋子空成這樣呢。」


  展見星道:「還好,總是能住人的。」


  其實她家沒真的貧寒到這個地步,在大同住了兩年多,已經緩過勁兒來了,饅頭生意不起眼,一文一文摞起來,是能攢下積蓄的。


  只是有展家親族在側威脅,徐氏和展見星總如芒刺在背,攢下點錢了也下意識地沒往家裡多添置什麼,只怕哪天存身不住,不得不被逼走,家什多了麻煩。


  這些展見星就不打算說出來了,畢竟家事,跟他們又絲毫不相熟。


  秋果過一會兒又道:「展伴讀,你沒錢買些擺件,去折幾枝花來插著也是好的。」


  展見星不料他還出起主意來了,想來他雖是下仆,在王府卻是見慣富貴,這一下被她窮到嚇著了。


  她往嘴裡塞了一顆花生糖,半邊臉頰微鼓起來:「沒空,也沒心情。」


  秋果奇道:「沒空就罷了,怎會還沒心情?你們讀書人不是都好個風雅。」


  坐這裡也是無事,展見星扳手指跟他算道:「每日寅時,我娘起床,上灶燒水,揉面蒸制饅頭,大約卯時出攤,此後直到巳時,邊賣邊蒸,中間不得一點空閑。」


  秋果:「賣完了呢?比如現在,就沒什麼事了。」


  展見星沒說話,只偏了偏臉,以眼神示意前面鋪面。


  秋果恍悟:「哦,對,嬸子還得做飯。」他手下不停,已經剝出了一小堆瓜子仁,嘴也不停,追問,「那做完飯呢?下午總沒事了。」


  展見星搖頭:「要準備明早需要的餡料,洗菜,切菜,和餡,一樣樣都要提前些備起來,早上那點功夫來不及。」


  秋果不死心:「還有晚上,晚上難道還幹活?」


  「晚上和面。」展見星問他,「你見過府上廚房怎麼做饅頭嗎?面要提前和下去,放置蓋嚴讓它發一段時間,不是摻了水馬上就能用的,做大餅才是那樣的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